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五月十八日,雨。
玻璃窗戶外的世界不見光彩,城市籠罩在雨霧之中,遠山隱於霧中,街道上公交車一如往日停走,一段路,一塊站牌,停下,行人上車,駛遠,停下,行人下車,擦身而過的行人,之後交錯,再也無法尋覓蹤影。
姜聽玫站在窗前,看着樓下街道,行人撐傘,加快腳步,都在躲雨。
電視轉播台里正在播放的是城市新聞,主持人語調也無變化,她念着稿子,報道的是紀家生意上的事。
“紀氏企業就靈犀計劃布料偷工減料用劣質布匹代替致多人過敏事件發聲道歉。”
“布料產自織海企業,該企業管理者為牟私利,在已有合格流水線的情況下私造了一條違規產線,專門生產劣質布匹,造成極惡劣影響,紀氏表示已經對該管理人員予以開除懲罰,並且已經報警提交司法機關進行懲治,而該條生產線也已經完全廢除。”
“紀氏表示以後會對布料審查更加嚴格,並且會依照規定賠付之前受害人群的醫療費用和其他費用。”
……
心口悶悶的,姜聽玫關了電視,拿上一把傘便出門。
雨絲飄散,雨中一切都是冰的涼的,她沒穿外套,就一件湖藍色長裙,纖細腰肢,在雨中身形分外單薄。
姜聽玫站在江面大橋邊的行人路上,她見深綠色江面有雨滴墜入泛起漣漪,眸光淡然,她就遠遠地看着他公司所在的方向。
現在算是解決了一個小麻煩了吧,他現在在公司又是什麼樣的光景呢,今天周六,股市不開盤,他應該沒有那麼煩擾了吧。
這些天一直與他保持着斷斷續續的聯繫,他或許是當她真的不知情,一點公司的事和自己面臨的困境都沒和她提。
姜聽玫極少見他,他幾乎全身心投入公司的事,為了找興騰科技的破綻似乎已經精疲力盡。
她給他連續送了那麼多天的早餐,甚至還叫外賣員幫他送玫瑰花去了,追求得這麼明顯,他卻還是沒有回應,對她的態度始終很淡。
看不透摸不清他的心。
可卻仍想任性。
淺綠色的傘握在手中,遮擋住雨水,她的裙子幾乎沒濕,頭髮也都還是乾的。只是江邊風有些大,吹得人不住地發冷。
她掏出手機,給他發語音。
“阿舟,我在蘭澤,你公司對面的那座橋上。”
“下雨了,我沒帶傘。”
聲音清晰,摻雜雨聲,她說:“你可以來接我嗎?”
然後關了手機,她手中傘還撐了一會,清澈眼眸安靜地觀察周圍路過的行人。從地鐵站出來的人總是拖着行李行色匆匆,他們着急趕到下一站地鐵站入口,行李箱的齒輪上已經沾了很多污泥,碾過路面,留下一道痕迹。
十指緊扣,挽着手走過的情侶臉上總帶着甜蜜笑意,好似世界上的雨水都繞過他們,分毫不能影響他們。
路面積水隨着雨落愈積愈多,汽車駛過就濺起一陣飛濺的水珠。
姜聽玫等了會,算下時間,她往橋邊走,站在一個綠皮垃圾桶旁邊,收了傘,她猶豫了會想扔,但還是作罷。
浪費錢,傘又沒犯錯。
雨不算大,初夏的雨也不算冷,貼在臉上反而冰冰涼涼的,還挺舒服的。
姜聽玫小時候也有玩雨的時刻,夏天一場雨能衝去所有燥熱,她不帶傘,穿着涼鞋就在雨中去玩水,哪兒水多她往哪兒踩,玩得可歡。雨停后,全身濕透,她也不會感冒,她小時候身體還算不錯。
就這樣淋了大概兩分鐘雨吧,額發已經濕了,眼睫也是濕的,濕漉漉下看什麼都是模糊的,像雨霧拂開又聚上,清清冷冷。
然後她就在那模糊冷清中看見了他,修長手指撐着一把黑傘,手背可見青色血管,他向她走來,一身黑西裝,高瘦挺拔,黑髮黑眸,眼神沉靜。
模糊世界中,他是唯一清晰存在。
姜聽玫覺得他腿真長,要不然怎麼那麼快就到了。
黑眸微垂,他看見她手邊收起來的傘,卻也沒一句責怪,只是將傘向她傾斜,替她完全隔絕雨水。
鼻間氣息是清冽和他獨有的佛香,讓人心安定。
姜聽玫偏頭看他,眼睫濕潤顯得很無辜,她微笑:“紀先生,謝謝你來接我。”
靠得近能看見他鴉黑的眼睫,鼻樑高,眉骨輪廓漸深,無可挑剔一張臉,怎樣看都好看。
那臉上沒什麼表情,他脫下西裝外套,為她披在身上,看着她濕了一半的裙子,聲線壓得低:“想見我可以直接告訴我。”
“不需要借口。”他看穿她,卻一點不生氣。
姜聽玫眨眨眼,“那我每天都想見你怎麼辦?”
