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被推着前行
大家這頓飯吃得五味雜陳,不一樣的是大家的心思,一樣的是身上那股火鍋味。
周舟心裏藏着賊。還要作東道主,陪說陪笑,照顧大家喝飲料,找話題。
湯莎莎和陸春面面相覷,雖然她們和羅紋是好朋友,不過羅紋家庭的事情,還真沒有聽她說過,這對於她們來說也很震驚。
張超和楊輝雖然大大咧咧,此刻也不願意多嘴多舌。
魏小林還是氣氣呼呼,無端端地碰了一鼻子的灰。確實是周舟邀請他來的。確實是顧曼曼之前就暗示過他,談戀愛也能促進兩個人更好的學習,就像她和宋小磊一樣。確實是顧曼曼說的一段感情得有個美好的開始,必須有儀式感,當眾表白。就連魏小林這次來,還是她和宋小磊去接的。那三朵玫瑰還是顧曼曼說剛才和宋小磊逛街,人家店裏送的。也是顧曼曼建議他十二點再進去,萬一日後回憶起來戀愛時刻,十二點就像灰姑娘和王子的浪漫故事,更有紀念意義。只是太倒霉了,誰知道羅紋是這樣的家庭,還有個后爹,還當眾挨了一拳。
而羅紋才沒空理會魏小林個傻木頭,她只想着自己家的事,想着朋友們日後不知道會怎麼看待她,而此刻的她只能故作堅強。
顧心悅心事重重,其實羅紋的遭遇,都跟她有關。顧曼曼是衝著她來的,不是嗎。
顧曼曼呢,時而亢奮異常,時而像霜打的茄子。這就是湯莎莎所謂的能量守恆定律,大喜之後必有大悲。
宋小磊覺得顧曼曼只是心高氣傲,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一直這麼認為,或者是他不允許自己有太多別的想法。畢竟在這個班裏,顧曼曼是最優秀的,不論是長相,還是學習,而且是唯一能給他少年衝動時期溫存的唯一一個人。他喜歡她,全部。即便她有什麼不好,也抵不過她的好。
路鵬程恢復了往日的弔兒郎當。不過自此以後,他的下眼瞼多了一道紋路,那是為羅紋種的。經歷過和沒經歷過,一定是不一樣的。
老師說過,學習有幾個階段:
一是你知道你自己不知道
二是你不知道你自己不知道
三是你不知道你自己知道
四是你知道你自己知道。
那麼,喜歡也有四個階段:
一是你知道你自己不喜歡
二是你不知道你自己喜歡
三是你知道你自己喜歡
四是你知道你自己不喜歡。
路鵬程以為自己已經走到了第四個階段,他知道自己不喜歡了。
但是愛過,一定會留下什麼吧。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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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走的時候,父輩們還在喝酒。大家一起去202門口,跟家長們說了再見。自始至終,羅爸爸只是微笑點頭,沒有說什麼話。
本來約的ktv,大家也沒有心情再聚在一起了。人心不齊,不如各玩各的。
李冰潔和任浩帥沒有來參加聚會。
顧心悅說和羅紋還有點事,她們兩個一起走了。
湯莎莎、陸春、周舟一路回去了。
路鵬程一宿舍和顧曼曼一起走了。不一會,宋小磊就拉着顧曼曼雙飛了。留下路鵬程宿舍四個單身漢。
他們四個走着,路鵬程無厘頭地問了魏小林一句:“你還喜歡羅紋嗎?”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問。喜歡怎樣,不喜歡又怎樣呢。就當是八卦一下吧。
“不喜歡。”魏小林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喜歡離異家庭的。”
路鵬程對魏小林嗤之以鼻,可他自己又如何呢,不一樣嫌羅紋生活環境複雜。
張超建議去網吧打遊戲,魏小林拒絕了,他要坐小巴車直接回家了。於是張超三個把魏小林送走了。
楊輝比較隨意,他來的時候,就跟家裏人說好了,在同學家住一天,明天回去。其實他是和張超說好了,要一起打通宵。
男生就是好,說什麼,家裏人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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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心悅和羅紋走在積雪、泥水、冷氣交加的大街上,這也是雪的三種形態。
