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你是個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混蛋。】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麼。】
【哥哥口口聲聲喜歡我,卻從不在意我想真正想要什麼。】
【哥哥心裏只有自己吧?】
百年前妹妹這樣說,百年後妹妹依然這樣說。
這樣說是對的,因為從頭到尾,他的心裏只有自己,從百年前到百年後,他的心裏都只有自己。
·
「我叫九九,蕭九九,哥哥跟我回家吧。」
大雪紛飛的時候,他遇到了自己的救贖。
他踉蹌又凄涼的跟她回了家,她瞞着所有人,將他藏在閨房,給他找來草藥與食物,小心翼翼的照顧他。
桌子比人還高,她爬上凳子,給他倒水。
他問她,不怕他是壞人么?
小姑娘嚇得手一松,茶杯咕嚕嚕滾好遠,她白着臉:「哥哥是壞人么?」
他神情複雜:「不是。」
小姑娘拍拍胸脯,沖他笑:「那就好了,哥哥喝桃子水么?」
她年紀小,嬰兒肥還沒退,奶呼呼的小臉,笑的格外可愛。
他狼狽的移開臉,冷硬的拒絕:「不喝。」
小姑娘沮喪的爬下椅子,默默看了他片刻,跑出門去。
他看向她消失的地方,想這麼小的孩子,受了氣大概跑出去喊人了,他得立刻走。
他艱難起身,一點一點挪到門口,剛想拉開門,木門卻被人吃力的從外面撞開,他一愣,看見抱着一個胖乎乎杯子的小姑娘。
她將自己手中的杯子舉高高給他看,歉疚的笑:「哥哥對不起哦,我忘記了,生病的人應該喝薑糖水,給你。」
他看着小姑娘的笑臉和冒着熱氣的薑糖水,說不出話。
假的吧……
暗無天日的十年讓他什麼都無法相信。
下意識的,他伸手打掉了那隻杯子,白瓷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溫熱的薑糖水灑了一地。
小姑娘愣住了,退後兩步,有些害怕的看向他:「哥哥,你脾氣好大啊。」
他倉惶低下頭,咬牙道:「知道就好,不要隨便將人撿回家。」
方才一定是太過恍惚才會跟她回家,他不能在這裏停留,要是被黃岩找到就完了。
他一狠心,將小小的她推開,艱難的往外走,手卻忽而被胖乎乎的手臂抱住。
小姑娘仰起頭,奶聲奶氣:「哥哥,人受傷了,脾氣會變得很差,不過等傷好了,就會恢復的。」
他想說不是這麼回事,但他一低頭,便對上小姑娘黑漆漆又溫暖的眼睛,那些話便堵在喉間,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她抱着他的手臂將他往房間裏拽:「哥哥快回去休息,外面風雪這麼大,再着涼就糟了。」
他抬眸看門外。
鵝毛大雪不斷的從天際墜落,覆蓋在屋頂樹梢,白茫茫一片,將一切淹沒,冷的徹骨。
而身後的屋裏點着燭火,映出一片暖橘色。
身旁的小糰子軟綿綿的,暖暖的抱着他。
他鼻尖一酸,落下淚來。
·
小糰子不是一時興起將他撿回家,她是個非常有責任心的小姑娘,她雖然年紀小,卻將他藏得很妥帖,白日裏她帶來食物和草藥,夜裏,他抱着奶呼呼的小傢伙給她講故事,講山裏的精怪,講活了百年的樹爺爺,講初初化形的靈草。
小糰子聽的很高興,聽着聽着便打瞌睡,軟綿綿的揪着他胸口的布料,香香的睡去。
他的傷逐漸好轉,他應該立刻離開這裏,可他看着每日興高采烈的小姑娘,卻忽而有些不舍。
他貪戀這
毫無保留的溫暖。
他猶豫再三,還是打算離開,黃岩遲早找到這裏,他得躲到更遠的地方。
可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打算離開的那日,小糰子的爹發現了他的存在。
清晨他開門的時候,小糰子的爹就站在門口。
他嚇了一跳,整個人都陰沉下來。
小糰子從睡夢中驚醒,揉着眼睛看門口,看清的一瞬間,也跟着受到驚嚇,哆哆嗦嗦叫了一聲「爹」。
男人目光威嚴的看向他。
