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雪願剛走到酒館門口就後悔了。
還沒進去就能望見熙熙攘攘,燈紅酒綠,熱鬧得陌生。
人好多,她好不習慣。
“還是算了吧。”
她乾乾脆脆敲起退堂鼓,剛扭頭,被好友一把又給拽了回來。
“慫什麼。”花檸恨鐵不成鋼。
雪願往酒館方向遞了一眼,真誠道:“這太資本主義了,放我這種小土狗來,不合適。”
“......”
花檸深吸一口氣:“我再重申一遍,這裏只是個酒館,不是你瞎幾把想像出來的酒池肉林風月場。”
雪願:“這有區別嗎?”
花檸:“區別就是,它夠不上你所謂那些花枝招展的“資本主義”,頂多算個小資吧。”
周圍太吵,雪願聽力劈了個叉,表情一驚:“什麼小唧八?”
“......說你像個長白山小聾蝦!”
花檸瞪眼:“看看,整天窩在家裏不出門,聽力都退化成什麼樣了。”
“現在世道錢難賺屎難吃,況且這還沒讓你吃屎呢,就上個酒館喝喝小酒,別人求也求不來,你還慫?”
“姑奶奶,白花花的銀子都快扔你臉上了,你還要一口唾沫給它呸開是嗎?”
雪願被她連珠炮集火得啞口無言。
時間倒退回下午五點。
彼時正在家打着哈欠趕稿的雪願接到了花檸一通電話,說是幫她搞到了一筆大買賣。
花檸:“就我一大學同學,家裏有個開酒館的哥哥,她最近突發奇想,嫌她哥酒館裏頭裝修得太沒藝術氣息,打算買幾幅畫掛上拉高一下內涵。”
“我在現場,碰巧閑着聽了一耳朵,聊了兩句,心說這麼肥的水不能流外人田裏去啊,於是就順便告訴她,我有個小畫家閨蜜。”
花檸這麼一說,雪願就秒懂了:“金主爸爸要求是什麼?”
花檸回憶了一下:“沒什麼特別要求,主題隨你定,只要跟大環境不衝突就行。”
雪願:“數量呢?”
花檸:“二十幅左右吧。”
雪願咋舌:“要這麼多?”
“不然怎麼說是大買賣?”
花檸頓了頓,添上得意的語氣再開口:“知道他們一幅畫出價多少嗎?”
熟人介紹,雪願自覺打半價:“四千?”
花檸:“大膽一點。”
雪願:“四千一?”
花檸:“一萬二!”
吧嗒。
雪願筆掉在桌上,目瞪狗呆:“牛啊姐妹,您火葬場這就開後門了?”
“我跟她哥又不認識,不算燒熟人。”
花檸嘚瑟:“反正生意我是給你拉到了,價格我也昧良心地給你拔上去了,現在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問你接不接?”
二十幅畫,一幅一萬二,不接的是傻瓜。
雪願捧着手機,虔誠道:“感恩,甲方爸爸微信推一推?”
花檸很快推來一張微信名片:“記一下,甲方爸爸叫季遇琳,不過她工作好像挺忙,可能不會馬上通過,你耐心等等。”
雪願給甲方爸爸發了好友申請,給花檸回了個:“ok。”
花檸:“哦還有,畫她要得急,沒時間給你慢慢磨洋工,你抓緊踩點開工,別拖稿,不然我這個中間人不好做。”
雪願剛拿起筆就頓住了:“踩點?”
“嗯啊。”花檸理所當然:“你不先去酒館看看場景,怎麼動筆畫?”
此時,一名出門等於要命的宅女沉默了。
雪願退出繪圖窗口,打開網頁:“這個可以上網搜的吧?”
花檸:“你別放這種屁,我不知道怎麼接。”
雪願只好換了個搜索關鍵詞,敲下回車:“酒館一般晚上七點開始營業,我白天去——”
“想什麼呢。”
花檸果斷滅了她的小算盤:“白天晚上整個氣氛燈光就不一樣,你是覺得沒翻過車的人生不夠完整是嗎?”
雪願:“那我——”
花檸:“就今晚!趕緊收拾好,一個半小時后我過來接你,吃完晚飯咱們就過去。”
雪願:“?”
雪願:“你不應該在出差嗎?”
花檸:“出差圓滿結束,我現在已經在回芙城的路上了。”
雖然但是,雪願還是覺得好突然,垂死掙扎:“可是姐姐,這是不是太趕了?”
“趕個屁,金錢能使鬼推磨,還推不動你這頭寡驢出門溜溜嗎?”
花檸說:“正好,我還愁新買的辣妹裙沒機會穿......”
“......”
