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是因為愛
後面,一來二往,喬琦和溫馨越來越熟絡,隔三差五都會去溫馨家蹭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王美蘭和喬琦存了對方的電話,喬琦到溫馨家吃飯都不用通過溫馨了。每次吃完飯,喬琦那刻薄的嘴裏總能舌燦蓮花,變着花樣頌揚美蘭姐姐,讓美蘭姐姐喜不自勝。
然而,真正讓兩人關係走到更近,卻是三個多月後的一天。
那天,喬琦從陳鳳儀那兒聽說,重病卧床的父親準備立遺囑,想見喬琦。陳鳳儀急着把喬琦從國外召回,為的也就是這一刻。
“你去告訴他,同樣是子女,遺產你也要。”陳鳳儀用一慣的命令式語調交代。
喬琦只管坐在一旁翻着汽車雜誌,似是沒聽見。
“你還要這樣愚蠢下去嗎?”喬琦的非暴力不合作讓陳鳳儀大為光火,她一把奪過喬琦手裏的雜誌,重重摔在地上。
“自己賣不了錢了,現在是要賣兒子嗎?”喬琦也被激怒,騰地一下站起,耿着脖子,青筋立現。
陳鳳儀聽完,眼睛霎時通紅,一巴掌狠狠地煽在喬琦臉上。
“被那個男人拋棄,還生下他的孩子,你覺得是因為愛嗎?不是,是因為恨!含辛茹苦把那個孩子養大,你覺得是因為愛嗎?不是,是因為錢!所以,去把錢要回來,也不枉費我養你一場。”陳鳳儀瞪着血紅的眼睛吼道。
“放心,你養我費的錢,我今生一定還你!”喬琦也怒目瞪回陳鳳儀。
“就憑你?別說夢話了。給我現在立刻過去,鄭司機在門口等你,不然就不要回來了!”陳鳳儀每句話都是一刀。
喬琦帶着陳鳳儀那一巴掌留下的指印,摔門而出。
在父親的病房門口,喬琦見到了父親的妻子,他迎着她仇視、鄙夷的目光,漠然走進病房。
病床上的父親已經乾瘦到脫型,若不是看到床頭的名字,喬琦完全無法將眼前這個乾枯到脫型的人,與曾經那個魁偉的父親聯繫在一起。
聽見有人進來,父親吃力地睜開深凹的眼睛。
喬琦輕輕坐到床邊,緊握着父親的手,竟然無言。
有那麼多的資產又怎樣,還是不能掙開死神的鉸鏈;有那麼多產業又怎樣,只是築成藩籬隔離親人;有兒有女又怎樣,沒有一個承歡膝下。
“孩子,你終於來啦!”父親黑如干木的臉上已看不出表情,只有深凹的眼眶裏升騰出一層霧氣。
這是他最小的孩子,這是他心底最疼惜的孩子,這是他最愧對的孩子,這也是他難以啟齒的孩子。
他曾威脅髮妻,如果這個孩子再出事,他將把資產悉數捐贈。
他曾乞求那個他深愛過的女人,他錯了,孩子沒錯。
他一直勤勉克制,只乞求老天憐憫賜福他的孩子。
終於,這孩子頑強的長大了,長成了一米八幾的大小伙,雖然照片里常常是形單影隻、叛逆桀驁,但他知道這孩子跟他一樣有副結實的肩膀。再叛逆,學業還是名列前茅;再桀驁,始終堅持打工自食其力。
“爸,我來晚了!”喬琦一句話兩行淚。這是他心裏曾經放不下的重石,這是他心裏曾經最偉岸的大山,這是輕撫着他的背脊安慰他不要活在別人眼裏的慈祥父親。
是他帶他來到這個失衡的世界,又是他承受種種試圖替他平衡各種傷害。
小學二年級之前,父親常會來看他,不同於母親的嚴厲,父親輕撫他頭的手就像外婆的一樣溫柔,而且還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導入他體內。
父親陪伴他的時光雖然短暫,但遊玩后的暢快心情常常能讓他回味好久,甚至至今都記憶猶新。
但是,有一天,外婆接他放學,牽着他穿過學校門前的馬路,一輛貨車極速沖向祖孫倆,外婆拼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推向路邊的一棵大樹後面,自己卻被撞得當場身亡,鼻子、耳朵、眼睛……全身到處都是血。
同學的媽媽看見,一把將摔懵的他攬進懷裏,擋住了身後的那灘血泊。
聞訊匆匆趕過來的陳鳳儀跪坐在被烈日晒得滾燙的路面上,用手帕輕拭着外婆臉上的血漬,眼淚從面頰上不停滾落,夢囈一般重複着:“媽,對不起!”“媽,對不起”……
自那以後,陳鳳儀對他除了嚴厲,更多了一層冷漠。
自那以後,他見父親的次數越來越少。
自那以後,他轉學並且改掉父親的“梁”姓,用了外婆的“喬”姓。
自那以後,每次再向陳鳳儀問起父親什麼時候來看他,陳鳳儀會立即甩開他去做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