他低聲道:「我現在就走,別怪她,她年紀小,是一片好心。」
男人沒什麼表情,只是冷漠的讓開門口的位置。
他明白男人的意思,是讓自己離開,他扭頭看看小糰子,咬牙往外走。
小糰子跳下床,咚咚咚的追上來,驚慌失措:「哥哥去哪兒?」
她追到門口便被自個兒爹撈進懷裏,一下子抱起,她急的哇哇哭:「哥哥別走。」
他已經走到庭院,聽到哭聲,忍不住回頭。
她那樣小,哭的好傷心。
他亦跟着紅了眼眶,咬牙道:「以後要乖乖的,別撿奇怪的人回家。」
他轉過身,飛快的往大門去,剛走沒幾步,便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
「你願意,保護她長大么?」
他一怔,停下腳步。
男人又道:「你願意做她哥哥么?」
他轉過身,看見小糰子哭紅的眼睛,他甚至沒怎麼思考便脫口而出。
「我……」
「當然願意。」
男人笑了笑,放下了小糰子。
小姑娘哭着朝他跑來,猛然撲進他懷裏,他彎腰將她抱起來,她立刻摟住他的脖子。
軟乎乎的一小隻。
他初初化形,便遭遇了最極端的惡,絕望之際,卻又遇到了最溫柔的善。
那惡十年,那善不過一瞬,他卻沒有搖擺,一瞬間便做出了選擇。
他要做她的哥哥,這輩子都好好保護她。
·
那間留住他的,擁有暖橘色燭火的屋子,成了他的住處,後來的很多天,他都坐在那盞燈下,替她編髮,看她寫字,給她講故事,聽她叫着一聲聲哥哥。
她漸漸長成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雖然年歲依然很小,可她喜歡四處去玩,她膽大、勇敢、善良、無所畏懼,見過她的人都喜歡她。
他也喜歡她,他超級超級喜歡他的妹妹,他的所有愛好都圍繞着妹妹,要給妹妹編最好看的發,讓她打敗許宗主的女兒,要給妹妹做最漂亮的裙子,讓她出去閃閃發光,要給妹妹做最好吃的水煮魚、麻辣蝦,讓她吃撐躺倒在軟塌上,笑眯眯的誇他真厲害。
妹妹常跑出去玩兒,他就在家裏等她,他常常坐在庭院裏等妹妹,從日出等到日落,等爬樹摸魚抓泥鰍的妹妹髒兮兮的回家,聽她苦兮兮的用臟手抓着他的衣袖撒嬌。
【哥,救我,爹要打斷我的腿。】
他會揉揉她的頭髮,告訴她好。
哥哥救你,哥哥永遠都會救你。
那時候妹妹總是歡呼雀躍。
【耶,我哥哥是萬能的。】
【我哥哥世間第一好。】
這是他可愛的妹妹,這是他捧在心肝的妹妹,他好高興。
光是叫着妹妹的名字他就高興。
他原以為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直到府里的人開始一個一個的病倒。
後來不止蕭府,整個城的人都開始生病,這是一種新的疫病,不知不覺蔓延開來,他立刻想起幾年前那場疫病,那場疫病便是由【不息靈液】治癒的,如今竟然又開始,這讓他很
不安。
城裏不斷的有人死去,死去的人便被帶到郊外焚燒,一時間整座城池都變得消沉與死寂,到處都是哀嚎與哭聲。
蕭府的人自然逃不脫,一個一個開始病倒,他在剛知道疫病的時候便嘗試過將自己徹底弄碎,接了一小瓶【不息靈液】給最先病倒的人,那人的確活下來了,卻比先前更痛苦,而且不久后,他仍然死去了,死去后,腹部腫脹,很快一隻黑色的蟲子破腹而出,略一爬動,便枯萎死去。
原來這疫病與上次的不同,雖然都是讓人器官衰竭,但這個疫病卻是體內多了一隻蠱蟲,蠱蟲蠶食身體與靈力生長,原本功能衰竭,蠱蟲得不到吃食便枯萎死去,可有了【不息靈液】,身體在被蠶食的情況下快速生長癒合,反倒給了蠱蟲更多發育空間,生長的更快,吃的更多,宿主便更痛苦,最終【不息靈液】的生長跟不上蠶食的速度,宿主依然會死去。
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蠱蟲,興許是城外的河受到了污染,但事到如今只能想辦法自救。
城中的人試了各種方法,卻無一奏效,染病的人漸漸死去。
蕭府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活不了多久,義父終於也染上疫病,妹妹亦無法倖免。
