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玲瓏寨 3
“不可以,一旦官兵上山,事態將會更加嚴重,現在這事兒還屬於山寨內部的矛盾,沒必要扯上官府。”諸壽見孟良神色為難,權衡下來,遂放棄了趁此平定匪患的想法,人還得留着,否則銅礦一事就不好查了。
“當務之急,該是出去探一探……”
話音未落,被厚重木板隔擋往的地窖出囗處傳來一聲稚嫩的聲音,低聲道:“孟大哥!孟大哥!”
孟良一聽,示意其餘三人放心,又急忙站至出口底部回道:“碌子?怎麼了?”
木板被揭開了一段,露出一張胖乎乎的臉,碌子像是一路跑過來的,氣喘吁吁,小臉被憋得通紅,他扒着木板,急得睜圓了眼睛,淚水打濕在臉頰道:“寨子裏的人都被迷暈了,那個姐姐正在大堂里拿着刀子不知道在做什麼,我娘也醒不過來了,孟大哥!你快來救救他們!”
諸壽一聽,轉身掏出兩把弓弩,一把遞給孟良,一把攥在手心,四人頗為默契的握着弓弩,隨着碌子走出了地窖。
月明星稀,天穹之上朗朗的星辰若無旁人的閃爍,遠山之中偶爾傳來鳥叫猿鳴的聲音,在寂寥的長空之中悠長回揚,濃綠的蒼樹映在暗藍色的深空之中,被風左右拖拽着狂舞個不停。
此時,寨子裏如死一般的寂靜,只路過微黃的火光之下,方才聽得火把燃燒時發出的炙熱的聲音,嗞嗞作響,不時有火星炸裂跳動出來,劃出一瞬而過的螢火,扑打在幾人的身影之中,又暗暗隱去。
一路上如履平地,未得見到一兵一卒,尚未邁進大堂,便見左右兩側各自有幾人歪倒在地,跨進大堂,只見放置酒菜的案桌上趴着不少人,他們似乎都沒了意識,案桌上的殘羮剩酒皆被推翻在地,主桌下的短階上頭朝下栽倒着一人,肩上挎着油亮的虎皮,絡腮鬍,看樣子該是那位新晉的大當家——楊虎。
四下卻並無碌子囗中的不知在幹嘛的倉措,幾人上前檢查,諸壽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濁酒,湊到鼻前細細的嗅了嗅,垂眸思量,而後唇邊顯現出一抹瞭然的微笑,轉身道:“這酒里被下了山茄兒粉,就是俗稱的曼陀羅粉,類似蒙汗藥,不過裏面還加了一味葯。”
“所以……他們只是昏過去了。”孟良接過酒輕輕嗅聞,聽得只是蒙汗藥鬆了一口氣。
“不。”宋延傾轉身,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孟良,懇切道:“裏面還摻了幾味毒藥。”
孟良一聽,又忐忑起來,瞪圓了眼睛看向褚壽求證。
褚壽微微頷首,點點頭道:“確實如此,除了曼陀羅粉應該還有川烏,毒箭木之類的劇毒,當然也不排除只有曼陀羅粉和鴆鳥羽,總之……如若沒有解藥,不出一個時辰,他們必會毒發身亡。”
孟良又一聽,心涼了半截,急忙問道:“那您……可有解藥?”
褚壽無奈搖搖頭,這些都是劇毒,且又被完美的混和在了一起,中毒人數眾多,即便是尋出解藥藥方,也不見得能來得及救人。
宋延傾保持蹲身下去的姿態,抬手翻檢昏倒在案桌上的人們,他眉頭微蹙,垂眸細細的看着,動作輕柔,而後道:“而且……凡是男子小臂上都有被尖刀劃開取過血的痕迹,傷口未癒合,仍有鮮血流出,且皆為新傷,倉措或許剛剛離開,又或許……還在這裏。”
話音剛落,大堂的門哐當一聲被狠狠砸了,隨後便被緊緊關住,關門的那人背對着她們,身高不足五尺,短髮雙髻,發色微黃,是個小女童的模樣,只是一手攥着一柄尖刀負在背後。
她笑着轉身,聲音尖銳怪異,看臉完全是幼童的模樣,而眼中卻是帶着成熟的狠厲,還有滿的要溢出來的興奮和激動。
她不停的翻動着握着匕首的手指,極力的壓着自己的興奮,腳步不停的跺着碎步,似乎馬上就要蹦噠起來了。
她的眼神也並不似孩童般澄澈天真,不,她並不是幼童,她的身體倒像是一個擁有成人靈魂的軀殼,是個侏儒。
科顏月一見她,心中瞭然,上前道:“閱童!果真是你!”
