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Chapter54
陽光遍地,天地燦爛,又是全新一天。
春磡道的舊房子只掛着薄薄一張碎花布窗帘,根本不避光。
姜晚貞被逐漸升溫的陽光吵醒,揉一揉眼睛坐起身,眼前仍舊是被“打劫”過的房間,遍地都是垃圾碎片,讓人找不到下腳處。
她伸長手,抓過手提電話,因她靜音一整晚,現在藍色屏幕上已經排滿了於寶哲的電話提醒,但她無動於衷,繼續向下翻,在第三頁看見JamesLaw的信息,問她“幾時還能再約?”
誰會嫌錢多?本港人個個落地就是“打工皇帝”,掛十號風球、狂風暴雨都要堅持上工。
她因此撥電話給James,約定上午十一點,在春勘道等車來接。
“給我一個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臉上,留個愛標記…………”她哼着台灣情歌爬起來,穿上拖鞋,在擺滿爛瓷磚和破傢具的坑窪地板上繞着圈舞蹈,昨晚從榕樹灣別墅里拿回來的白色紗織睡裙被風盈滿,飄飄然好似一隻蝴蝶翅,在透明色日光里獨自徘徊、獨自美麗,與本港六百萬塵埃一樣的人類絲毫不相關。
姜晚貞走進畫室時,JamesLaw正翹着二郎腿翻報紙,當天的A1頭版是《榕樹灣別墅離奇大火,大佬豪宅付之一炬》,記着東拉西扯湊夠五千字,不用想都知道多無聊。
畫室光線透亮,James放下報紙,抬頭看她。
她那平凡隱忍的皮囊下藏着一朵盛放的玫瑰,當下這玫瑰正紅到極致,赤色的光幾乎要穿過她薄透的皮膚將這世界都渲染成旖旎放縱的紅。
所以JamesLaws都不得不感慨,“姜小姐,這幾天發生什麼?我有一種感覺…………說出來如果冒犯到你,請你原諒。但我一定要說……姜小姐,你突然變成另一個人,是甩脫一層醜陋又庸俗的紅綠色包裝紙,露出全新的……全新的紅色…………姜小姐,你有沒有意識到,你屬於紅色……深紅、淺紅、所有一切紅色元素都應當屬於你…………”
姜晚貞對於JamesLaws這突如其來的興奮毫不在意,“所以呢?需要我換一件紅色長裙?”
“不不不,沒有必要,你站在這裏就是整個畫面最突出的紅色,無可比擬!是憤怒,憤怒、充滿力量的憤怒,簡直,簡直是復仇女神!”
姜晚貞輕笑一聲,似乎只當James在說瘋話,混不在意地撩起長發,脫掉牛仔褲同白襯衫,雪白皮膚映襯着黑色天鵝絨沙發,捲曲的長發似藤蔓一般纏繞着她的身體,當下便成為JamesLaw的靈感繆斯。
他瘋狂作畫,不知不覺天已經黑透。
姜晚貞緩緩穿上衣服,用公事公辦地語氣問道:“明天還需要我登門嗎?”
James搖了搖頭,他額前短髮沾了汗,緊緊貼在皮膚上,整個人失魂落魄,彷彿剛剛從夢中驚醒,“姜小姐,多謝你,今天我付給你五倍,不,十倍薪酬,請你一定一定不要推辭,你太值得…………抱歉,我已經不懂該怎麼形容…………”
姜晚貞淡淡一笑,“我怎麼會推辭?畢竟我現在很需要錢。勞駕,幫忙換成美金、現鈔。”
“………………”James卻只獃獃盯着畫布,彷彿被吸走了魂魄。
可惜姜晚貞對這幅畫完全沒興趣,她看也不看地就往門外走,助理已經在樓下等,將豐厚報酬雙手奉上。
姜晚貞墊一墊重量,這些錢供她去新加坡讀書都綽綽有餘。
看來掙錢並不難,只要你夠膽量“脫”——
管他脫掉的是衣服還是尊嚴,誰又比誰高貴?
“貞貞,你終於肯接電話!”
姜晚貞坐在她的收工“專用車”上,靠着車窗聽陳勘在電話另一端毫無風度地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昨晚發生什麼?你到底在哪裏?我去接你!你現在很危險,你懂不懂?不要同我賭氣,貞貞,等我們見面,你要殺要剮隨便你,我通通都忍。”
“我就在春勘道公屋,家裏門鎖還沒來得及修,你隨時都可以進來。”
她回答得如此簡單直接,反而令電話另一端心悸發慌的陳勘愣在當場,支吾半晌只憋出一句,“你……你沒事嗎?”