大概因他是靈草化形,蠱蟲並未發作,只有他沒有絲毫染病跡象。
他一個人忙裏忙外照顧大家,可府中的人還是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他難過的不知如何是好。
妹妹還那樣小,抱在懷裏輕飄飄的,她縮在他懷裏哭。
【哥哥,我疼,我好疼。】
他心如刀割,他寧願難受的是他。
他像從前一樣揉揉她的頭髮,直掉眼淚。
九九別怕,哥哥救你。
·
幾日後,義父去世了。
偌大的蕭府,只剩下他們兩人。
妹妹哭的昏倒在他懷裏。
從今日開始,妹妹真的只有他一個人了。
他一把火點燃了蕭府,他看着大火中的蕭府,將枯瘦如柴的妹妹抱進懷裏,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
他不能絕望,他還要帶着妹妹去求葯。
可才到半路,妹妹便堅持不下去,她痛的翻來覆去,夜裏無法入睡,大口大口的嘔血。
他將瘦小的她抱進懷裏,強忍着眼淚耐心安慰,後半夜妹妹才勉強睡着。
他坐在客棧微弱的燭火下想,妹妹這樣子堅持不了多久,【不息靈液】失敗的原因是癒合的速度比不上蠱蟲蠶食的速度,如果【不息靈液】癒合的速度更快一些呢?也許能延長妹妹的性命。
他給妹妹留了字條,叫妹妹在客棧別亂走,他很快回來。
他租了另一間離妹妹比較遠的房間,凝出一把靈劍,將自己一點點拆開。
鮮血在地板上蔓延。
他緊抿着唇,神色痛苦,這種事兒他已經經歷了整整十年,可還是痛苦的難以承受。
他將自己拆的很徹底,在收集【不息靈液】的時候,他剖出了自己一半的本源之力,將這份本源之力加入進了【不息靈液】中,也許這能加強【不息靈液】的作用。
他原本癒合需要一周,剖了一半本源之力便需要更久,可他三天便撐着稀碎的身體爬起來,沖了個涼水澡,將一身血污洗乾淨,便去找妹妹。
他回去的時候,妹妹正昏迷在床上,她喊着痛,可卻動彈不得。
他將妹妹抱起來,帶着她再次出發。
他的目的地是修真聯盟,他知道找誰能救妹妹。
數日後,他終於到了修真聯盟所在的城池,他找了間客棧,將妹妹放下。
妹妹面白如紙,虛弱的說不出話,拽着他的袖子,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哥,好痛,我不想這麼痛了。」
他安慰她:「九九乖,哥去給你找解藥,你在這裏等我。」
他將手中加強過的【不息靈液】塞進她掌心,揉揉她的頭髮。
「不到最後一刻不能吃,九九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不息靈液】作用不明,他只能將這個作為最後的手段,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讓妹妹吃。
妹妹點頭。
「哥,我知道了。」
·
「你竟然還敢來找我?」
男人難以置信的望着他,滿臉驚喜。
昏黃的暗室,飄搖的燭火,狹窄的囚籠,帶血的刑具。
這是他待了十年的地方,而對面的男人正是黃岩。
他來找的人正是黃岩,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是個混賬,卻又聰明過人。
如果這世間有人可以救妹妹,大約只有他,也只有他,知道他的價值,對他有求必應。
燭火飄搖下,他臉色蒼白:「你能不能救我妹妹?」
黃岩道:「你說蕭府的蠱蟲疫病?我感興趣,捉了些同谷百研究,已經出了一些結果。」
他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可以救么?」
黃岩慢悠悠的道:「已經試驗了一部分,應當可以。」
「但我為什麼要幫你?你人已經到了我這裏,你以為你還能走出去?」
