第7章 第7章
“什……什麼?”
魏連霄的話彷彿驚雷,把在場的眾人都炸懵了。
應煦皺緊眉頭,伸手拉他。
魏連霄反手牽住他。
應煦的手指細長,掌心溫暖。
他勾唇:“等急了?”
他從來沒用這樣的語氣跟應煦說過話。
應煦想說什麼,被他按下。只見他環視眾人,語氣淡然卻不容反駁:“今天有事,我們先失陪了。”
說罷,牽着應煦的手,大步走出教室。
“你胡說什麼!”
剛出教室,應煦就甩掉了魏連霄的手。在沒人經過的拐角,他冷冷看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魏連霄比應煦高半個頭,他俯視他,姿態高高在上:“幫你解圍,不用謝我。”
這句話如同砸進滾燙的熱油里,應煦的怒氣頓時沸騰:“你管這叫做解圍?!”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生氣地瞪大了眼睛。
“魏總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只是交易關係。”
魏連霄看着他,應煦的暴怒越襯得他過分冷靜。他眉頭微微皺起,卻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我沒忘記。但那人說了不實的話,而且說得很過分不是么?你是我名義上的男朋友,我不能容忍你被污名化。
一絲暖意野蠻地躥上應煦的心頭,又被他狠狠摁滅。
“只是名義上的,”應煦提醒他,就像提醒自己,“就像你堅信的,余逸總有一天會回到你身邊。等到你不需要我這個假男友了,我要怎麼處理這段被你公之於眾的戀愛關係?說你甩了我?”
魏連霄覺得這完全沒影響:“你就那麼說,分分合合是情人的常態。”
“那不是又給他們遞了話柄?他們又可以換一套話術來攻擊我。”
魏連霄說:“你不要把他們的話當一回事。”
“那既然不把他們的話當一回事,為什麼要撒謊解圍呢?”
“你什麼意思?”魏連霄終於發現應煦的矛頭對着自己。
“我不需要這樣的解圍,解決不了問題,還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魏連霄這麼做看似幫了他的忙,但是後續呢?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保證,他就沒考慮過以後。
應煦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可壞了,把人往壞處想;又覺得魏連霄可壞了,做這樣的事情,讓他感動,又左右為難,為自己發脾氣而愧疚……
“魏總,你願意幫我,我很感謝。”
應煦深吸一口氣,無比真誠:“但是下次,請別這樣做了。”
“沒有下次。”
魏連霄打斷他的話,眉眼間儘是冰冷。
“是我多管閑事。”
這麼說也沒錯。
應煦難得沒心情哄他。
魏連霄說:“拍個照吧,就在這裏。拍完我就走。”
他的語氣很敷衍,應煦卻根本懶得敷衍。
他第一次拒絕魏連霄:“不好意思魏總,我今天暫停營業。”
魏連霄怔忪片刻,擰眉看他。
應煦的神色依舊不變,他看起來不像開玩笑:“您請回吧,魏總,我今天不做您的生意。”
“好。”
魏連霄像是從牙縫裏擠出的回答,應煦沒見過他這樣失態。
他扭頭就走,應煦也沒有理他,向圖書館走去。
應煦不是很明白,魏連霄怎麼會突然來找他,他來得那麼莫名其妙,走的時候也沒有給出答案。但是應煦並不關心,他推掉了這個大單子,到底有些肉疼,下午推銷商品的時候就更賣力了,一晚上掙了足足五百塊!
回家的時候,應煦買了個烤地瓜,邊走邊吃,爬上樓梯的時候正好吃完,肚子暖乎乎的。所有沒賣完的商品都被他處理掉了,這一晚上的辛苦沒有白費,他走路的腳步都顯得輕快,白天和魏連霄的那些不愉快也被拋之腦後。
“應煦你這個小畜生,你還知道回來!”
感應燈驟然亮起,照在應二伯母的胖臉上,她怒火中燒,滿臉皺紋都變成了雨天的泥濘,潦草又猙獰。
應煦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
“二伯母,您又罵我,我會告訴二伯。”
應二伯母更氣了:“二十多歲的人了,整天就會告狀!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一點都不尊重長輩,沒家教!”
應煦就不動氣,他聽得認真,然後用相似的話術發起反擊:“您是長輩,整天滿嘴髒話,不愛護晚輩,又像什麼樣子呢?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給您報個口才班,學學說話的藝術。”
應二伯母覺得他說話就挺有藝術,她聽不慣:“你別給我整那些彎彎繞繞,你今天跟你大伯瞎說什麼,搞得他以為我稀罕你家這破房子。就這破房子?當初你們貸款貸不出去,今後也只會砸在你手裏,我要這破房子幹什麼?你別想靠這破房子抵債,你媽借你二伯的十萬塊你一個子兒都不能少,必須還錢,我們不要別的!”