姜晚貞答:“有事當然會同你講,沒撥你電話就是沒事。”
“那…………那我現在過來,你待在家裏鎖好門,那裏也不要去。”
“剛才不是告訴過你,門鎖還沒來得及修,勞駕,來的時候帶一杯冰咖啡不加糖,我昨晚熬夜,到現在一整天都沒精神。”話音落地,她利落地掛斷電話。
James家的司機此時透過後視鏡,八婆一般來打聽,“小姐,是男朋友?”
姜晚貞看着手提電話,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笑起來,“不是男朋友,是老公。”
回到公屋,她就坐在全屋唯一一座舊沙發上等,沙發海綿坐墊都被掏空,她只能找個枕頭墊起來用。
不出五分鐘,陳勘已經帶着一杯冰咖啡,一杯鴛鴦奶茶上樓。
冰咖啡遞給姜晚貞,“白天為什麼不接電話?”
“不想接就不接。”
“昨晚你在哪裏?”
“你猜——”
“姜晚貞!”她繞圈答廢話,陳勘的耐心耗盡,煩躁地抓着自己的頭髮,緊緊咬住后槽牙,“貞貞,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形勢?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危險,齊德、阿光、潮州仔,甚至包括姚金龍,他們個個都想要你的命,你只有跟住我,在我身邊才安全。”說完他半蹲在姜晚貞身前,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左手,“貞貞,我們已經登記註冊,是合法夫妻,你相信我好不好?我這一次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會讓你面對任何危險,我發誓,我保證,貞貞…………你看看我,你看着我,貞貞…………”
姜晚貞坦然卻玩味地依照他的請求望向他,“我記得同我登記註冊的丈夫叫沈喬一,與你有什麼關係呢?陳生。”
陳勘僵冷着臉,黑色瞳孔一瞬間放大,清晰地映出姜晚貞此刻嘲諷的笑,“貞貞,你…………你…………”
“我?我怎麼樣?”她伸手撫過他依然俊俏的臉,觸手而知的冰冷令她的笑如同漣漪一般擴散開,這笑容淬了毒,種了蠱,揉成了致命的誘惑,看得陳勘彷彿墜落在溫暖蓬鬆的雲里,撥開雲,是一片花團錦簇的盛宴。
她似乎即將吻上他薄薄的嘴唇——
“阿勘,你個傻仔,好像從前的姜晚貞,怎麼人都是這個樣,擁有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又要回頭看,從來不肯滿足現狀,上帝造人,優缺點都對半開,可惜到最後,大多數人都把缺點發揮到極致,也許人間就是地獄,死後即上天堂,阿勘,我都好矛盾…………”
“貞貞,不管我是誰,我……我真真切切,只愛過你…………”
“是嗎?”她輕聲反問,留下嗤然一笑,“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
陳勘無法回答,找遍世界也沒有答案,他只能沉默,而沉默是柏拉圖式的姓無能。
“有沒有煙?”姜晚貞問。
“沒有。”
她只好繼續喝她的冰咖啡,“勞駕,電視櫃抽屜里,有你想要的東西,自己拿出來看。”
陳勘從沮喪當中抽出空來,轉身照做。
拿出來,是那隻人人都想找的“龍頭杖”。
“送給你。”姜晚貞說著,身體向後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軟在這張千瘡百孔的舊沙發上,“啊,只不過裏面是空的,我想你要的東西應該不只是一個空蕩蕩的龍頭杖,畢竟你全身上下都是秘密,所以我多加一層秘,也很公平。”
“貞貞,這個遊戲太危險,不適合你——”
“幫我約齊德、阿光、潮州仔,到十二號倉庫。”
陳勘皺起眉頭,警惕地盯住她,“你想做什麼?”
“你幫我,我就把龍頭杖裏面的東西交給你,但如果我死了,世上也就在沒有人知道那些證據的下落,OK,OK,你千萬不要試圖用大道理說服我,我不是姜文輝,我這個人沒道德的,更何況我是姜五龍的女兒,我生來有罪,活該受苦,那不如就壞到底,看起來比較划算。”
“貞貞,事情遠比你想像中複雜,這不是小孩玩過家家,也不是無線電視台在拍警匪劇,我有多少次差點沒命你知不知道?我不想你冒險,更不想你沾人命,得不償失的貞貞…………”
“誰說我要殺人?阿勘,我不過是想請叔伯兄弟飲茶而已,你怎麼把我想得那樣壞?我爹地時常掛在嘴邊,貞貞最乖最講禮貌,你不記得了?還有…………”姜晚貞定了定神,直直看向陳勘,同時收起玩世不恭的語調,鄭重宣告,“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