他道:「我將我的身份寫於傳音符上,懸在火燭之上,如果幾天後我不能回去,火燭便會將傳音符點燃,傳音符會四散而去,至於誰會撿到,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向黃岩:「你應該不希望別人知道我的存在吧?」
黃岩神情一凜,重新打量他:「你比我想的要聰明些,但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跑來送死,只能說,不過如此。」
他冷聲道:「不要你管。」
黃岩笑:「好,我救你妹妹,你每隔一月來我這裏,做什麼你知道。」
他當然知道,那暗無天日的十年每日都在重複相同的事。
黃岩取出一張羊皮紙,丟給他。
「若是同意,便起心魔誓,不得違背。」
他沒有猶豫的撿起羊皮紙,快速起誓,契約之力在兩人之間綁定,他將羊皮卷丟回給黃岩。
黃岩將羊皮卷攥在掌心,瞧了他片刻,忽而嗤笑了聲:「你真是奇怪,你活着是為了什麼啊?」
「為了一個認識幾天的小丫頭,值得么?」
他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他只知道必須去做。
他道:「解藥。」
黃岩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又移到一旁的刑具上。
「你要不要,先付一些利錢?」
他剛癒合,但是想要拿到解藥,不可能拒絕。
他毫不猶豫的走向刑具,只低聲道:「快些。」
黃岩笑:「我很熟練,你知道的。」
·
他遍體鱗傷從修真聯盟出來的時候才過三日,他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可妹妹還在等他,他沒時間休息。
他搖搖晃晃行在路上,眼前忽而一黑,便癱倒在地,等他再次醒來,已不知過去了幾日。
身體恢復了大半,他驚慌失措的爬起來,灰頭土臉的往客棧跑去,一路跑到房間門口,顫抖的推開房門,卻見妹妹摔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她掌心的【不息靈液】已經空了。
他嚇壞了,趕緊將妹妹扶起來,抱着她到床上,他接連叫着她的名字,許久之後,妹妹才終於蘇醒。
她看見他,剛想說什麼,便痛苦的蜷縮成一團。
他知道是【不息靈液】的作用,忙問她:「什麼時候吃的?」
小姑娘回:「
一炷香前。」
一炷香前……
就是方才……
他懊惱不已,恨自己為何回來的如此遲,但後悔無用,他將解藥取出,給妹妹拿來水,喂她服下,隨後妹妹便沉沉睡去。
他抱着妹妹,擔憂的一夜未眠。
好在妹妹安穩的睡著了。
他按照黃岩的吩咐,一日三副的給妹妹喂葯,妹妹一日一日好了起來,喊痛的時候不多了。
在這其中,【不息靈液】還起到了好的作用,讓妹妹恢復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他終於放下心。
接下來他每隔一月便去黃岩那裏換一次解藥,這樣持續半年之後,妹妹看上去好多了。
他同黃岩討來靈石,在城裏買了間房,小小的房間,小小的庭院,院中一顆老槐樹,槐樹下一張木桌。
他騙妹妹自己找了份工,妹妹信了,她在庭院中種滿了花,乖乖的在家裏等他回來,就像他曾經等她那樣。
他這一輩子就這樣了,但妹妹還有美好的未來,他開始攢錢,等攢夠了錢,下次宗門選徒的時候,把妹妹送去,妹妹入了宗門,學了本事,便不怕被人欺負了。
他找來一個大罐子,每日往裏面存靈石,兩兄妹每天最開心的事便是罐子一點一點滿。
那橘黃色的暖光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生命里。
他坐在燭火下,教妹妹習字讀書,教妹妹吐納調息,哄妹妹入睡,在妹妹噩夢驚醒的時候抱着她,告訴她別怕哥哥在。
他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直到幾個月後,他在黃岩的刑具室,麻木的看他將自己拆碎。
他痛的幾乎失去意識,眼淚和血一起落下。