應煦糾正她:“我已經還了五萬了。”
應二伯母冷笑:“還有五萬呢?你現在給我啊!”
應煦說:“我現在沒那麼多錢。”
“你既然還不上錢,當初給你爸治什麼富貴病?看你這窮酸樣,要不是我天天催你,只怕那五萬塊也不會及時還吧!”
應煦受不了應二伯母的挖苦,突然情緒爆發:“我說了有錢了就會還錢,二伯父當初借錢的時候說了可以慢慢還,你為什麼這麼步步緊逼?!我一整天都沒捨得吃一口熱飯,晚上忍不住餓買一個烤紅薯還要被你諷刺,我爸媽去了,你就這樣欺凌晚輩,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么?!”
他嗓門驟然加大,情緒激動,嚇了應二伯母一跳。應二伯母頓時收起了惡聲惡氣,有些無措道:“我又沒讓你去死,你這孩子瞎說什麼……”
應煦扯了扯嘴角:“也是,我要是死了,那筆賬就沒人還了。你怎麼會讓我死,你只是想要我馬上還錢……你在逼我去死!”
這番話點醒了應二伯母,應二伯母霎時清醒。其實她也清楚應煦的日子過得有多拮据,又有多辛苦,他還錢的速度也可以說很快,快到他二伯都忍不住懷疑他來錢的路子不對——他已經很努力在還債了。她一直催他,也不是真要他一天就拿出多少錢,只是不想他先還別家的錢,得緊着自己家的還。
但是現在……
青年像一把綳到最緊的弓,再使勁撥一下,弓弦就會斷掉。她膽子再大,性子再凶,也不想做個殺人犯啊!
“這種話你可別亂說,小孩子家家,這麼個喜慶日子,說這種傻話。我又沒有別的意思,你欠錢你還成老大了……”應二伯母沒忍住嘟囔幾句,見應煦臉色不對,又馬上改口:“行了行了,我不催你,但你自己要記得,你還欠我家五萬塊!五萬塊!”
應煦沒再理她,神色陰鬱地關上了門。
玄關處的燈被打開,一團團白霧在昏黃的燈光下凝聚又打散。
應煦捂住自己的臉,肩膀微微顫抖。
——這不可鄙,應煦。
——你不是不還錢,只是需要時間。
——惡人還需惡人磨,你今天演得很好,成功壓制了惡人,要開心一點。
——過年了,馬上又是新的開始,要開心一點。
走向客廳,迎接他的是一室冷清。
冷淡的白熾燈照着全家福,爸媽的笑容那麼燦爛,卻溫暖不了此刻的他。
應煦把電視機打開,各個頻道都在播放元旦晚會。他把聲音調到最大,聽着歡歡喜喜的音樂,給自己下了一碗清水挂面,一個人吃完,又去洗漱。手機里的祝福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應煦卻覺得,熱騰騰的烤紅薯冷在了他的肚子裏,梗得他難受。
“讓我們迎接新年,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電視機里晚會主持人喜氣洋洋地進行新年倒計時,應煦斜在沙發上,已沉沉睡去。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相框裏,他攀着爸媽,笑眼盈盈,正望着沙發上的他……
此後好多天,魏連霄都沒出現。應煦努力掙錢,零零碎碎攢了一點就還給了親戚朋友,只給自己留足了吃飯錢。萬幸他們學費是一年一交,他秋季報名的時候交夠了學費,暫時還不用愁這個。
很快,諶致遠殺青,從《孤城》劇組出來了。他回到學校,又給應煦帶去許多熱鬧。他告訴應煦,林導是個工作狂,他剪片特別快,不用兩三個月的時間,他就可以和《孤城》見面,在電視機里看到自己了。
應煦只是笑:“也不知道有幾個鏡頭。”
又問:“還有這麼好的角色推薦給我么?”
諶致遠看出他依舊心念紅包,回了他滿是嫌棄的一句:“去去去!”
寒假到了,應煦順利通過期末考試,沒接到演戲的活,他便租了一輛電動車,做起了外賣員。在他看來,當外賣員比做其他的好,勝在時間自由,要是魏連霄找他,他還能掙筆大的。他設想得很好,然而魏連霄始終沒再出現。
這天,應煦提着一大袋子蔬菜敲響一戶家門。
“你好,你的外賣到了!”
