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2章 第2章

元景行睚眥欲裂,手臂上青筋暴起,活活像受了天大的冤屈。

白霜早就嚇得跪到了廊下。

時月影腿一晃也要跪,他、他不是在宮殿裏的木塌上坐着么?宮門口聽不見裏頭的動靜,更何況他們已經離開寢殿大門這麼遠,這人是有順風耳么?

元景行揪着她的胳膊,她跪不下去,一個趔趄被風馳電掣般地往未央宮拖,活像是被激怒的猛獸叼着獵物回窩。

“都滾出去!”皇帝此刻是真正的雷霆震怒。

宮人們紛紛逃竄出去,緊緊閉上了殿門,德樂捋了一把汗,抱着拂塵看了眼殿門,皇后那個榆木腦袋!自己受着吧!

小皇后嚇傻了,半張着嘴,美目含淚,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說說看?朕怎麼勾引了宮人了!”

她被扯得前後左右晃蕩,皇帝像是非要從她口中抖出個說法來。可她真的不知該怎麼應對,他們兩人之間本就是無解。

時家從前並非名門望族,發跡全是因為草窩裏突然飛出一隻金鳳凰,先皇的繼后,也就是她的姑母時惜蘭。

當年她這位姑母太過爭氣,以一個五品官員女兒的身份入宮,得先皇椒房專寵,不費吹灰之力斗過了一眾妃嬪。甚至叫元景行的生母,也就是先皇的原配皇后鬱鬱寡歡而死。

原配一死,時惜蘭次月就登上了后位,可老皇帝大了她二十歲,彼時十二歲的元景行已經是太子了,她不得不為將來做打算啊,就怕將來這位太子登基為帝,與她秋後算賬。

時惜蘭就想着將時家的女孩扶上太子妃之位。

時月影的父親與時惜蘭只不過是堂兄妹,隔着一層,本來這事落不時月影頭上。可時家這一輩的女孩不多,適齡的也只時月影一人,所以自十歲起她就經常被傳喚進皇宮。

因着有身居高位的姑母的照拂,時家整個家族跟着扶搖直上,時月影父親的官位更是從六品升到了正二品。

那個時候是真的風光啊,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烈火烹油,往來的都是皇城世家權貴,奇珍異寶一箱一箱地抬進時家。

沒過兩年,時月影就被指給了太子元景行做未來的太子妃,彼時的元景行少言寡語,時月影年紀小,見到好看的人都喜歡,時常湊到他跟前與他說話。

元景行抿着唇從不搭理她。

沒成想幾年之後時惜蘭竟然懷孕生下皇子,好嘛,都到這個地步了,也該認真謀一謀皇位了。

太子年少,羽翼未豐。時家擰成了一股繩,將太子一黨打壓得喘不過氣來,老皇帝也糊塗,有了後娘就有后爹。時惜蘭枕頭風吹一吹,十六歲的元景行被隨便找了個由頭,褫奪太子頭銜,貶去邊疆苦寒之地。

時月影和元景行的婚約自然而然不算數了,父母以極快的速度重新為她定了一門親事。

時惜蘭的兒子長到兩歲夭折,老皇帝這才想起遠在邊疆的元景行,將他招了回來,重新授予太子之位。

眼看着老皇帝的身體一日差過一日,時惜蘭收起喪子之痛,找一日將時月影招進宮裏,又叫來元景行,想着再將他們湊一對。

元景行自小沉默寡言,他生母死時也不見他掉一滴眼淚,此後命運多舛,他也始終淡然應對。

所以時惜蘭僥倖想着他對自己也沒多大的怨恨。

彼時元景行十八歲,時月影十六歲。二人時隔多年再度重逢,時月影對這位太子早已陌生,少年眼底的冷漠與當年如出一轍。可他到底是不一樣了,時月影說不上來,也許是他身上那股隱隱彰顯的氣勢,就如同時在幼狼經過一番浴血廝殺之後的蛻變。

時月影的父親知道此事之後極力反對,親自進宮對向時惜蘭說明自己的女兒絕對不會嫁入皇家。

之後時月影在家待嫁,可惜與新未婚夫的婚禮還來不及舉行,皇帝驟然駕崩,元景行上位。隱忍數年,一朝御極,將一眾異己打壓得無處遁形,那陣子朝野上下哀嚎不斷,刑場上血流成河。