她們走到喜歡的那家雪花酪冷飲店。大冬天來一杯雪花酪,也是很過癮的。主要能坐那好好說會兒話。
這家店裝修溫馨而青春,牆上貼滿了客人寫的便利貼。
這面牆一定很沉重,馱着那麼多人的心事。有“某某某,我愛你”,有“某某某,我恨你”,有“我愛爸爸媽媽”,有“我不想回家”,“有我想去南京”,“有我想去北京”……
“我要是這面牆,一定會精神分裂的。”羅紋每次看后,都這樣對身邊的人說。
“我剛才想了好久。沒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顧曼曼搞的鬼。”顧心悅說道。
“嗯。”羅紋應了一聲,看向窗外。她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呢。
“顧曼曼沒有什麼怕的,什麼都能豁得出去。她巴不得事情鬧大,最壞也就是這樣了。沒個正常的家。”顧心悅說道。
“她那就是心理變態,你不用想那麼多,她跟你說的那些,還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呢。”羅紋安慰顧心悅道。
“我覺得是真的,她針對你,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們家,我爸爸。”顧心悅又一次捅破了心底不願意承認的,和顧曼曼的那種關係。
“咱們別聽風就是雨的,說不定就是一場烏龍。顧曼曼就說,她和你同姓顧,這件事不一般。說不定是什麼不一般的親戚關係,不一定就是你想像的那種。”羅紋說道。
“我本來想先過好這個年,再把這情況跟我爸爸說說,求個明白。現在看來,早晚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敵人一再侵犯我們的美好家園,何必再等呢。”顧心悅說。
“你別啊。我已經這樣了。我就這點,離異家庭,有個繼父。已經被捅出來了,沒有什麼好捅的秘密了。現在咱倆慫的,我已經壯烈犧牲了,沒什麼好再失去的了,所以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就你的家庭還是完好的,何必急着去做什麼。”羅紋勸道。
“不。你確實本來就一點事,離異家庭,有個繼父。但是人家話裏有話,可不是到這就點到即止了。人家的話是你穿性感衣服家裏很滿意,你繼父為你跟同學打架,你一個月見一次你繼父還嫌少。這話就是給你的人生加料,說你和羅爸爸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人家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這是一個道理。想傳點繼女和繼父的緋聞。是的,你的秘密被揭露完了,你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但是人家可以給你加料啊,不斷加料。”顧心悅正正直直地說道,沒有一絲藏私。
這些羅紋都知道,她不想說出來,不是自己怕面對,而是不想給好朋友造成什麼壓力。
“我的家庭要是完整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還是完整的。如果是有缺憾的……額……準確的說不應該是缺憾,應該是多了一塊,長個瘤子那種的家庭……”顧心悅說著笑着,笑得眼角擠出了淚。
她們開始像個大人一樣,籌謀家裏的事。該瞞的瞞起來,該繞彎的繞彎,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樣,想說什麼,想要什麼,都那麼迫不及待。
“馬上就要過年了,有什麼先過了年再說吧。”羅文說道。
“有的東西等了太久了,就有點迫不及待。一刻也不想再等了,是生是死,來個痛快,不想這樣懸挂着,不明不白。”顧心悅說道。
“你有什麼打算嗎?生了你會怎樣,死了你會怎樣?”羅紋問道。
