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僵持
一夜過去,小小的庫房內,沉悶而焦躁。
黑黑的角落裏,蜷着小小白白的一團,柵欄外的燈光昏黃,只能隱隱映出角落裏有個小孩的輪廓。
土撥鼠時不時外出查探,而每當他出門,柵欄外始終抱着一把劍,盤膝閉目的灰衣男子便掀開眼皮,泛着寒光的眼珠冷冷地盯住角落裏的小孩,好像要將之扒皮一般。
蕭容初時還頭皮發麻,久了便焦躁起來。
瞧甚麼吶,牆角這邊沒光,黑黢黢的還能長朵花兒出來?
“哎,大哥——我這張臉再美貌,整日盯着您也該膩味了罷?”
從灰衣男子這邊看過去,雖然模模糊糊的只能瞧見團白影,小孩兒那雙明眸倒是亮得很,映着微弱的一點光線,螢火蟲似的忽閃忽閃。
聞言,冷哼了一聲:“須得保管好了你這雙眼睛,多瞧瞧多看看。人生長得很,往後天一直黑下去,也好少摔幾個跟頭。”
蕭容摸了摸薄絨的眼皮兒,有些無奈道:“大哥,你們扔的那塊硬邦邦的東西,砸了我頭上一個大包,我還未曾怪你們傷着我呢,怎的到如今還惦記我的眼睛?”
灰衣男子冷笑幾聲,覺着和一個小孩子較勁也是沒甚意思,一抬手,蕭容便瞧見他拇指和掌心之間捏了幾枚暗色的飛鏢。
他嚇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趕忙在男子抬手時抱着腦袋就地滾了幾滾,支愣起來的耳朵聽見“嗖嗖”幾聲輕響,後背便感受到擦傷一樣火辣尖銳的痛。
顫着手往後一摸,就着昏暗的光線,可不就是滿手血么。
他有些不爽地“嗤”聲,對灰衣男子和自己斤斤計較的行為很是看不上,便聽見“吱嘎”的門響,一個五短的身子背着個大大的包裹,順着門縫溜了進來。
包裹剛一落地,便聽見了嘹亮的一聲大叫,把土撥鼠震了一個哆嗦。
“老怪,你這同夥趁你不在,使喚飛鏢要廢我的眼睛吶!”說著跑到柵欄跟前來,背過身去,藉著昏黃的光線展露他背後血淋淋的景象。
白色的衣衫浸染了大片血色,上面深深的四道划痕,小小的後背瞧着格外觸目驚心。
土撥鼠只看了一眼便心疼得不行,蹦起來對灰衣男子抱怨。
“這可是我的金元寶吶!我自己沒飯吃都沒餓着他,你倒好,給劃出幾個大口子來?這小娃就屬皮相最值錢!”
灰衣男子看也沒看他,只幽幽地盯着蕭容那疼得冒冷汗的慘白小臉兒,嗓音冷得結了冰碴般。
“這雙眼睛,早晚是要廢的。”
土撥鼠:“……”
這廝看來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呢!
土撥鼠氣得五短身材膨脹成個球,小眼睛咕嚕嚕轉動着,不知在打甚麼主意。
“罷了,反是你家給的最多,我幫你們捉了小娃,答應好的一分也莫要少給我。”
灰衣人抱着劍又閉起眼,不答應也不說不行,孤高的樣子恨得土撥鼠又是一陣牙癢。
他土撥鼠出門幾度查探,過程兇險疲累,這人只在屋裏躲着睡覺,不給信物還動他的貨物,還擺着眼高於頂的樣子,真是看了便噁心。
他土撥鼠,也不是全然沒脾氣的,區區一個下屬,也敢對着他作威作福?
甚麼東西!
但想了想答應好的五百金,又忍下了。
便是把小兒好好的賣了,也未必能拿到這許多。只要對方目的達成,想來不會對自己食言。
只要這小兒盡到該有的用處便成了。畢竟人是自己擄來的,功勞也自是算自己一份。
這麼想着,土撥鼠咽了幾口氣,瞟了灰衣人幾眼,兩手一揣袖子,也不說話了。
“外頭防備如何?”
“昨夜城門後來又開了,街上的兵衛也都撤了。防備太松,倒是看着詭異得很。”
土撥鼠見灰衣人若有所思地點頭,冷笑道:“你也太自負了些,我可不信火家會這般乖乖聽話。”
“今夜丑時出發。”灰衣人忽然道。
新月村離這裏大概兩日行程,若是加快行路恰好能在十五日趕到。
傍黑時土撥鼠從包裹里摸出幾塊饃,自己吃了兩塊,才慢悠悠地拿着一塊走到柵欄跟前,用干硬的饃梆梆敲了兩下鐵柵欄。
“小少爺——小少爺?”土撥鼠的小眼睛笑眯眯的,衝著裏面躺着的小孩喊着,“喂,來吃啦?”
喊了幾嗓子,小孩一動不動,只當是在置氣,土撥鼠便沒再理。
不吃便不吃,他打不過灰衣人也罷了,難不成在小孩兒這裏還要受氣?
“哼”了一聲,土撥鼠把饃順着柵欄縫往裏一扔,背着手轉身走了,邊走還邊哼着小曲兒。
“不吃就不吃,餓死拉倒,餓死鬼肚子大,誒呦誒呦……”
那小孩兒依然一動不動,又過了幾個時辰,土撥鼠才瞧出不對勁來。打開柵欄門走進去,探手一摸小孩兒的額頭——
滾燙滾燙的。
再伸手搖晃身子問了幾聲,小孩兒依然木頭一樣,緊閉着眼睛沒有半點兒反應。
驚得他“刷”地站起來,背着手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心裏又急又怒。
定是背後的傷口導致的,原以為只是幾道擦傷沒甚麼大不了的,卻忘了這只是個小孩,體質比不得皮糙肉厚的武者。
這小孩生再大的病,負再重的傷倒也無所謂,只是離交換人質還有兩日,這小孩瞧這樣子,極可能撐不到那時候便死了,到時候人財兩空,還落得火、蕭兩家的怨恨,豈不是要羊肉吃不到還惹得一身騷?
灰衣男子眯着眼看土撥鼠匆匆忙忙地把行李拖進柵欄內,倒騰出許多瓶瓶罐罐,開口問道:“你做甚麼?”
“給他上藥!小孩兒身子骨弱,別折騰不到十五日便死了。”
“他病了?”灰衣男子握着劍站起身,舉步往裏走。
“哎,你別再折騰他了。”土撥鼠曉得這人還在惦記小孩的眼睛,趕忙攔着他不許靠近。
灰衣男子見他不讓路,探手從懷裏取出兩個小瓶,各倒出一粒小丸來。
“給他吃。”
土撥鼠伸手接過,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這甚麼?”
“一顆止血,一顆續命。”灰衣男子看了小孩一眼又道,“可保他三日不死。”
“哼,你會把這麼好的玩意……”
“見到我家少爺之前,他不能死。”
土撥鼠這才不再言語,背轉身朝着趴在地上的小人兒走去。伸手抬起小孩兒的頭喂葯,又倒弄起瓶瓶罐罐。
可誰也沒瞧見土撥鼠攥起的拳頭裏,兩粒藥丸還好端端地在裏頭,佯裝收拾包裹時,手一松,裏面的藥丸便落入了一個小小的瓷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