時家的姑奶奶時惜蘭還未登上太后之位便病死了。

時家的天塌了。

那段黑暗的日子,父親不許時月影離開閨房半步,白霜每日都會將外頭的消息帶給她,當初太子黨的政敵被徹底清算。時家有的親戚被推上端頭台,更有甚者滿門抄斬,平日裏玩得好的別家姐妹被扔入教坊充作官妓。

或死或流放。

她家姓時,父親與時惜蘭是堂兄妹,關係那麼近逃不過滿門抄斬的下場,母親背着父親悄悄在她房裏放了白綾。說要是有消息會派人立馬知會一聲,叫她到時候別猶豫。

這樣忐忑的日子她過了整整一個月,該殺的人全都殺完了,該提拔的人也提拔完了,新帝始終未動他們時家這一支。

她爹每天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上朝去,眼看着昔日交好的同僚一個一個被拖下去砍頭,身子立馬垮了。她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生怕睡死,母親的人來回消息,她來不及往房樑上掛白綾。

元景行登基之後第二個月,那日正是除夕之夜,一家子圍攏在一道吃年夜飯,奴僕打發得差不多了,餘下的幾個都是忠僕,做了與主人家共生死的準備。花廳里的氣氛死氣沉沉的。

屋外奴僕來報,說是宮裏來人了。一家子你看我,我看你,知道死期已至。父親、母親和哥哥們都放下飯碗出去接旨。

母親走在最後一個,給時月影使了個眼色叫她回屋去。

她心領神會,在白霜的跟隨下快步走離開花廳折返閨房,渾身顫抖地取了白綾,可是房梁可真高啊,她甩了好幾下才將白綾甩上去,系了死結,白霜還給她搬來椅子。

才踩着椅子站上去,上了門栓的閨房大門就被從外推開,帶刀的禁軍將她搶了下來。

她被人押進一輛華貴寬敞的馬車離開了家,心裏悔恨想着怎麼不快一步上吊,這下好了,要上斷頭台了,到時候被那麼多人看着她頭身分離,思及此處她嚇暈了過去。

只不過當夜,她並非被丟上了斷頭台,而是進了深宮內苑上了新帝的龍塌。此後的兩年,她被囚禁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再也沒能見父母兄長一面。

***

“你說話呀,朕什麼時候勾引宮女了?怎麼勾引宮女了?!皇后這是要冤死朕不成?!”皇帝搖着她的肩胛,將她搖得回過神。

他敞着寢衣,赤着足站在地毯上,一張臉似由世間最細膩的白玉雕刻而成,輪廓分明顛倒眾生。

“皇后存心污衊朕,朕這就去寫聖旨,誅你們時家九族!”元景行將人鬆開了轉身要去推殿門。

“陛下!”

時月影忙不迭拖住了皇帝的胳膊,“陛下聽錯了,臣妾沒說陛下勾引宮女。臣妾說的是宮女勾引陛下!”

“是朕聽錯了?!”這會兒沒了旁人,他生氣起來可沒那麼收斂,眼睛一橫像是要吃人,甩開她的雙手,“好啊,你等着,你們時家明天就沒人了!”

“陛下怎麼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時月影一咬牙環住了皇帝的勁腰,強行將人留住了,不論他是不是假意威脅,她擔不起這風險。

看他真的要去御書房,急得直認錯,“是臣妾不好,口不擇言惹惱了陛下。陛下罰臣妾吧,那宮女勾引皇帝也都是臣妾的錯,求陛下不要牽連臣妾父母。”

“知道怕了?!”元景行眉眼一橫。

她屈膝跪到地上,垂首示弱,聲音輕若微風拂面,“知道了......”

皇帝的怒斥聲傳出殿外,德樂跟着直縮肩膀,夜極深了,明日皇帝還有大朝會,若不休息好,怕是朝堂上的官員也不會好過,“天熱異常,陛下可要奴才侍候着再沐浴?”

