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知音知味
杏春到了慶修儀的呈闔殿時,慶修儀正在偏殿的佛龕前為陛下與眾將士禱告,嘴裏誦着經。杏春本沒想打擾,卻是慶修儀身邊的女史出聲迎接,慶修儀放下手邊的珠串,趕忙迎了出來。
杏春表明來意,又說著侍敏和郡主得了些北邊難得的果子,挂念着宮裏的諸位,今日觀禮一道受了煙熏火燎的煙火氣,熏喉傷肺的,吃這個潤潤最好,便讓婢子帶回來,借我們殿下的手給眾人吃個新鮮。
旁的杏春倒還沒多說什麼,慶修儀便一邊說著敏和郡主是個好孩子,一邊推說希望皇后沒有覺着自己多嘴。
話里話外嫻靜守禮,謹小慎微。
句句不說於昭儀別有用心,卻又句句提着皇後殿下看好的兒媳人選是多麼的萬里挑一,合適又貼心。
慶修儀話說得巧妙,除了誇獎敏和郡主心繫皇后,孝心可嘉,又說了些行事大方的話,旁的真的一個字也沒有提。言語慰帖態度欣喜,勢必叫讓杏春都覺如沐暖風。
也許是已經先入為主的覺得慶修儀並不是真的良善之人,杏春聽着就覺得慶修儀是要將於昭儀的口舌之事坐實,什麼話也沒有接,只說身上還有要緊差事,三兩下就走了。
慶修儀熱情,一直送杏春到了殿外,看着杏春緩緩遠去的背影,才轉身又跪回了佛龕前。
自己也不是那山林枯木,怎麼會不知道自己今日也算是強出頭了一回。在場的哪個不是聰明人。自己那話怎麼樣都會從接話變成解圍,再從解圍變成我這個人平日裏是藏着鋒芒的。
藏鋒於人前,怎會無所圖。
這不,敏和郡主的枇杷就是謝禮,也是揭開自己平日裏無為無求遮掩的挑桿。
事到如今,哪怕被從此惦記上,也是要爭一爭的。自己眼看着要五十歲了,依舊被當做是先皇后的人,那要何時才能得到田皇后的信任。若是陛下薨逝,自己能否入王府榮養,那還不是全憑皇后旨意。
再說,那於氏入宮與誰都不交好的樣子,又出身高貴,自己就不信皇后真的能容得下她。要不怎麼於昭儀與陛下也算親近,可得了雲晴公主后再也無所出了呢。
慶修儀心中念頭翻滾,略微有些歡喜又繼續誦經。
人在這四四方方的宮殿裏,總是要有些盼頭。
於昭儀的流霞殿離皇后處本就更近一些,杏春是帶着人先繞遠去的慶修儀處,又沒有隱瞞行蹤,於昭儀自然是已經知道皇後分賞各處的消息。
於昭儀年紀尚輕,總是不似宮中其他妃嬪一樣按着晨昏定食的點來進食,縱然宮中規矩大,皇后也如長姐一般,從不用這些細小的規矩拘着各處,只要是品級夠了的,愛支個小廚房還是愛做些旁的都行。
此時,於昭儀便捧着八珍血燕羹小口小口的吃着,聽着霞馨稟報。霞馨先是說皇后撥了一大堆的東西賜出去,也不知都去了哪裏。又說杏春帶着七八個宮娥浩浩蕩蕩的出了宮,又陸陸續續的回來。
走時是一道走,回來卻不是一道。杏春回來得最晚。皇后是小憩了片刻才等回來了杏春,後來又勞師動眾的闔宮賞賜物件吃食,還說是敏和郡主孝敬皇後殿下的。又是給敏和郡主做了面子,又是福澤六宮。
“。。。繞遠去了呈闔殿。就是一些枇杷,勞師動眾送進來,皇後殿下這麼賞下來闔宮都驚動了,郡主還不是東宮的主母呢,就能這樣。就算自小在宮裏長大的,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呀。還說什麼煙火繚繞熏着眾人了,蜜金丸當季又適口。。。”
霞馨說得抑揚頓挫,臉上小表情飛揚着,倒不是她壯着膽子編排中宮,而是她從十三四歲就跟着於昭儀入了宮,又是個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性子,一向單純慣了,自家昭儀問什麼她就說什麼,只是這於昭儀聽着樁樁件件卻是頭也不抬,也不知聽進去沒。