黃岩那日喝多了,有些興奮,他一邊將刀片切進他的皮肉,一邊情緒高漲的同他道:「我要發財了。」
他放肆的笑了會兒,搖頭:「不是,說發財不合適,應該是飛升。」
他意識模糊,只能隱約聽到大概,不過他並不在意,他總是喜歡自言自語。
「上一次疫病,我和谷百成功研製出了【不息靈液】,但其中有許多失敗品,每一種都有副作用。」
「有一種的副作用最為明顯,他並不能壓制疫病,而是讓疫病沉睡,並且在沉睡中增幅。」
「這種失敗品連谷百都束手無措,叮囑我千萬別碰。」
他裂開嘴角,笑的格外開心:「我在每一批送出去的解藥中都加入了這種失敗品。」
他興奮的道:「你知道什麼意思么?疫病在數十年或是幾十年後一定會捲土重來。」
「到時候我有你,我們再次生產【不息靈液】,他們就會將所有的寶物奉上,我擁有那麼多資源,飛升還不是指日可待?即便不飛升,也是修真界的王。」
他切斷了他手腕的韌帶,鮮血濺了他一臉,這讓他看上去格外猙獰。
「你放心,我要是飛升了,一定會帶着你。」
·
三日後,他離開了黃岩的暗室,他冷的發抖,用衣衫緊緊裹住自己,鮮血從骨縫裏湧出,飛快的將乾淨的衣服再次濡濕。
他苦苦思索黃岩的話,不知所措的遊盪在長街上。
黃岩為了一己私慾,再次創造了疫病,知道他存在的人應當都被黃岩殺掉了。
可即便知道了這樣的消息,他又能如何?且不說他同黃岩簽訂了心魔誓,即便他承擔風險,昭告天下,也不過是掀起軒然大波,而他這個唯一有可能是解藥的人,又會繼續經歷這樣的命運。
無論如何逃不脫。
他傷痕纍纍,疲憊的無法行走,他乾脆坐在街邊,看人來人往。
看着看着眼眶一酸,他低下頭,眼淚便砸在地上。
為何這樣疲憊又痛苦的命運要降臨在他身上?
他只想和妹妹簡單的活下去,不想卷進這樣的紛爭。
可是看着眼前這些鮮活的生命,又沒辦法置之不理,這心軟是妹妹教給她的,他便也成為了這樣的人。
他算着靈石,那一罐還有五日便攢滿了,宗門選徒則在十日後。
等到十日後,妹妹入了宗門,他便毀了心魔誓,將黃岩的陰謀與自己存在的事兒告知各大宗門,接下來,會怎樣便怎樣吧。
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哪怕成為一個每日被切成碎片的瘋子,他也想讓妹妹平安的長大。
·
五日後,那罐子終於裝滿了,妹妹歡呼雀躍的撲進他懷裏。
「哥哥,我可以入宗門了。」
他傷還沒好,被妹妹撞得很疼,但他努力不表現出來,而是笑着揉她的頭髮。
「以後要努力哦。」
妹妹高興的道:「等我變得厲害,我要保護哥哥。」
他笑:「好,保護哥哥。」
他身上疼的厲害,快要撐不住,便對妹妹說:「你去玩兒吧,哥哥想睡一會兒。」
妹妹很懂事,知道他做工辛苦,乖乖的跑出門,還乖巧的掩上門。
待妹妹消失,他才打開衣衫,發現血再次涌了出來,這已經幾天了?正常情況下,他應當一周便能癒合的差不多,可現在已經八日,他卻只恢復了一半,傷口癒合的狀況很差,且一次比一次差。
他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麼狀況?
門外忽而傳來「哎喲」一聲,是妹妹的聲音,他急忙和上衣衫出門去看,妹妹就在不遠處的廚房。
他艱難的走過去,瞧見她抱着自己出血的手指冒淚花。
「怎麼了?」他緊張上前查看。
妹妹急忙道:「沒什麼,我不小心切到了。」
他擔憂的道:「想吃什麼,哥哥給你做,別自己弄了。」
妹妹快速將指尖的血珠弄掉,安慰他:「哥哥別擔心,你看,傷口已經癒合了。」
他一愣,臉色發白的盯着她的手指,那條並不深的血痕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
【不息之力】。
他驚駭的想起,妹妹曾飲下摻有他一半本源之力的【不息靈液】,該不會……妹妹靈根與他格外契合,逐漸獲得了他的不息之力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也絕對不行!
