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士別三日,何不刮目
蕭軒祁的話猶如驚雷一般在這個小小的柴房裏炸響,莫說朱狩,此刻就連熊凱也是大感意外。畢竟在他們眼裏,趙小翟不過還是與半年前的少年一樣。
朱狩帶着點不可思議地說道:“那個,這位公子爺,請問,你剛剛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這話一說出,便得到蕭軒祁一個大白眼。蕭軒祁冷哼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怎麼的,你還不相信我說的話嗎?”蕭軒祁為人其實極好,然而面對着這幾個終rì欺負趙小翟的人,他終究提不起任何的好意。
那朱狩也知道可能自己因為趙小翟的問題得罪眼前這少年,心中暗暗叫苦,但臉上仍是帶着獻媚的笑容,道:“那麼不知公子爺的尊師是誰?”
聽到這話,蕭軒祁又白了他一眼,說道:“就你也配問我師尊名號?”
朱狩連連哈腰,說道:“哪裏敢,哪裏敢,就算借小人十個膽子,也不敢。”
蕭軒祁沒再理他,徑直走到趙小翟身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斧頭,丟在地上,臉上嫌惡神sè溢於言表。隨即,他看向趙小翟,臉上恢復了先前的神采,只聽他笑道:“小翟,走罷。莫要再理會這些粗人。”
之後趙小翟便由蕭軒祁拉着離開了這個冰冷的柴房。在經過熊凱身邊的時候,趙小翟低低說了聲,“謝謝”。
屋外,大雪紛揚,寒風呼嘯。
沉默在趙蕭兩人之間緩緩瀰漫。他們一路無言,順着小道,緩慢行進。倏忽,蕭軒祁還是開了口,說道:“小翟,聽說師叔他薦你參加了會武,想來你也該是知道的罷。”
趙小翟緩緩點頭,輕聲道:“師父不過是讓我試試罷了。”
蕭軒祁一怔,他總覺得眼前這個自己小時候的玩伴此刻的言語裏似乎暗含着什麼。但是他終究不曉,是以不甚在意,又道:“只是一年前,你已經放棄修道,為何汝師還要這般堅持?”
趙小翟輕笑道:“其實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也沒什麼。”
蕭軒祁眉頭大皺,說道:“你已然躋身十六強,但凡能夠進入這份名單之人無不是驚才絕艷之輩,若是單單靠運氣,是決計不可能脫穎而出。你若參加會武,以你現下微弱道行,恐怕……”
趙小翟也知道蕭軒祁是為自己着想,是以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罷,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我自己也會有分寸的,也更懂得自保。”
蕭軒祁長嘆口氣,凝視着趙小翟,說道:“想來是師叔拉不下面子,畢竟對於他而言,曾經是那樣的輝煌,也或許只有孤注一擲,才有機會找回曾經罷。只不過這一次,他……”
趙小翟搖頭打斷道:“軒祁,事情並非是你所想的那樣。有些事情你也根本沒有明白。”
蕭軒祁晃動腦袋,卻是不再說了,表情多了幾分滑稽,卻依然表明了他的想法,在他心裏已然篤定自己先前的想法了。趙小翟長嘆口氣,隨即也沒有了話語。一時間,這道路上又恢復了原本的靜謐。
狹窄小道兩旁的樹木,在白雪中多了白珊瑚一樣的樹掛,望之令人心曠神怡。雪花翩然,宛若起舞的蝶,少年們沒有再有言語。只是消失在了白雪中。
大概到了晚上,趙小翟被推薦進凜煋會武十六強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竟是在整個凜煋閣引起了軒然大波。但凡是聽說這個消息的凜煋閣弟子無不是對此感到訝異,然而諸人反應倒都是出奇的一致,皆極為不看好少年在凜煋會武上的前路。
“到時候我們只要看趙小翟那傻子在眾人面前出醜就好。”
“真是低估了他,居然會有這樣的膽量。不過到了台上,他也只能……”
“何必硬要上場丟人呢?”
……
凜煋閣某處。燈光昏黃,微弱光芒中有人長嘆一聲。
“這麼多年都過去,莫非張逸沨還是難以介懷么?”
燭光照shè在他身上,只見此人相貌威武,就連一雙眼眸也透着隱隱的威嚴,赫然正是韓柘丞,此刻他面sè有點凝重,似乎對於剛剛聽來的消息感到一絲無奈。
“你就沒有想過那個少年或許真具備這樣的實力嗎?”