閱童是倉措的侍女,年紀已二十又五,然天生體殘,確實是個侏儒,她隨倉措一同前往幽州,一同消失在了青州,果真沒錯,被山匪擄上來的便是倉措。
“科顏月?是族長讓你來的?”閱童眯着眼審視着她,半信半疑道。
科顏月肯定道:“那是自然,我與兄長一同前來,為得便是尋找倉措的下落,倉措她人呢?”
閱童未得回答,卻朝着正位作拜,眾人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案桌之後繞出一女子,巫女打扮,戴着銀飾,身上卻着鮮紅的嫁衣,腰間綴了一圈細長的銅鈴,漱漱作響,她圓帽竹斗笠,垂下雪白的紗簾一直到了腰間,遮住了長發,也叫人看不清她的面目。
她抬臂,露出纖纖玉手,手上戴着半指寬的圓戒,爍着寒光。
那閱童一看,立馬抱着尖利的匕首,拔腿便跑向了她,面帶着微笑,眼中滿是欣喜,她跑過去恭敬牽過倉措的手,虔誠的貼在自己的額前,而後抬頭朝着倉措喃喃幾句,似乎是在感謝着什麼。
科顏月欲言又止幾下,終於鼓起勇氣,朝着她們喊道:“倉措!你這是在搞什麼?”
倉措的手搭在閱童的肩頭,手指微微動着,像是在與閱童傳遞着什麼信息,閱童微微垂首認真感受着她手指的動作,而後心領神會般得抬頭,眼神堅毅起來,清了清嗓子興奮道:“小碌子,你乾的不錯,把人給帶過來了,不過可惜了,人帶多了,你娘的解藥便是不能給你了。”
孟良轉頭看向躲在他身後緊緊攥着他衣袍的碌子,明白許是倉措以解藥威脅,叫他把自己引至大堂,他轉身拱手抱拳道:“姑娘叫碌子將孟某引至這裏,此為何意,還請姑娘告知一二。”
倉措未得回應,那閱童轉頭看了她一眼,似是得到了回應,點點頭,接過倉措從腰側取出的透明琉璃瓶,一路小跑下來,舉在孟良面前,道:“請孟先生落兩滴血至此瓶中,之後我們自會下山。”
“取血?”褚壽呢喃一句,而後與宋延傾對視一眼,她冷着眼上前問道:“只是下山?解藥是不是也得留下呢?”
閱童皺着眉頭狠狠的盯着褚壽,那眼神叫人生厭發寒,不過褚壽還是坦然的盯了回去,取血留解藥,天經地義,理所應當。
“你是何人?也配提條件?給他們種毒是他們該死!這些人……”閱童惡狠狠的說著,而後環視一周,接道:“他們不配有解藥!”
山匪作惡多端,出了名的不堪,又將她二人擄上山來,一次兩次的冒犯和侮辱,將她二人基本的善意和耐心都消磨掉了,倉措非要除之而後快,至於這個孟良,也曾搭救過她們一回,也算他走運,取了血便是,不必死了,
褚壽見說她不動,抬眸看向倉措,雙臂環胸冷笑道:“為了煉藥便要這全山寨的人陪葬,鳩山那老頭兒便是這麼教你做事的?”
倉措還未得有反應,科顏月卻急忙湊近上前低聲道:“她最最敬愛我們族長了,你小心……可別把她惹生氣了!”