為她系紐扣,紀忘舟嗓音低啞好聽:“現在,先克制一下。”
她問:“那以後不用克制?”
他低回:“嗯。”
梨渦淺淺,姜聽玫看他的眼睛裏好像盛了小星星,她聲音輕輕的,掃過他心扉,“噢,那看來我送的玫瑰花起作用了?”
“追到了我們修佛的紀先生。”
紀忘舟拿她沒辦法,一連幾天都收到一大捧玫瑰花,她還特地給外賣小哥備註,說要紀忘舟本人親自下來拿。
於是每天,他都要從辦公室所在樓層十七層乘電梯下樓,路過一整個公司員工的目光,在眾目睽睽之下,寫下自己姓名簽收那大束的玫瑰花。
然後又抱着那大束的玫瑰花重新坐電梯回自己辦公室。
一連這麼多天,公司再不愛八卦的也都開始傳了。什麼人談戀愛會送男人玫瑰花,別不是gay吧。而且他是屬於被送的角色,因此員工們繪聲繪色又把傳成了他是零。
“嗯,以後換我送你。”他低低回,聲音里是寵溺。
收斂不住的笑意爬上嘴角,姜聽玫聽到回答這刻,好像腦海里有煙花炸開,砰砰地響,心也砰砰跳。
伸手抱住他,感受着他胸膛的溫熱,三個月來第一次感到溫暖,等待那麼久的時刻,此刻成為現實,她追回他啦。
真的好好,明明笑着,姜聽玫眼淚卻都流下來了,她輕輕抱怨,“你知道重逢時你說不認識我我多傷心嗎,我以為你去做別人的狗了。”
紀忘舟低頭,伸手替她擦眼淚,無奈:“我就不能是人嗎。”
姜聽玫趴他身上,雨都繞過傘面,她聲音悶悶的,“好,獎勵你以後做人,做我男朋友。”
一手撐着傘,紀忘舟低頭看着懷中姑娘,小孩心性,原來這麼愛和他撒嬌,心底軟得要化掉。
他聲音低啞,在這雨中卻無比清晰,“阿玫。”
“是我問你,”喉結微滾,他嗓音溫柔:“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雨聲淅瀝,他們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雨中,她撞進他懷裏,難掩心慌,隨後抱緊他,那時他沒拒絕,就已經開始一步一步淪陷。
姜聽玫抬起頭,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英俊清雋的男人,對誰都淡漠,卻唯獨留給她溫柔。
人生二十五年來,她從未如此明確地愛一個人,無法離開,不能後退。
是潤雨無聲,深愛不覺。
梨渦淺,杏眸里棲息愛意,她輕而堅定地回:“我願意呀。”
…
那天他們沿着橋邊散步,在雨中走了很久,十指緊扣,他的大手粗糙而溫暖,牽她很緊,不會放手。
他們聊了很多,雨聲清晰,空氣里有泥土的清香,城市燥熱灰塵都被衝散。
繞過那些話題,姜聽玫問出來:“最近忙嗎?”
大手輕輕颳了下她耳側,他低回:“還好。”
神色變暗了點,姜聽玫抬眼看了眼城市的高樓大廈,“我都知道你們家發生的事了。”
紀忘舟低頭親了親她額頭,安慰:“我能解決好。”
姜聽玫還是擔心,她不放心:“可是,你的對手是我師兄。”
“他曾被稱為幽靈操盤手,在業界靠一己之力掀起過腥風血雨。”
低眸,紀忘舟眼底情緒極淡,他淡笑,仍是散漫:“怎麼,覺得我贏不了?”
手指抓住手腕,姜聽玫搖搖頭,擔憂得眉心都微微蹙起,她靜靜回:“沒有,只是我師兄他,從無敗績。”
眼角微挑,紀忘舟笑里微有嘲諷,“你是指越過底線,越過法律?”
姜聽玫不可置信地看他,下意識就反問:“怎麼會?”
“我師兄他不是那種人。”
看着她篤定的表情,紀忘舟眼神變暗,語氣冷了點,“哦,是嗎。”
“那你還不夠了解他。”
腦海里紛亂,姜聽玫沒想到師兄會做到這種地步,他在破壞規則的同時居然還幹了違法的事。
想不出話來回應,她便只沉默着。
紀忘舟低眸看她,她這麼在乎他?
聲音低得聽不出情緒,他問:“我和他,你希望誰贏?”
