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離別（七）

六月七日，高考。

前一天晚上下了小雨，燥熱的天氣變得涼爽。

長和作為高考考點之一，紅毯從門口一路蜿蜒至考場門口。送考的老師們紛紛穿起了紅色的送考裝，站在紅毯的兩旁，與路過的考生擊掌加油。

與此同時，其他學校的考生也從長和校門口魚貫而入，千軍萬馬從巨大的寫着「高考加油」的地幅上踏了過去。

平時嘈雜的丁香衚衕在這一天鴉雀無聲，門口拉起了警戒線，線外擠滿了等候的家長。

周落和白駱帆的考場不在一棟樓，走到分叉口互道了加油，便分開了。

周落爬上樓，在樓道里等了一會兒，終於等來了監考老師開門，考生們排好隊，通過金屬檢測儀的掃身，一個一個地進入考場。

周落進去之後找到座位，坐了下來。

經過昨晚，她已經沒有了什麼過於緊張的情緒，可是看到一臉嚴肅的老師和同樣嚴肅的考生們，她突然就被這種緊張的情緒感染了。

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進來的比較早，坐在座位上看着監考老師檢測後來的考生身上的違禁物品，百無聊賴之時，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白露看到周落的時候也愣了一下，四目相對之後，兩個女孩同時移開了目光。

周落自然已經知道白露發微博的事，但再次看到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也沒想到再次見面居然是在考場裏。

周落定了定心。

考試要緊。

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沉下心來應對考試。

面對高考，每一個人的神經都是緊繃的，時間過得也很快。

太陽兩出兩落，結束了三年的寒窗苦讀。

六月八日下午五點，高考結束。

「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

寂靜的教學樓伴隨着考試結束的提示音爆發出了一陣騷動。

「終於考完啦！！」

「畢業啦！！！」

「去他媽的高考！老子終於畢業了！」

樓道里到處都是興奮到尖叫的學生四處亂竄，發泄着高中這三年被束縛住的情緒。

樓道里亂鬨哄的，地面上七零八落地丟棄着試卷和被撕掉的書頁，耳畔的歡呼聲不絕於耳。

周落慢騰騰地往外走，不知道哪個考場的考試結束提示音忘了關，冰冷而沒有溫度的電子女聲在樓道里循環播放着。

這段語音她聽了三年，聽過無數遍，只聽一個音都知道接下來是什麼內容。以前考試老師收卷子都很快，幾乎是錄音沒播放完就讓他們走了，她從來沒有認真聽過。

這一次，周落從樓道的這一頭走到盡頭的樓梯處，緩慢地下着樓梯，將這段錄音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去。

這是最後一次聽了吧，高考已經結束了。

沒有想像中的激動與興奮，反倒是有些在她看來很荒謬的失落感。

……

考試之前徐甘說考完邀請大家吃飯，眾人約好了在校門口集合。眾少年收拾好東西，前前後後地到了門口。

他們停了下來，轉過身，齊齊望着校門。

從這個角度看去，層層疊疊的橫幅剛好完整地暴露在眾人的眼前。

「願你合上筆蓋的那一刻，有着戰士收刀入鞘的驕傲。」

「北大清華少年心，花香鳥語春天事。」

……

周落記得入學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她和白駱帆站在這個位置，仰望着長和的全景。她還記得那天的橫幅上寫的是：歡迎新同學！

而今三年轉眼便過去了，他們也變成了老師們口中無所不能的上一屆學生。

夕陽斜照，少年們沉默地望着彼此，眼見對方的眼裏都閃爍着淚光，他們相視一笑。

再見，長和。

再見，青春。

再見，我的十八歲。

「晶晶呢？」感慨間，周落看了看四周，發現林晶晶不在，她們說好了考完一起走的。

孟祥婷說：「哦，她剛才打了個電話，然後慌慌張張地就走了，可能是有什麼事吧。」

周落點點頭。

白駱帆拉住她的手腕：「走吧，徐老師定了包間，等咱們去呢。」

「走。」

*

包間裏。

男孩子們勾肩搭背地喝酒，女孩兒們則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拿着簽字筆互相在對方的校服上留名。

