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2 清晨(一)

第一章 1.2 清晨(一)

山裏的清晨遠比山腳下要冷的厲害,沈同穿着黑色西服外套,在房間裏卻依然覺着手腳冰涼。美芽穿起黑色抹胸禮服,卻沒有露出什麼寒意,看見沈同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還在提着高跟鞋的美芽把肩上的肉色緊身打底衣拽了起來給沈同看。原來是有禦寒“神器”護體。

美芽提好高跟鞋的同時敲門聲響起,沈同打開門,門外站着一身黑色西服和黑色領帶的李智,以及白色雙排扣禮服黑色西褲的李睿。沈同注意到他的白色領結和右臂上的黑色袖箍。蒙蒙亮的天色讓走廊看起來灰暗異常。

“張小姐,我們得出發去接大伯母過來了。”李智對美芽說,美芽點了一下頭。她走到沈同身邊,吻別了沈同,又走到李睿身邊擁抱了他,並吻了他的額頭一下。

看着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兩人,李睿背着手走進房間。他坐在了床上,右手伸進沈同和美芽蓋過的被子裏,感受着裏面的溫度。

“真好。”李睿平靜的說,笑着看着立着襯衣領子準備系領帶的沈同。

“看你這樣子一點不像是給老豆出殯的。”沈同從地上散開的行李箱裏抽出一條絲質黑色領帶。李睿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從他手裏拿過那條領帶開始為沈同系一個溫莎結。

“我跟老頭子不是很熟,說實話,我剛收到消息說我是遺囑里的唯一繼承人的時候人都是懵的。然後我就被裹挾着來處理這些事情。我跟他都沒怎麼說過話,說的最多的一次還是大一開學前吵的那一架。所以,我真不知道如何表達悲傷。他就好像是住在我樓上的一個鄰居,只聽着吵吵鬧鬧可從未融入過他的生活。當然,他似乎也不想讓我融入他的生活。倒是我這個弟弟,悲切的很。他們是叔侄血親,我是繼子,和他們相比我是外人。”

李睿把領帶結替沈同系好,又把領撐插到領尖的孔里,之後替沈同把領子抹平整理好。

“別說的你的血是冷的一樣,我知道你其實是在乎的。”沈同用手指調整了一下領帶的鬆緊,然後把外套最上面的扣子扣上。

李睿沒有接話,他把視線移動到沈同的袖口,他伸手端起了沈同的右手。

“你這袖扣選的真沒品味,真丑,換一副。”說著李睿從禮服的內兜里拿出一個有些年歲的木質小盒,裏面裝着一對黑色珍珠母貝袖扣。連沈同這種極少關注奢侈品的人都知道這對袖扣的稀有。

“貴重了吧。”沈同雖然說著貴重,手卻很老實的把自己的黃銅鍍金袖扣摘下來。

“貴重的還少么?”李睿露出那種平日裏隨和溫柔的笑,並把這對袖扣給沈同戴上。他從不掩飾自己對沈同本能的喜歡,這種喜歡和美芽對沈同的喜歡沒有什麼差別,但卻因為性別而不能像美芽那樣熱烈的表達。他喜歡送給沈同禮物,鋼筆、腕錶、打火機、袖扣、領針等等,一切沈同喜愛的——用沈同的話說——“充滿儀式感的小東西”。恐怕這些禮物上,李睿送給沈同的要遠比美芽送給沈同的還要多。

沈同走到鏡子前,端詳着這對袖扣在自己疊袖上的樣子。李睿走過來拍了一下沈同的屁股便走出了房間。沈同壞笑一下,突然看着李睿隻身的背影,一種孤寂的感覺讓他心頭緊了一下,旋即他便隨着李睿的背影一起走出了房間。

走出別墅,走過林蔭道,來到廣場上的時候已經有客人到場了,最早的這些客人是和告別儀式相關的人員。教會的牧者在一個服侍弟兄的陪同下於黑色頂篷下的小講台上忙碌着,李睿上前主動同牧者問候。牧者走下講台輕撫李睿的肩膀,說:“不要悲傷,要喜樂。我們的弟兄回到了主耶穌的身邊,在他的國里沒有苦痛與煩惱,平安而福樂。”

李睿表情平靜,他微低下頭,輕聲說:“願主守護他的平靜,也願主賜予我裏面的平安,給予我並加持我,讓我守護好他身後的一切。”

告別牧者后,他們沿着廣場的通道向正對講台的那棟建築大廳走去。一路上沈同看到許多年輕漂亮的面孔在廣場的折凳上補着妝。這些女孩子的美貌像是從時尚雜誌的封面上摳出來的一樣,身材熱辣,擁有着即使專業模特也會嫉妒的身體曲線,這種曲線只可能來自於基因優勢,即便是深圳最貴手段最高超的整形醫院也不可能造就出這樣的魅惑來。

他們來到大廳的時候,一個黑色禮服長裙的女人已經站在大廳中央,在皮草披肩的襯托下,修長而豐腴的身材顯得格外纖細靈動。看到沈同李睿他們,她大方的張開雙臂迎了上來,李睿禮貌性的擁抱了她,而她親吻李睿的側臉時甚至都不用墊腳或是仰頭。

“睿總,請節哀。”女人說。

“楊總,感謝你今天能來。”