鬧到現在快半個時辰,皇帝也該消停了吧,時月影撩了撩眼皮,悄悄打量。

沒想到就這麼生生地對上元景行吃人的眼神,“你在這兒給朕跪着自省!朕一會兒再發落!”

皇帝吩咐德樂進殿,而後朝着浴殿走去,火氣甚大,邊走邊粗魯地脫下寬鬆的寢衣胡亂扔到地上。

沒一會兒德樂領着一行手捧着沐浴用具的宮人經過。宮人們不禁側目偷瞧。

只見他們這位不得寵的小皇后跪着,身影在偌大寢殿之中顯得小小一團,衣裙披散開來,垂着腦袋,髮髻鬆鬆散散的,垂着腦袋像是在哭,其中屬德樂最幸災樂禍。

他是自小跟在皇帝身邊的太監,看着他太子時候如何被時惜蘭苛待,如何被打落塵埃送去邊疆,浴血奮戰,嘗盡千辛萬苦,最後踩着皚皚白骨登上皇帝寶座。

他對時家的恨意,絲毫不比皇帝少。之前他想不通皇帝為何不滅了時家九族,還將這個女人扶上了后位,現在他明白了。

這個女人當初貪圖名利富貴成了太子妃,后太子被貶,她直接悔婚跑得比誰都快,真是天底下最勢利、最沒良心的女人!直接賜死太便宜她了,如此慢慢折磨才是樂趣所在。

浴殿裏頭,皇帝背靠着白玉池壁,冰涼的池水沒過他胸膛,“皇后還跪在外頭么?”

德樂把新寢衣放到皇帝手邊,笑道,“乖乖跪着呢。陛下叫她跪,她怎敢不跪。違抗聖旨是抄家滅族之罪。”

元景行閉上眼眸,舒展手臂,輕嗯了聲。

“陛下,今夜就讓兩個侍茶宮女給陛下侍夜,明日奴才親自去內務府挑選宮人,保證出不了差錯。”

“不必,還是叫皇后選。”

德樂應了聲是,並不太明白皇帝的意圖。朝堂上的官員辦事一出錯,皇帝不會寬恕。皇后兩次辦砸了這事,惹得皇帝大動肝火,偏偏皇帝還指名要她選。

難道就為了借題發揮,訓斥皇后么?這不像是皇帝雷厲風行的手段。

“那今夜,奴才給陛下侍夜。”

“朕要的是皇后。”元景行幽幽道。

原來如此,皇帝是想藉此羞辱皇后!德樂恍然大悟,可轉念一想,讓皇后充當宮女侍候陛下,最多也叫皇后沒臉,皇后那扶不起牆的樣子,也不會怎麼難受。

宮人們侍候完皇帝沐浴就離開了寢殿。

皇帝系好了寢衣的帶子從浴殿出來,“跟朕過來--”

喚了一聲,時月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元景行眯了眯眼睛,在她身前蹲下。

她跪姿端正,雙手放在膝上。濃密的睫毛垂下,未染口脂的嘴唇也豐盈紅潤,玉骨冰肌十分乖巧的一張臉。

時月影實在睏倦,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身形晃了一下,急於找一個依靠。一直到前方有一道陰影,像是一堵牆,能令她好好趴着睡覺。

於是她往前依偎過去。

堅實而冰涼,就如同泉水流過的河床一般,最是解暑,她不禁繼續蹭了蹭。

軟軟的一團,就這麼縮到了皇帝懷裏,發簪簡單綰起的髮絲將散不散的,因為過於舒適,她甚至咕噥了一聲。

皇后嗜睡,宮裏人盡皆知。不過他還生着氣,她竟能睡得這麼安穩?!

片刻后時月影輾轉醒來,擰了擰眼眸,一仰頭,一具寬闊的胸膛映入眼前,上頭還掛着幾滴清泉水珠。

她驚得往後一仰險些跌倒,“陛、陛下--”

“今夜你給朕侍夜,親眼看看朕是不是放浪形骸,睡著了也能勾引宮女!”

皇帝賭氣,伸手去攥那香袖下的皓腕,看起來纖細的手腕,握上去軟綿綿的若凝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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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牆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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