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4
冬榮和丫鬟們說說笑笑回到廳中時,墨蘭早已立在庭前笑盈盈的等着她了。
“嬸嬸”冬榮快走幾步上前福身,被眼前人柔柔扶住了。
“好孩子”墨蘭上下打量了一輪,似是十分滿意“正等着你呢,你之前差人來討的那幾株三角梅就種在春熙閣裏頭,怕給你挑的你不滿意,好孩子當陪姨媽逛逛親自挑幾株回去吧。”
少女笑吟吟挽住婦人珠圓玉潤的藕臂俏皮道:“那感情好啊,只是若讓我見了其他的那些特意從江南運來的矜貴花草也少不了哄的嬸嬸割愛了。”
一時間幾位長輩皆是無奈的笑着搖頭。
這春熙閣說的是閣,其實是一方以胡椒粉和泥漿混合砌以高牆,上空用晶瑩剔透的琉璃瓦保證日照圈起來的一方的花園。院子正中央引以溫泉,氤氤氳氳好似江南三月煙花細雨。
甫一進入園內,一股溫暖濕潤的空氣便撲面而來。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一路引領來人通往一棟亭台樓閣,只見那亭子八角尖尖,猶如靈動舒展的鳥兒振翅欲飛,冬榮雖然不喜歡這一家子人,但不得不說這個江南嬸嬸審美確實在線。
幾人登上二樓憑欄而立,這裏四季如春,一眼望去不大不小的院子裏竟是百花齊綻。錯錯落落自有難以言喻的規律鱗次開放,不但不自覺的雜亂反而賞心悅目。冬榮看的讚嘆不已,拉着桃葉的手開心的張望。至於他家老爺自詡沙場莽夫一個,欣賞不來這些嬌氣的花花草草,自顧自品着茶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養神去了。
顧茜自從回到人前便沒有再言語過,雖然面上不顯,卻讓人也不難猜出心事重重。墨蘭笑吟吟的給冬榮介紹着花朵植株,漫不經心的掃了女兒一眼,心裏不免有些疑慮。正盤算尋個理由離席,卻聽得耳邊少女清越的聲音:“嬸嬸這處當真是世外桃源,冬榮心裏歡喜的緊,想到了一句詩,不知姨母此處可備有四寶?”
自古賞景之地便會有文人騷客,筆墨紙硯自然是有。
只見那一身銀裙的少女不假思索,執筆便龍飛鳳舞的寫下一行字,姿態端的是翩然洒脫,仿若天上仙。
冬榮眉眼染上張揚的笑意,也不將那筆仔細放好,只是隨意扔在一旁。便有丫鬟來上前取墨寶舒展開供人賞析。只見潔白如雪的上好宣紙上寫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不必說顧愷這個對文史過敏的漢子,其餘幾人可謂都是浸淫詩詞多年。顧森當即爽朗大笑起來,連連道好。墨蘭自然婦唱夫隨,兩人表現的倒真像一對望女成鳳多年,如今倏然發現雛鳳清於老鳳聲的父母。當然是他們自己說的把冬榮當作親生女兒。
顧茜雖然也強牽起嘴角笑,即便心機深沉到底是年歲不夠,不如她父母那對老狐狸。尤其是冬榮玩味的目光瞧過來,更是僵硬的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心裏暗罵這虎妮子什麼時候也寫得出這樣的詩句了,卻也得捏着鼻子誇一句好。
看的冬榮心裏一陣暢快,絲毫不扭捏的謝過眾人,便一副激動的不得安生的姿態要下閣樓去採花。
下樓時墨蘭柔柔的聲音還在後面囑咐她小心些別摔倒。
冬榮聽的臉上笑意更深,嘀嘀咕咕的罵著,他奶奶的笑面虎。一邊又揚聲應着曉得了,讓丫鬟去馬車上將她喜愛的那雙三桃報春的繡鞋拿來,在廊下桃葉一邊給冬榮換一邊放大音量道:“小姐這雙御賜的真真是不可多見的寶貝,莫說樣式好看,單單雨雪天氣防滑的很便是尋常鞋子比不上的,正適合這樣濕潤的環境呢。就算小姐去那泉邊看景兒也不怕摔了。”
二樓心懷鬼胎的一家人聽着只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卻也想不出什麼門道來。只有在竹林同冬榮打了照面的顧茜終於後知後覺的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她要當著大將軍的面拋出之前落水最大的疑點和證據!
