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2
正廳內精緻的洋鍾指針慢慢走向了正午,悠揚低沉的鐘聲響起。正巧有小斯前來通報顧愷和顧森均已到了府邸門口。
三人聽了皆是放下茶盞迎了出去。寒風捲起冬榮的衣角,纏綿如殘月,顧茜走在後面死死盯着她的背影,暗暗咬碎了一口貝齒。
“叔叔。”冬榮上前福身,只聽得滿是笑意的爽朗笑聲,顧森已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在家裏就無需如此多禮了。”
顧森是他們家的遠方親戚,出生在商賈之家,在江南倒也混的風生水起。到了顧森的祖父家道便漸漸中落了下去,他父親又醉心詩酒,對家裏的生意不管不問,不懂得打理錢財,還是個早早沒了母親的小可憐,如此到了顧森這一輩竟是貧困潦倒了。
顧森自小在父親的影響下熟讀四書五經,在蔚州也算是名聲響噹噹的秀才。相鄰們集資送他入長安,盼着待顧森平步青雲后也分得一份好處。
那些半輩子大字不識的粗人們又如何想得到長安城歌舞昇平之下的舉步維艱呢。
顧森來了京城磕磕絆絆也靠着少年意氣闖了一闖,寒冬臘月每日只有兩碗稀疏的涼粥果腹。人餓的面黃皮瘦,卻因為沒有門路屢屢被那些達官貴人們拒之門外。
直到來年春天,顧愷班師回朝。顧森擠在萬人空巷的盛況中遠遠的望見了英勇神武的飛龍將軍。聽得身旁百姓潸然淚下的喊了幾句:“顧家有如此忠臣良將應當百世昌榮。”腦瓜子一轉心裏便有了主意,當天就把自己拾掇齊整了,特地等在顧飛回府的路上。
待顧愷騎在馬上滿心歡喜的回家見寶貝女兒,卻被那站在大柳樹下的窮酸書生一嗓子喊蒙了。
只聽得顧森悲戚戚的嘆息:“顧家本是滿門忠烈,何故卻落得這般窮途末路的田地,天道不公啊!”
面上兩根稀疏秀氣的眉毛也頗為悲苦的擠成一團,喊的如喪考妣。如願引起了好心腸的飛龍將軍顧愷的注意。
“我顧家向來昌榮安定,小兄弟何出此言啊。”
顧森自當端正了態度,上前有模有樣的揖了一揖:“鄙人顧銘軒,單字一個森。聽聞兄長在漠北受盡苦楚換來我青丘國的國祚綿長,心中感激不已特地不遠萬里前來尋親,卻不想尋遍這長安城卻處處遭皇親貴胄的冷眼,不由得擔憂兄長是否也過得不如人願。萬一,萬一....鄙人失禮了,實在悲從心來啊!”
顧飛心裏跟明鏡兒一樣,哪裏聽不明白他的意思。無非是攀個親戚,把自己的功勞當做開路的在京城立足。
自從冬榮的生母去世后,顧愷就變得迷信了很多。格外看重情意,敬重鬼神,這些年做了不少好事。心裏的算盤敲了敲,雖然沒想明白對自己有啥好處,終於是應了下來,帶着顧森回了將軍府,秉燭夜談。
這顧森也格外會說話,油嘴滑舌的還偏偏擺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
飛龍將軍在顧森一飲而盡的那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中,一拍大腿,氣壯山河的道聲:好!此事便算定了下來。
由此,京中便多了一個努力往上爬的七品芝麻官,冬榮多了個叔叔。
顧森說罷又站遠了一步打量着冬榮笑着對顧飛說:“有一陣子沒見着曼娘了,似乎又長高了不少。”
顧愷擺了擺手:“害,這丫頭在眼皮子底下一天天也就長大了,終有一日不知被哪家的臭小子給勾走。”
一家人聽罷均是笑出了聲,打趣冬榮女大不中留。
眾人和和樂樂的進了屋內,顧愷自當坐在了主位,冬榮和顧茜坐在一處。
墨蘭素手碾平沉香道:“如今冬榮已十歲囿二,哥哥你又偏要帶這丫頭到邊疆。此去必經年,也不知我和她叔叔還趕不趕得上冬榮的及笄禮。”
顧森捋了捋這些年剛蓄起來的鬍子,也頗為憂心的望向主位上不置一詞的顧飛:“是啊大哥,冬榮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了。莫不說我顧家必定要擇一女眷入宮選秀,就是不入宮也要早些物色良人啊。”
顧飛抬頭望了一眼靜靜低頭品茶的冬榮,旋即道:“冬榮不入宮。”
一句話驚的墨蘭和顧森紛紛望了過去。顧茜更是不甚將茶水濺出來一些在衣襟上,慌忙用帕子拂了去。
“大哥...”