行吧。
儘管某人目的暴露得不能再明顯,雪願最後還是妥協了。
原因無他,唯財富千斤重爾。
但是她真的太久沒有出門,沒有社交了。
加上人生從來沒有涉足過酒館酒吧這一類場所,心情不免忐忑緊張。
酒館招牌亮着碩大的“陳詞”兩個字。
沒有花里胡哨的彩燈,光線單一,是乾淨柔和的暖色調,很容易讓人放鬆。
熱氣未散的風懶懶散散拂過發頂,雪願用手扒拉兩下頭髮,抬頭看了看招牌,又看看門口來往進出的人群,一個極度戲精的念頭一閃而過:
呵!不過二十多個w,不要也罷——
啪!
腦門心挨了下。
花檸兇巴巴呲牙:“不行不可不準想!我今天就一句話,敢不進去,腿都給你打斷!”
雪願還沒吱聲,就被花檸二話不說拽進去了。
酒館上下兩層的建築,中間有落空下沉,整個場地比雪願想像中大太多。
人來人往,酒杯碰撞,私語聲雜糅作一團,昏暗的冷色燈光似乎也被灌了酒,帶着一股微醺的味道。
這樣的環境讓雪願很不自在,甚至有些束手束腳。
她不認路,只能亦步亦趨跟着花檸。
偶爾有帶着一身酒氣,腳步虛浮的人與她擦肩而過,她便條件反射地立刻主動退開,躲避接觸。
下到底層,侍應生上前接待帶路,雪願循着光回頭往裏望了一眼,才發現中間有挺大一塊場地是露天的。
中心圓台上擺放着架子鼓樂器,有個姑娘正坐在邊緣台階上,閑散唱着悠揚的民謠。
侍應生把她們領到卡座坐下,留下一台自助點餐機便離開了。
花檸點好酒和小吃,抬頭見好奇寶寶仰着腦袋正在四處打量,笑眯眯問:“怎麼樣,沒那麼難接受吧?”
雪願收回目光:“讓我難接受的不止是環境,還有人太多,你知道的,土狗都比較見不得人。”
她嗓子細,天生軟綿柔弱的聲線,即使總是這樣突破表面人設地語出驚人,也不可避免老給人一種一本正經賣萌的感覺。
噎人一臉,偏偏還叫人生不起氣。
花檸憋了兩秒,選擇鼓勵她:“可是你剛剛走路沒同手同腳,超棒的好嗎。”
雪願謙虛:“倒也沒有土到那種地步,只是心情比較僵硬。”
花檸:“......”
花檸:“行吧,這波算我狗眼看人低,你要是實在不適應,那就當他們不存在,反正你這趟主要目的也不是玩兒,感受感受氛圍就行了。”
雪願保持着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局促乖巧坐姿:“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出門都沒有戴隱形眼鏡。”
“???”
花檸人又傻了:“什麼鬼,你這十米之外人畜不分的視力出來踩點不帶眼鏡?那你這趟不是白跑?”
雪願:“問題不大,感受感受氛圍就行了。”
花檸:“......”
侍應生推了酒過來,將酒井然有序擺放上桌。
雪願職業病發作,好奇地將造型漂亮的酒杯酒盞看了一遍,又端起薄荷酒對藍綠晶瑩的液體觀察了一會兒,抿一口味道不錯,才仰頭喝下。
酒館裏面的酒大多度數不高,要說起來,更像是摻了酒的漂亮可口的飲料。
這跟雪願想像中的又不一樣了。
好喝,很上頭。
一杯接着一杯,停不下來。
花檸原本還怕乖小孩兒不肯喝酒,得干坐到結束,沒想到事情發展與預期背道而馳。
以至於一個不留神,乖小孩兒都快用這些“飲料”把自己放倒了。
周圍光線昏暗,花檸沒能及時發現好友的異樣,轉頭之間,只注意到酒館中央的女歌手停了麥,貌似準備打卡下班了。
駐唱台沒有空多久,很快一個抱着結他的年輕男子出現,腳步輕快跳上台頂替了女歌手的位置。
自始至終,全場最乾淨敞亮的燈光都鋪在檯子上。
男子輕車熟路坐上高腳凳,一條腿屈着,另一條腿輕鬆踩着地面,姿態隨意,氣質散漫。
他調試好了琴弦,才抬頭調整麥克風,光趁此機會從他頭頂洋洋洒洒落下。
完全放鬆的神態,不僅五官極為出眾,就連眉眼輪廓出刻畫的陰影都彷彿用黃金比例尺精準測量過,與他表現出的漫不經心恰好相悖,清雋舒朗,俊逸至極。
“我去,這麼帥不去出道,跑來做酒館駐唱,現在行業內卷已經這麼嚴重了嗎?”
花檸愣了兩秒,傻眼着嘀咕,悠揚的小提琴前奏響過一半,才如夢初醒地想起去跟雪願尋求共鳴。
只是這一扭頭,又是一愣。
雪願沒有看她,她一個人特別安靜地趴在桌上。目光不知在駐唱台停留了多久。
剛剛還好好的,現在卻是一身不知何時打何處來的低落氣壓,濕漉失焦的眼眶裏折射着朦朧的光暈。
那裏頭孤零零,空蕩蕩的,彷彿下一秒就能跌出淚珠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