猛然明白過來的顧茜,一時間如墜冰窖,抖如篩糠。離她最近的墨蘭瞬間察覺出來了女兒的反常,在看到顧茜眼裏的恐懼只覺得呼吸一滯,急急望向廊下的少女,卻不想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星目,冷漠逼人。
一時間空氣彷彿靜止了一般,只有花開花落風過留聲。
“等等!”
回應她的是一聲分外讓人心悸的悶響。
隨後丫鬟的尖叫聲,嬌嬌的痛呼,顧愷猛然起身帶的椅子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顧茜帶着慌亂絕望的低低哭泣聲。
亂了,全亂了。
墨蘭只覺得周圍吵鬧的厲害,春意融融的花園此刻卻像個凄涼窟。
直到顧森慌忙拂袖離去,喊了一聲快叫大夫,這才一身冷汗的回神,方才把玩的溫潤棋子脫手掉落,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拽着不知為何僵硬不肯動彈的女兒提裙直到廊下,地上鮮紅液體又是讓她一陣頭暈目眩。
當即從嗓子裏擠出來一聲悲愴的痛呼:“曼娘!”
冬榮已經被父親穩穩噹噹抱在懷中,急急向暖廳走去。這一下子可摔得着實不輕,這具身體尚未從拖拖拉拉的風寒里走出來,再被自己用上內里如同自虐一般頭朝下狠狠一摔。
“阿摩陀佛”冬榮雖然腦子摔懵了,但還是神神叨叨念了一句。
顧茜不安的跟着眾人茫然往裏屋擁去,死死盯着軟榻上冬榮垂下的一角裙袂,瑩瑩如月光,皚皚如白雪。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總算打破了靜若寒蟬的氛圍,來人竟是太醫院院判藺老先生,身後還跟着一位面白無須的太監。
“大將軍安好,顧大人安好。”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孫慶利落的上前打千兒,也不多話,只是攙扶着塵滿面腰已僂的老醫聖去為冬榮請脈。
一方潔白的帕子搭載在手上,更是顯得踏上的絕色美人兒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藺院判凝眉靜心搭脈半響,又低低念叨了句失禮,細細查看了額上看着分外駭人的傷口。片刻后總算舒展眉頭,起身朝顧愷拱手道:“將軍無需太過擔心,令千金此番只是一些皮外傷,本不至如此,只是老臣方才為令千金搭脈發覺是近日接連不斷過度服用補藥,蠶食了內里方才使令千金驚嚇之中血氣上涌鬱結心脈,又加上體內堆積經久不去的寒氣,這才一冷一熱陷入了昏迷。”
顧愷眉宇緊皺,明白了那些宮中人彎彎繞繞的暗示。王朝唯一的一品飛龍將軍府,哪個僕人敢不盡心伺候主子,犯下進補過度至此的錯誤,必然是有人暗中指使,想要曼娘的命!思及此處,戰場上的肅殺血氣仿若控制不住一般的傾瀉而出:“藺大人的意思是…毒?”