“行了,回話說事就是,怎麼還揣度起皇後來了。”於昭儀把手中的小盅一放,直接打斷了霞馨的話。“這都入夏了小半月了,這羹明日起不必做了,吃得膩口,小廚房裏剩下的都賞你了。”
霞馨“誒?”了一聲,自己正說的興起,兀的被打斷,一時還真的是沒有反應過來。
於昭儀也不是真的怪霞馨,只是往下又說“他們做什麼都是他們的事情。賞了誰罰了誰與咱們也沒什麼關係。送枇杷這種雨露均沾的事兒,你也別說什麼杏春給了慶修儀那,沒往咱們流霞殿來。就是為了面子也不可能這麼對我。就算敏和小性子,皇后真就由着她么。”
霞馨應了聲是,心中嘀咕什麼叫跟咱們無關,咱們不說始作俑者,那也是因為您的話頭挑起的各種心思啊。怎麼就跟咱們又無關了呢。
只是霞馨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能置喙的事。看着桌上還剩半盅的羹,勸到:“昭儀,別的都不關咱們的事,只是這八珍血燕羹,可是補氣血的上品,國公爺好不容易弄來的,可是比宮裏那些固本的湯羹都要好。您不能就不用了呀。”
“行了行了,這個那個補的這五六年,什麼沒吃過,有用早就有用了。你別勸我了,有時間偷摸吃這些,不如真的挑些我愛吃的,心情好些指不定還能有用呢。”於昭儀袖子一揮,一番話說得任性又泄氣。
她的雲晴公主生的艱難,之後又似乎有些傷了身子,休養了好一陣子,於昭儀本就對子息男女不是十分在乎,再加上陛下畢竟也上了年紀了,怎麼會再隨隨便便的懷上龍裔,這也不是光補身子就有用的。
霞馨還想再勸,就聽外頭說著杏春來了。霞馨將案几上的小盅撤下,人就到了正殿了。
杏春面上含笑,一點也沒有什麼異常。送完東西就走。於昭儀也是平平靜靜的,覺得一切如常,徒留霞馨一人摸不着頭腦。
沒有試探沒有敲打,什麼也沒有?
於昭儀口中正有些膩膩的,隨手就吃了一個。轉過頭來看着霞馨一臉呆相,不由得笑了起來。
“你今兒個是怎麼了,獃頭獃腦的。有這愣神的勁兒不如你去瞧瞧雲晴那個丫頭又在做什麼。果子難得,她愛吃這些新鮮東西,你拿一些過去吧。”
於昭儀支使走了霞馨,便也有些出神。她畢竟也三十多歲了,又不是真的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怎麼會真的全然不將事情往細里思量。
今日這事,本就發生在大軍拔營之日,自己也算是一時有感而發,就算心裏是覺得敏和郡主與周廣煜不合適,可是宣之於口卻也怨不得被別人拿捏了去,踩着自己獻殷勤。
西征,開拔,英國公府,本就千絲萬縷的敏感。自己那個膽小的嫂子更是當下就穩不住了。慶修儀那個面人一般的,今天那一句巧思也是把自己做實在了別有用心上。
皇后明面上不說,私底下肯定也少不了讚賞。讓杏春各家賜禮,也不過就是為了封口。左不過就是些箴言墨塊的看着吉慶又暗含敲打的物事,端的就是個恩威並施的中正樣,那必然就是信了慶修儀的做派。
可是杏春回來后,風向卻似乎變了。對自己的抬高沒有,敲打也沒有。就連送賞賜順序也似乎變成了先遠后近順路為主的家常路子。
田皇后名家出身,最是端方大氣。今日裏自己能讓霞馨打聽出來的行蹤,那必然就是皇后打算擺在明面上的。要不然定然不會讓任何人知曉。要不怎麼霞馨出去了兩回,卻只有在杏春回宮之後帶來了行蹤消息呢。
那必然是因為在杏春回宮前,出宮賜禮這事是對自己保密的。
這敏和郡主,竟然沒有先入為主怨上自己,真不愧是顧家的女兒。於昭儀看着碟子裏的果子心中慨嘆。
這樣玲瓏明艷的女兒,若是嫁給了老七將來正位中宮,一輩子不偏不倚地困守在宮牆之內,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