這時候在屋裏的一個角落,yīn影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那人恰恰坐在燭光照不真切的地方,是以他的容貌在yīn影中模模糊糊,難以瞧得分明。
韓柘丞微詫,答道:“我倒是聽說那個少年一年前便被認定為無緣之身,又如何可以在眾多修道同輩里脫穎。在我看來,這隻不過是張逸沨孤注一擲罷了。”
yīn影里的人搖頭笑道:“自然是沒有。不過,士別三rì,當刮目相看。或許在一年裏,這個少年在道行上有了什麼突飛猛進呢?”
韓柘丞搖頭道:“這應該不可能,修道一途絕無捷徑,更何況對他那樣一個註定與修道錯身的少年。”
“你莫要忘記,張逸沨可就是如此。在當年的凜煋會武之前,又有誰會相信他會一舉奪魁?在我們眼裏,他不過就是一個憑藉自己師尊而躋身十六的小卒,可是偏偏他卻大放異彩!而自那之後,凜煋閣逐漸就多了一位世間罕見的妖才。三十歲,清微巔峰。當時的他或許該說是凜煋閣百年來的第一妖才。可是又有誰還記得,那一年,張逸沨還是凜煋閣中一個為人輕視的少年。”
韓柘丞瞳孔收縮,隨即又搖頭道:“張逸沨那樣的人終究是少見,凜煋閣估計又要再等上百年,才有可能會出現第二個那般逆天之人。”
“話,可不能說得那樣絕對。”那人緩緩道,“或許有一rì,這個少年將會踏上與張逸沨當初同樣的道路。”他的話語,斬釘截鐵,似乎就是這樣認定了一般。
月夜寂寥,懸於夜空的月究竟為何看上去那般寂寞、那般孤獨、那般清冷。
同樣孤寂夜幕下,庭院之中有人的身影被冷清月華拉得極長。已然是戌時,有人緩步走到庭院中。沒踏出一步,便有一種孤獨寥落湧上心頭。他已經熟悉,這麼久了,他都是這樣經歷,但是他又不想去熟悉,每一次舔舐苦楚,都會讓自己心中的悲慟傷痕再次激增。
自竹林回來的時候,趙小翟遇到了幾個與他歲數一般的少年,當他們自昏黃的暮sè中走來的時候,在注意到路前有趙小翟后,臉sè倏忽變得嘲諷起來,皆是不屑地注視着自己。被一眾人等眾星拱月圍繞在中間的少年眉目清秀,但是臉上的yīn騭卻是扭曲了他清俊的面容,他眼底的鄙視毫無隱藏,隨即趙小翟便是聽到他的話語:“也不知你憑什麼可以躋身十六強,我這身邊有誰會比你差的!”說罷,他似乎是極為厭煩地朝着趙小翟的腳邊吐了唾沫,跟在那少年身邊的男孩也是紛紛效仿起來。
領頭少年yīn笑說道:“會武之上,若有能耐遇上我,定當讓汝師折辱臉面!”
趙小翟緊緊攥着拳頭,但是他沒有任何動作,更應該說是拚命地剋制住自己心中不斷燃起的熊熊怒火。其實他本就是一個極為自尊的人,但是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需要的是隱忍,因為有時候一時間的衝動或許會讓他原本想要一鳴驚人的計劃瞬間打破。
於是,任憑着這些人的侮辱,趙小翟只覺得自己的心中的傷口彷彿一次又一次被揭開。他告訴自己,凜煋會武上,他要讓每一個在這一年裏歧視自己的人知道,自己並非是可以隨意欺辱的。
周圍的雪花紛揚,灑落在少年身上,似撫慰似哀嘆。
有時候,對於一個人真正而言的苦楚乃是心志上的摧磨。趙小翟在這個凄苦的夜晚裏,深深閉上了眼眸。
“翟兒。”身後傳來了呼喚,那是自己很熟悉很熟悉的聲音。少年回過頭去,只見身後佇立着一襲白衣的師尊。
張逸沨就這樣佇立着,靜靜着看着少年。今夜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少年,趙小翟,在回來的途中遭遇到了幾位同齡的少年,那些人眼裏的不屑,那些人唾棄的神sè,已然刻入少年的內心裏。張逸沨忽地一笑,似乎是想到了過去曾經生的一切。所以,他沒有捅破,因為沒有必要。他只是笑着告訴眼前的少年:“你若再不想讓人看低,更需要努力。”
少年睜大雙眼,緩緩點頭。他懂師尊的意思,一直都懂。
隨即這位不過十七爾爾的少年平靜地笑了起來,可誰又知道那平靜之下究竟是真的靜若湖面,還是另外一番激流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