周落正在一個女生的衣服上寫着，旁邊的沙發忽然陷下去了一塊。她一轉頭，正好對上了白露的目光。

周落簽字的手頓了一下，隨後利落的完成了簽名。扣上筆蓋，身體在沙發上坐直。

「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白露決定學舞蹈之後的那個暑假就去了培訓機構，一年的時間裏都在外面。正常來說，藝術生會在高三後期回來補習文化課，但是白露也沒回來。

兩個女孩同時沉默，周落覺得有點尷尬，目光投向了桌面上的易拉罐。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拿過易拉罐，打開就喝了一口。

這味道有些奇特，酸酸甜甜的，但喝起來又不太像是果汁。

周落仔細看了看手上的瓶子，全是外文。

「其實我想跟你道個歉。」

白露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周落向她看過去，她接著說道：「我走之前正在氣頭上，對着你說了一些很過分的話……其實我後來冷靜下來就後悔了，我不該把氣撒在你身上，但是當時我就是拉不下來這個臉。但現在畢業了，我要是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對不起，落落，你能……原諒我嗎？」

周落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我其實早就原諒你了，而且我也看見你發的那篇微博了，謝謝你肯為他說話。」

白露知道自己之前對周落有多惡劣，她覺得如果角色對調一下，她一定要對對方冷嘲熱諷一通，卻沒想到周落竟然這麼容易就和她和解。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現下周落這麼好說話，反倒是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後來也看明白了，那些事有很多都是對家故意引導的，跟他沒多大關係，我幫了他這一次，也算是跟他徹底告別吧。」白露的手蓋住周落握住她的那隻手，包廂里燈光很暗，有人在唱歌，熒幕的光打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

「經過這一年的集訓，我才發現原來這世界上有那麼多比追星更有意思的事。跳舞遠遠比我每天盯着明星有意思的多。」白露說。

周落笑起來，「看起來你已經找到自己的方向了，恭喜你。」

「謝謝，祝你也能如願考上自己喜歡的學校。」白露笑容明媚，舉起手中的酒瓶碰了一下周落的，「那就祝我們畢業快樂！」

然後自顧自地喝完了整瓶酒。

周落見她喝得痛快，也將手中那罐「果汁」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

男生們個個喝得酩酊大醉，只有白駱帆看起來還比較清醒。他不敢喝醉，因為待會兒還得送周落回家。

他朝周落的方向看過去。

那姑娘不知道喝了多少，臉色已經酡紅了，還在東倒西歪地拉着人往她校服上簽名。

徐甘被一群男生灌了不少，喝到最後竟然眼圈泛紅地開始煽情起來。

「你們這幫小鬼，平時就知道在我課上撒野，睡覺的，說話的，你們以為我沒看見嗎？我一開始也想端端老師的架子管管你們，但我後來一想還是算了，我也是從你們這個時候過來的……」

說著話，他哽咽起來，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你們熬了這三年就可以了，可是我還要在這裏迎接一個又一個的三年。小鬼們，恭喜你們啊，終於長大了，哈哈哈。」

「你們可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學生！」

果然是喝多了，誰都知道徐甘只完整地帶過他們這一屆學生，哪裏來的最差。

徐甘拿着酒瓶不撒手，已經醉得倒在沙發上起不來了，可嘴裏依然絮絮叨叨地還在說著什麼。

包間裏忽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他一個人的聲音。

「畢業之後，記得常回來看看……長和也是你們的家啊……」

聽着聽着，喝醉的、沒醉的，在場的所有人都紅了眼眶。

不知道是誰先哭出聲，後來的包廂里啜泣聲此起彼伏，蓋過了六月刺耳的蟬鳴。

青春的結局是一場告別，我們終究會迎着風，勇敢地走向下一個站點。在這個過程中總會有走散的人，但只要好好告別過，他們就還會留在心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