“當然是你。”姜聽玫脫口而出,她抬頭看他,眸中真誠,但有一絲悲傷,她輕輕開口:“我當然希望你贏。”
“但是我想像不出師兄落魄的模樣,也想像不出他會失去良知去做違法的勾當。”
“雖然我知道他騙了我十五年,可是我總是希望他不要落得一個悲慘的下場,因為他曾是我最敬愛的人,也曾是唯一對我好的人。”
“雖然我那些都是假象謊言,可我至少為那假象謊言真心快樂過。”
“所以,你懂嗎,阿舟?”姜聽玫閉上雙眼,掩住無措痛苦。
紀忘舟伸出一手將她擁入懷中,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肩上。她太善良,總希望每個人都好,可是結局太多不能如人所願。
“選擇什麼,就得承擔結果。”
——
往後兩天,姜聽玫屏蔽了一切有關興騰科技的事,她沒再去打聽師兄的事,她不想關心,她想放下。
她也相信紀忘舟能說出那些話,便一定是有了把握,她也不必再為他擔心。
便只是每天和他語音聊天,其餘時間都拿來完善自己的畢業設計和修改潤色畢業論文。
那些時間一切都像電影裏的默片被放緩,她心裏稍安定下來,在日曆上圈出一個即將到來的日子。
平時盡量不打擾他,這下她率先發消息:
Hear:[舟舟男朋友在嗎?]
紀忘舟看到消息笑了下,打字回:[嗯,在。]
姜聽玫把日曆上圈起的那個照片發給他,問:[這個日子有空嗎?]
紀忘舟瞟了眼那日曆,紅圈圈住的是五月二十號。
眼角微挑,硃砂痣一點,他淡淡回:[看看。]
姜聽玫氣鼓鼓:[不許看,必須要有。]
紀忘舟啞笑了聲:[那就有了。]
姜聽玫看着那消息也忍不住笑,她已經想好那天怎麼過了,她的男朋友收到她那麼精心準備的驚喜,一定會感動死的。
手肘撐下巴,姜聽玫已經開始計劃之後的事:[公司穩定后,男朋友你就和我一起回榆城,我們去見辭冬姐吧。]
紀忘舟提醒:[你爸爸那邊還沒去。]
姜聽玫想了想回:[唉,算了到時候再說吧,反正時間還長着呢。]
還有一輩子那麼長,如窗外明媚日光,沒有盡頭。
窗檯一盆潔白茉莉開了花,室內也盈滿一池的香,姜聽玫去給茉莉花拍了個照片發給他,隨心所欲:[等過兩天把它的花揪了,晒乾給你泡茶。]
[謝夫人記掛。]
姜聽玫忍不住笑,[唉,別,就是我也不知道怎麼曬,先讓你噹噹小白鼠。]
發完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有點遺憾不是打的語音了,不過已經能想像到他無話可反駁的模樣了。
紀忘舟看着消息,總也生不起她的氣,他回:[好,聽憑差遣。]
……
五月二十日,WINGS餐廳,姜聽玫早早地就去那裏開始佈置了,她和后廚和服務員小姐姐溝通好久,才說服他們在吃飯的時候把電閘拉了,雖然只爭取到了一分鐘時間,但她覺得夠了。
然後便是由着自己喜好佈置餐桌,還把自己早準備好的台詞卡片藏好了,她看着那卡片上表現直白愛意的句子都忍不住耳朵紅了。
弄完一切準備工作后也才十點多,姜聽玫無聊就坐在座位上自拍了幾張照片,她給紀忘舟發過去,隨後準備打字發餐廳地址,字還沒打完,就收到他的回復。
FS:[好看。]
這麼短時間就回復,看沒看誒,姜聽玫正想說他敷衍,手機里就跳出了一個來電顯示。
號碼是陌生的,歸屬地卻是蘭澤。
猶豫了會,她接通了電話。
電流滋滋聲傳來,那邊背景音很嘈雜,似乎在大街上。
“喂?”姜聽玫詫異問:“你是哪位?”
約莫靜默了兩三秒,姜聽玫聽見那邊傳出一陣哭泣的女聲,她脆弱無助,“聽玫……”
姜聽玫聽着這聲音感覺到了一絲熟悉,她繼續問:“你是?”
那女人努力止住了哭聲,“我是燕詩。”
“你幫幫易朗哥吧。”她哽咽着,說話斷斷續續,“我求求你幫幫他吧,聽玫你不幫他,因為涉案金額,他可能真的要入獄,而且至少要十年以上。”
“聽玫,你也不想看到他那樣吧,他畢竟曾紀是真心對你好的。”
手指無措地握住電話,一手撞到桌角,姜聽玫沒想到,她從沒想過師兄會判這樣久。
“怎麼幫?”心悸感浮現,姜聽玫臉色一片慘白。
燕詩抹了把眼淚,輕輕回:“聽玫妹妹,你先來這裏,我把這些天易朗設計的那些違法的事都一一告訴你。”
她似乎已經瀕臨崩潰,哭聲難抑,手捂着胸口,能感覺出她極度痛苦。
心發慌,姜聽玫收到她發過來的地址,抓着手機挎包也來不及拿就出去了。
街上車流交錯,車笛聲四面八方而來,姜聽玫腦海里只回蕩着燕詩那句話,她師兄至少要判十年。
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如果真的是十年,那他的一生就毀了。而這一切原因都是因為她,易朗固執地想讓她留在他身邊,所以拼盡一切也要對付紀忘舟,對付紀氏。
她怎麼能不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