身前小小一個閱童卻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握着琉璃瓶的手用力的青白起來,她眼裏好像有一團火,好像即將噴發出來要把褚壽吞噬了一般。
而後她眼前被一身影遮蓋,閱童抬眸,瞧見一人,宋延傾挺身上前,將褚壽護在身後,他伸直了手臂,將弓弩的箭頭直直的對準了台階上的倉措,他眼尾微微挑起,略有些發紅,晦暗不明的眼神如利刃一般直直的看向反手在背後拔刀的閱童,嘴角一側淡淡的勾起,渾身叫囂着。
閱童摁下心中怒火,又轉身跑向了倉措,如宋延傾一般站在了倉措身前,憤憤的看着他們。
倉措的手又輕輕搭在她的肩頭,微微的動着。
“你是何人?”閱童替倉措向褚壽問道。
褚壽輕輕拍拍宋延傾抬起的手臂,示意他安心,她上前兩步,亮出手腕上一個暗紫色偏黑的木鐲子,鐲子上綴着朵朵小花,晃了晃道:“按輩分,你還該喊我一聲祖師奶奶。”
科顏月撇嘴,心道不是說好了不攀親戚的嘛……巫族都沒了,還在這兒嚇唬人,倉措這怪中之怪可不是被嚇大的……
倉措似乎呆愣了幾秒,而後竟然緩緩走下台來,行禮作拜,閱童看后,也頗不情願的跟了下來,頗不情願的行禮作拜。
科顏月咋舌,還真管用……她開口道:“既如此,倉措,速速拿出解藥,便隨我下山回部族吧。”
倉措搭在閱童肩頭的手指微動,閱童聽后,邪魅一笑,捏着嗓子道:“既然少主知道我要煉何種葯,那便該知道煉此葯之不易,萬事俱備,只剩一男子之血,我是不可能放棄的。”
“現在我改主意了,若給我你身邊那男子之血,我便把解藥給你們……”
褚壽一聽,擰起了眉頭,她野心不小,竟然還敢要阿執的血,孟良見褚壽神色有些為難,立刻擼起袖子跳出來道:“只差一人,只差一人,姑娘取我的血便是了,莫要傷及無辜。”
“取你的血?你的血可換不來解藥。”閱童咧嘴笑着,眼珠子向上看着他們,眼神陰險,語氣狡詐。
“呵……”
褚壽牽起嘴角冷笑一聲,繞過她二人踱步向前道:“若是你真在這山寨受辱,祖師奶奶倒是可以替你做主,只是……”
她走到倒在台階上的楊虎一旁,翻過他的一側臉去,順着後頸向上四指左側二指處揪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那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草鬼婆,俗稱蠱蟲。
“只是你實在太不無辜了,若我沒記錯的話,要煉醉朦朧這味毒藥,書上記載要以百人純陽之血相融後作藥引,讓你祖師奶奶我猜猜,玲瓏寨幾位當家的都是明事理的人,不可能做些魯莽之事,唯一的可能便是你種了蠱蟲,令他們性情大變,又特意引山匪前來將你擄至山寨,引得山寨內亂,山寨里現成的純陽之血,足夠你收集百十來回了,要我,我也早這麼幹了,所以……別在這兒和你祖師奶奶裝了。”
褚壽轉身,微笑,定定的看向倉措,她道:“你上山並非被逼無奈,下毒也並非不堪折辱,純屬於你的蓄謀已久,你的計劃之中。”
說罷,她將手中那蠱蟲隨手扔到了一旁的酒杯中,那蠱蟲在酒中掙扎兩下,便很快就沉了下去。
“是這樣,又如何?”閱童忽而像是瘋了一樣仰天大笑起來,她的臉笑着扭曲起來,聲音彆扭又怪異,身後倉措卻是毫無波瀾,安然的站着。
“如何?”褚壽順着她的話呢喃一句,接着冷笑一聲,在前面踱步幾下,繼續沉思,而後又道:“這解藥你是非給不可了。”
“我說過了,用他的血來換解藥。”閱童口吻愈發貼合倉措,她手指着宋延傾咬牙切齒間擠出一句話來,“只要他的血!”
二人四目相望,在不可見的視線下暗流涌動,科顏月和孟良看着褚壽,只要她點點頭,立馬便能從她們手裏拿到解藥,只幾滴血而已,這事兒連猶豫都是浪費時間。
而褚壽的反應卻生生踩在了眾人的意料之外當中,她似乎在遠遠的定定的看着宋延傾,正當他二人以為她終於要做決定時,她卻異常堅定的回答道:“不可能。”
科顏月聽后,擰着眉頭不解的又勸道:“只幾滴血而已,當前咱們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你就答應她吧!”
褚壽卻心定異常,她一提到宋延傾的血,她便忍不住放下一切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年少時他們為了他的血將他迫害至此,從今往後,我不允許再有任何人用這樣的方式再次傷害他。
不可以,誰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