“沈總。”她向沈同禮貌的點頭問候,沈同也禮貌的點頭回禮。

“聽到董事長離世的消息的時候我真的是嚇壞了。上個月我們還在三亞一起慶祝的聖誕節。本來約好了年後讓他看一下這些新人哪些有潛力,哎,太突然了。”

李睿的雙手很自然的放在她的腰上,他說:“他還,真是精力旺盛。”

“誰說不是。”她的臉上一閃而過的春意,卻好像突然意識到沈同還在場,很自然的後撤了半步。然後抬起手開始在自己抹胸禮服的胸墊里摸索着什麼,她繼續說,“今天公司的同仁說什麼都要來送董事長最後一程,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是曾經承蒙過董事長親自照顧和指導的。”她摸出一個不算薄的小號信封遞到李睿手上,“一點心意,睿總,公司上下為董事長的事情出的份子。”

“謝謝,楊總有心了。”李睿隨手接過信封。

“知道您和董事長的喜好不同,”她貼近李睿的耳朵,“‘小馬駒’稍後就到,”又恢復到正常的距離上,“我今天不讓她們打擾您,該交代的該安排的都已經交代了安排了。晚上,再找您單獨請教交流。”她一隻手握住李睿的右手。

“楊總您總這麼貼心,我想李智那小子肯定會很受用。”李睿的笑容很有分寸。

“嗨,智總是相當的有家風的。”她笑得自然而蕩漾,也很合分寸的收住了,這是真正的名媛。她知道今天的主題是告別和送葬,還不是時候開始輕佻。

“沒必要讓大家在廣場上等着,多冷。還這麼早,讓大家進來吧,到餐廳吃點東西。其他客人到了再去廣場上一起悼念就好。”李睿用一隻手拍拍她握着自己手的手背。

“哎,”她收回手,低下頭,“董事長待人謙和溫雅,待大家也如同家人,今天在場的大家都是因着他老人家才有所成就,一片心意。模特這個行業太殘酷,貴人太重要也太難得了。”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說,“看我這腦子,我知道您今天會很忙,不多佔您時間了,我去看看她們。”她優雅的向李睿頷首行禮。

“沈總。”她又轉向沈同,頷首微蹲,在沈同點頭回禮後向後面的廣場走去。平跟鞋踏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響。

沈同注意到李睿在看着自己,他把剛剛被她握着的手掌向沈同攤開,裏面是一張對摺的字條,上面用口紅寫着一串電話號碼。

“楊晴然,我認識。是個模特公司的老闆。”沈同伸手拿過字條,在號碼下面有一行用黑色眉筆寫着的小字:“如果方便轉交沈總。”沈同用一種看似疑惑實則彼此都明了的眼神看了一眼李睿。

“飛比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人家楊總知道我用不着,特意留給你的。”

“她,有那麼厲害嗎?”

“我怎麼知道。不過老頭子向來都是喜歡最好的,”李睿把手放到沈同的屁股上,“你想知道,自己打電話試試,反正張小姐也不在乎。”

“滾蛋!”雖然兩個人開着低俗玩笑,但沈同還是把字條放進了自己的外衣口袋裏。他們意識到這樣的玩笑現在是多麼不合時宜,於是他們又恢復了肅穆。

時代變了又變,名利場的舞台也許已經天翻地覆,但是慾望驅使的底層邏輯從未改變過。在行業里,楊晴然這樣的模特公司被形象的稱為‘超市’,因為模特們的出場費是明碼標價的,除了可以寫在營業執照上的業務範圍以外,高昂的出場費中也包含了那些不能寫在紙上的內容。沒有名氣的新人模特被叫做“冷鮮肉”,沒有人氣的老模特被叫做“肉排”,身材火辣而乖巧懂事的被叫做“西冷”,曾經輝煌過如今過氣的被叫做“海膽”。應召被叫做“約私拍”,而像今天這樣集體上門服務被叫做“走秀場”。

年輕美好的身體只為了名利二字服務,在楊晴然的這個行業里,從業者的平均職業生涯周期只有十八個月。最好的結局是上岸,嫁予一個不在意自己職業經歷的人家,然後過平常人的生活。然而絕大多數人,只會帶着身體與心理的苦痛傷痕以及衰老離開,然後在各自的無名角落裏用後半生的陰影治療這一瞬息的傷。明知如此,可仍舊有無盡的漂亮臉蛋兒一批批的前赴後繼着。因為“成功”后的奢靡光鮮如同伊甸園裏的紅蘋果誘惑着每一個饑渴垂涎的人。

行業里每一個成功生存的公司里總會有一兩個功成名就的前輩,她們的華麗生活以及傳奇經歷,讓每一個被慾望奴役的靈魂都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短暫的精緻肉體去換得一張名利場的入場券,而這其中的每個人都會覺着下一個“成功”的就是自己。

至於楊晴然,她對這一切熟知且透徹。在她的認知里用生理優勢賺錢和用努力、智慧及知識賺錢一樣。即使躺下,脫光了,也一樣值得尊重。如果你有美好的外表,一定要趁着它還有價值的時候儘快變現,不然,如同所有有保質期的商品一樣,過期以後只有被丟在垃圾堆里任意腐爛這一條路。

正如奧斯卡王爾德所說:“世上的一切都和男女歡愉有關,除了歡愉本身,而歡愉關乎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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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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