“如果生了,確實是一場烏龍,我就讓我爸媽通過班主任,聯繫到顧曼曼的家長,不能憑白受了這麼多委屈。她不明不白地來那麼一句,搞得我們這麼苦惱,憑什麼。我任她什麼學霸,老班再偏向她,也不敢對着家長,不講一點道理。我還要把她和宋小磊的關係說破,就像她說破你的家庭一樣。或許,我還會把那天晚上聽到的,看到的說出來,到時看情況吧,也不一定說不說呢那件事。我是想着最好整得她沒有什麼臉面留在這個學校,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對待敵人,不必留情面,對敵人的心慈手軟,它日定會成為留給自己的致命一刀。”顧心悅說道。
羅紋因為朋友的關係,只能一味接招,不敢動什麼心思反抗。她感覺顧曼曼就是個炮仗,一點就着,不敢靠近,生怕惹出什麼火花。如今看見顧心悅這麼有打算,她自己也很激動。真期盼撕破顧曼曼嘴臉的那一天。
“如果是死,如果……”顧心悅頓了一下,整理一下情緒繼續說,“如果是死,了不起顧曼曼的媽媽是我爸爸的什麼情人,她們娘倆是我們家以外的,我爸爸的另一個家庭。這要在古代,好歹我媽才是正室,她們才是妾。何況在現代,那是非法的。我有什麼理由,讓她這個庶出的私生女,天天整我這個嫡出的大女兒。我會隱瞞我媽媽,告訴我爸爸,讓我爸爸來處理這件事。我只是不希望……不希望這件事惹得爸媽離婚……如果真的……真的爸媽離婚了,我也會跟着媽媽,好好活……”顧心悅瞪大眼睛,任憑熱騰騰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說不定人家是姐姐呢。”羅紋遞過去一張餐巾紙,跟顧心悅開個玩笑。
“那不可能,我打聽過了,比我小好幾個月呢。比你還小一個月呢。”顧心悅笑着說。
“你也是不打沒準備的仗啊。”羅紋繼續跟她打趣。朋友倆說個玩笑話,安撫一下彼此的情緒,也好過抱頭痛哭。
“那是,我也不是吃素的。”顧心悅得意地說道。
“過了年再說吧。”羅紋認真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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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格外的冷。一如人的心。這麼小便要承受這麼多。
說是花季雨季的年齡,卻是雪季的經歷。
傍晚,羅紋邁着沉重的腳步回家了。她推開門,繼父還沒有回來,媽媽一如往常。
羅紋一路都在想,要不要提前和媽媽說說今天的事情。省得繼父回來說什麼了之後,她再說什麼都成辯解了。
但是以她對繼父的了解,或許繼父什麼都不會說。她又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羅紋糾結着,矛盾着,話不知如何開口,還是選擇了沉默。
晚上或許繼父回來了,或許沒有。因為第二天,媽媽還是一如平常。接連幾天都是一如平常。
應該也是雨過天晴了。“我也該開始整理一下自己的人生了。”羅紋心裏想着。
人生被推着前行。一直以來,羅紋都這麼感覺。跟趕命似的。
還沒來得及享受童年,就上學了。
上學舊的知識還沒學踏實,新的一課又開啟了。
這一階段的知識還沒融會貫通,又考試了。
還沒享受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父母又離婚了。
剛剛適應單親家庭,母親又再婚了。
剛剛適應新的學校,又被班主任吵了一通。
還沒談戀愛,就被潑了髒水。
好不容易隱瞞的衣服,被暴露了。
好不容易隱瞞的家庭,被揭開了。
然後又是這一階段的知識還沒融會貫通,又考試了……
可能作為學生,關於考試的體驗最多吧。羅紋只有在考試過,在假期,才能喘口氣,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雖然這個規劃一定還會被打破,可能被開學后緊張的學業打破,可能被外界什麼人什麼事打破,也可能被自己的懶惰不堅持打破。
但是每一次的規劃,都能讓羅紋心裏得到一陣安寧。
就像自行車的車胎,不可能打一次氣,就支撐一輩子。既要經常打氣,又有可能面臨爆胎。這都是人生常態。羅紋也慢慢看開了。
她打開日記本,開始整理這一段發生的事情,和自己寒假學習的時間表。
這個時候的她,安靜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