他話音甫落,就聽門內傳出老人的回應:“哎——來了!”
「咔嚓」,門應聲而開。
老人抬起臉,滿臉不可置信:“小應,怎麼是你?”
應煦和老人打了個照面,也愣住了:“秦阿姨,這是您的新家?”
他的表情有些尷尬,老人也不太自在。
“這是秦月的家,她最近工作忙,天天加班,我過來照顧她幾天。”
秦月是秦阿姨的女兒,隨母姓。
應煦訕訕道:“啊,這樣啊。”
饒是他平時再能說會道,猝然碰到「前女友」的媽媽,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反而是老人主動開口:“小應啊,你是個好孩子。我當媽的心裏清楚,肯定是秦月不好,是她沒好好珍惜你。那孩子啊,從小就沒讓人少操心。你別不自在,你們沒成,我們也相熟了,以後我在路上看見你,還要和你打招呼咧,你這小夥子熱情,肯定不會裝不認識我,對吧?”
應煦愣愣的,被老人溫暖又粗糙的手握住,心裏湧出無盡的愧疚。
是秦月不好。
更是他不好。
他們合夥騙了她,秦月出錢,他出力,給了面前的老人一場讓她滿意的戀愛。一鎚子的買賣,只為欺騙這位慈愛溫厚的老人,讓她不要再繼續催婚。
到了現在,老人仍然蒙在鼓裏,說他是個好孩子……
應煦的嘴唇抖了抖:“秦阿姨……”
秦阿姨卻驟然放開他的手:“唉喲,我只顧着說話,是不是耽誤你的事了?你們這個外賣是有時限的吧?你趕緊走吧,掙錢要緊。小應啊,你記着秦阿姨一句話:你要是有什麼困難,來找你秦阿姨!”
她一句多話都沒問,明明他所做的,和秦月給他捏造的身份完全不符……
應煦被她推動,後退一步。
電梯仍在叮,叮響着。
應煦又回頭看她。
秦阿姨用混沌的眼珠看他,笑着說:“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嗯,再見。”
出了電梯,進入地下車庫,應煦好巧不巧,又撞上了秦月。秦月剛從車上下來,乍一看到他,險些沒認出來:“應煦?”
應煦沖她扯扯嘴角,給她通氣。
“我今天送外賣到這裏,可能壞事了……”
秦月聽了,揉揉太陽穴,神色為難,卻道:“這不怪你,我先上去,看看我媽怎麼說。我正好找你有事,看你現在應該正忙着,不耽誤你,我們回頭聯繫。”
應煦答應下來,坐上電動車,趕着去送下一單。
在秦月家門口耽誤這一會兒,讓他的外賣配送時間變得格外緊張。外賣配送超時,他是需要承擔責任的。應煦不得不打足精神,趕緊把剩下的外賣送掉。
電動車行駛在柏油馬路上,帶起陣陣寒風,不料路邊突然飛跑過來一個女孩,追着氣球,追到了大馬路上。
“妞妞!”
孩子媽媽尖利的聲音在天空中撕開一條大縫。
應煦正往前開,驟然看到飛揚的粉紅色裙擺,只覺得霎時間冷汗爬滿全身。他使勁調轉車頭,不讓電動車撞上小孩,但因為拐彎太快,「嘭」一聲,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
旁邊那排的小轎車正好駛過,離他跌落的位置頂多十厘米,他聽到了輪胎在地面擦響的聲音,聞到了燃油的氣味。
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時刻。
痛覺在死亡的恫嚇中變得遲鈍,他只是獃獃躺着,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孩子媽媽一把抱住孩子,失聲痛哭。那孩子已然被嚇懵了,手裏還抓着氣球。母子倆根本顧不上地上躺着的應煦,應煦緩了緩,感覺頭沒那麼暈了,才撐着自己爬起來。幾個路人不敢靠近他,在不遠處小聲議論着。因為怕被訛詐,現在的人總是很謹慎。
應煦習慣了。
卻在這時,一輛邁巴赫停在路旁,車窗打了下來。
應煦看到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瑞鳳眼,含着並不明顯的關心,正看着他。
“應煦,你還好么?”
應煦愣了愣,沒想到他又一次被遲晏看到了這麼狼狽的樣子。
他勉力笑着,臉上的擦傷也跟着笑,沁出了絲絲的鮮紅。
“我還好,遲先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