“冬榮不入宮。”顧飛面色頗為嚴肅:“選秀自然是要參與的,局時大可多給掌事嬤嬤些好處,讓她第一輪把冬榮刷下來便是。”
顧森同墨蘭對視一眼,均是不知所以然。到底顧茜還是個孩子,沉不住氣,忍不住問了出來:“太後年前兒還說過,必定要在顧家挑個女眷入宮,也好陪陪她好人家。”
話音未落便被墨蘭狠狠橫了一眼,頓時驚覺失言,不再出聲兒了。
墨蘭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伸手撫平順滑的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皺道:“茜兒這孩子也是個頗為直爽的性子,大哥別往心裏去。您的意思奴家也聽明白了幾分,想必是怕冬榮太過純良,在宮中過不好。只是茜兒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太后已發了話,如今街頭巷尾都傳遍了咱們顧家要出個皇妃,那麼多大臣明眼瞧着,聖上也並未反對,眾人都只當是默認了。奴家是個婦人,但也懂得那些儒經里常講的君君臣臣,皇上沒給個準話兒,如今皇親貴胄有哪個敢動太后擺明了看上的人。怕是想找個良婿也難啊。”
冬榮聽着這番話確實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好一番玲瓏通透的話,一面摘清了顧茜,又為她鋪路,一面又提起自己的婚事,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自己不入宮,顧家一共就兩個適齡女兒家,那成為皇妃的自然就是顧茜。只不過他們只是個連了宗的分家,何況並未合併族譜,又未上報皇家。要顧茜入宮,還得顧愷點頭。
那一頭的顧茜低着頭,額角的碎發垂下來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淡淡的把玩着手中素白的帕子,似是毫不在意。
殊不知半藏在袖中的手因為緊張已有些微微發抖了。
她是想入宮的。當今聖上年少有為又生的面容清俊。今年冬至顧愷回朝時她遠遠的瞧過賀涵曦,只覺得此人真真的當的上溫潤如玉四字。
她已經14了,再過一年便及笄。有幾個少女不懷春,顧茜惦記着心上人,害的茶飯不思,沒過多久就被墨蘭看出了端倪,顧森如今只官從五品,又處處仰仗將軍府,偏偏太后說了那些讓人多想的話。母女兩人一商量便動了不該動的歪心思。
靠着往日照拂冬榮的情分,顧愷又不是個心細的人,本就行事方便,墨蘭吹了半月的枕邊風便說動了顧森,三人便里裡外外的打點起來。
顧愷是個武將,要說那些人的彎彎腸子他也不是不懂,只是懶得去想那些瑣碎事罷了,是以只是叮囑冬榮管好自己,倒並未催着她選個心儀的金龜婿。
小廳間的氛圍在提起選秀一事便凝重了起來,一時間眾人只等着顧愷開口。
卻不想一向坦率的顧愷卻不急不緩打了個太極拳,在顧森一家人灼灼殷切的注視下吹了吹茶葉沫子只道:“曼娘還小,又要跟着我去邊疆,婚事先不急,我自有主意。至於入宮一事...這也不是我說了算的,誰知道太后是說笑還是內定的,全看她老人家怎麼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此事日後再議。”
顧茜的臉色轉了幾轉,悄悄抬眼看了看父親,顧森卻面不改色,笑着應和顧愷,話里話外竟都是贊同的意思。
那她怎麼辦?她還怎麼嫁給皇上?顧愷不點頭,誰承認她是顧家的兒女!
冬榮就坐在顧茜身邊,何況感官本就比旁人敏感許多,自然感覺到了某人氣急敗壞的情緒。正要開口酸她幾句又聽到墨蘭開口:“大哥這話可就不對了,咱們曼娘啊,不但模樣是萬里挑一的俊俏,性格品行更是惹人疼愛,更何況又是一品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就算普通富貴官宦人家也是早早地挑選,沒得到頭來害得倉促。”
顧愷本不欲多加干涉冬榮的婚事,聽了墨蘭如此說,不覺也有些擔憂,故追問道:“你是她姨母,女兒家的事我一向不怎麼懂,弟妹可是有合適的人選?”
墨蘭偏頭看了一眼兀自喝茶的顧森,柔柔笑到:“要說最合適的人選也未必,還是日後還是由銘軒與大哥細談,畢竟是曼娘的人生大事。”
顧愷被這兩人神神秘秘的態度搞得莫名其妙,顧及到曼娘是女兒家不免面子薄些,便按捺下細問的衝動。
顧森吩咐下去傳膳,一行人便從從小廳轉至暖閣,一時無話。
吃到一半,只見朱紅小窗外果然飄飄洒洒下起了雪。冬榮狀似不經意的提起墨蘭精心照料的那片花田,墨蘭眉眼見不掩得意道:“莫說這點小雪,姨母那花田可是四季如春,當初你叔叔為此廢了不少事呢。”冬榮立馬眉開眼笑說吃完飯要去順走嬸嬸兩盆奇花異草。一時三位長輩都笑起來,只道冬榮還是同兒時一般頑皮。一旁的顧茜卻滿心都是方才小廳里顧愷模糊不清的態度,只覺得胸口不上不下的堵了塊石頭,飯也吃的漫不經心,不過是跟着扯扯嘴角笑了兩下。
飯罷眾人坐在桌前飲茶,冬榮說要如廁起身便出去了,一旁的顧茜心裏不上不下正想要逮住冬榮試探一下顧愷的態度,連忙也起身說了一句:“我陪妹妹去。”便匆匆追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冬榮聽到了,卻仍頭也不回的加快速度,轉身走近臨水長廊,待顧茜追上去早已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