尾音落下,屋內的氛圍驟然冷至冰點。顧茜心裏有鬼,緊緊攥着的十指深深嵌入掌心卻不自知,薄脆的指甲終於不堪重負折斷了,疼的她叫了出來。
顧愷彷彿帶着血腥氣的眼刀緩緩盯住顧茜,卻並不說話。就在顧茜快要承受不住跪在地上求饒之際,顧愷卻倏然將渾身氣勢放鬆下來,恭恭敬敬謝過藺院判,囑咐丫鬟好好的請到大廳用茶歇息。
顧森一家只覺得一頭冷汗,渾身一下子鬆懈下來,連呼吸都順暢了,忍不住偷偷吐出一口濁氣。墨蘭卻在這劫後餘生的平靜中惴惴不安,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
顧愷去前廳送別太醫和大太監,孫慶卻側身躲過了:“大將軍這可折煞奴才了,皇上特意囑咐奴才跟着來探望令千金,既然沒有大礙,奴才也該回宮復命了。大將軍愛女心切,還請回府罷。”說著又恭敬行了一禮,一甩拂塵揚聲唱和:“回宮。”
暖廳內,冬榮剛剛悠悠轉醒,正不勝其擾的應付着那哭哭啼啼的婦人,話都懶得說,只是有氣無力的哼哼幾聲。目光倦怠,面無表情的望着窗外仍舊不見停歇之意的雪,彷彿在等着什麼。
一直沉默的顧茜突然惡狠狠的撲上前掐住冬榮的手臂,雙目通紅:“你想幹什麼,你怎麼敢!”
冬榮低着頭不語,卻好似忍不住了一般笑出了聲,輕輕拂開那隻用力到青筋爆出的手:“我有什麼不敢?你有什麼資本在我面前問敢不敢,嗯?”
“茜兒,回來!”顧森沉聲喝道。將不甘心的女兒拽回身側,不明白往常一向滴水不漏的人今日怎麼頻頻失態。一旁似乎想到了什麼的墨蘭猶豫着正要上前說些什麼,一句老爺剛叫出口,便聽到屋外一陣腳步,忙禁了聲。
顧愷前腳剛進來,後腳桃葉便捧着院判給配的丸藥低頭進來。不經意間失手打翻了藥瓶,慌忙伸手去撿,看的顧愷又是一陣擰眉。
有幾粒滴溜溜轉着滾到了塌尾下,桃葉作勢彎腰去看,卻獃獃頓住了身型,看着冬榮腳上來不及脫下的繡鞋驚呼一聲:“呀,小姐鞋底子上這是沾上了何物?瞧着像是青苔,莫不是因為這個才滑倒的吧!”
“什麼?”冬榮懶懶低頭看了一眼,“脫下來給我瞧瞧。”
顧愷也大步湊到近處,只一眼望去,眼裏的光就冷了下去。顧茜早在桃葉出聲之際便猛的站了起來,張了張口,竟是流下兩行眼淚來,滿目猙獰盯着冬榮,恨不得一口咬斷那雲淡風輕的少女的脖子。
冬榮看的直撇嘴,真真是嬌滴滴,這才哪到哪啊。又惡趣味的笑起來:“爹爹,這雙繡鞋女兒可是寶貝的很,上次穿還是落水那夜,今日入了嬸嬸春熙閣連廊也未走出便摔了,總不是今日才沾染的這混物,”說這頓了頓,一一掃過房中另外三人變得慘白的面容“想必是那夜在湖畔….”
墨蘭恨不得上去捂住那張嘴,戲謔冷漠的語氣聽的她耳邊如有轟鳴,忙上前捏着嗓子:“想必是那院子裏的丫頭粗心了,竟在湖邊留下這樣害人的東西,可憐曼娘受苦了。”說著擦了擦眼角的淚。
“哦?是嗎?可是爹爹說過我們院子冬日裏不曾有過這樣的青苔呀。嬸嬸不必焦急,正好前些日子嬸子給我送來的那個浣洗丫頭對花草頗為了解,不如請她來看看,想必是嬸子一手調教大的丫頭,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吧。”
冬榮說著拍拍素手,一個瘦弱的丫鬟低垂着頭走了進來。
墨蘭看到那人的臉,只恨不得直接暈過去。
來人正是墨蘭從當年撿回來時被凍的半死不活的丫頭茹兒,精心培養成顧茜身邊的半個死士,不惜毀了她半張臉。如今既然明目張胆的站在了冬榮那一邊,相比之前種種都已被哄的自己誤以為單純的丫頭知曉。
墨蘭和顧森對視一眼,深知此人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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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人口爬回來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