妹妹擔憂的看着他:「哥哥,你怎麼了?」
他驚慌失措的抱着她:「沒事兒,別怕。」
·
又過了五日,他依然未能癒合,他逐漸明白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他因為強行剖出本源之力,正在逐漸失去不息之力……
他叫來妹妹,叫她伸出手,第一次傷害妹妹,他的手指都在發抖,聲音也發抖:「九九,別怕,哥哥就是看看你有沒有癒合好。」
妹妹很乖,被他抱在懷裏,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
薄薄的刀片在嫩、白的小手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小姑娘眼淚汪汪:「哥哥,疼。」
他哄:「九九乖,很快就好。」
他死死盯着那條血痕,很快,血痕便肉眼可見的癒合了,不過眨眼間,那道痕迹便在眼前消失。
小姑娘的手指光滑如初。
他宛若神魂被抽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妹妹驚訝的看着自己的手,興奮的對他道:「哥哥,是不是你教我的吐納法有效啊,你看,傷口都癒合了。」
「哥哥,九九是不是天才?」
他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掉下來。
「是,九九是天才
。」
他伸手將妹妹抱進懷裏,哭的越發厲害。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妹妹。
他離幸福已經那麼近了,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
他可以成為被切成碎片的瘋子,可是妹妹憑什麼啊,妹妹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她只是把自己撿回家,她那樣好。
他抱着妹妹,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
·
妹妹是一個割破手指都要喊痛,痛了便要窩在哥哥懷裏撒嬌的小女孩。
但妹妹又勇敢、善良、無所畏懼。
妹妹見不得人受苦,她要是知道自己可以救別人,一定會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
他恨不得妹妹冷血殘忍,對別人無動於衷,可妹妹偏偏不是這樣。
他一想到妹妹要遭受他經歷的那些苦難,他便痛苦的無以復加。
是他便罷了,可是怎能是妹妹?
他午夜夢回,都是妹妹血肉模糊的躺在刑具台上,痛苦的喊着「哥哥我疼」。
他做不到,做不到看着妹妹遭受這種折磨。
·
兩年後,他終於找到機會殺了黃岩。
黃岩逐漸發現他癒合變慢,已經開始懷疑妹妹,他在謀划很久之後,終於將他擊殺。
心魔誓開始反噬,他便日日陷入幻象與夢魘。
夜半時分經常被鮮血淋漓的妹妹驚醒,然後哭的不能自已,後來他不太睡覺了,人也變得陰沉。
他沒有送妹妹去宗門,而是在搜颳了黃岩的儲物袋后,重金給妹妹請了散修。
他開始修鍊進境迅速的功法,這種功法因為急功近利,往往有很大的弊端,但他不在意,他只要快速強大起來。
他很快用黃岩的遺產與快速精進的修為擠上高層,創立劍宗,在修真聯盟佔據了一席之地。
妹妹也漸漸長大。
她成了一個意氣風發的小姑娘。
原本這是件好事兒,可如今不同,她已經成了第二個他,擁有不息之力。
原本他只要保護好妹妹,沒人可以傷害她,但他唯一無能為力的,是妹妹的善良。
等到疫病再次發作,她一定會選擇救人,那時她便會任人擺佈,永遠被痛苦淹沒。
他想,妹妹如果不這樣多情,興許就好了。
於是他開始強迫妹妹修鍊無情道,妹妹很抗拒,但他還是逼迫她修鍊了,他想,妹妹無情無愛,便不會管任何人,哪怕所有人都因疫病去世,她也不會在乎。
可是妹妹的抗拒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因為那些夥伴,要破道心。
從前的他興許會停手,可他日日陷入心魔誓的反噬中,早已瘋的徹底。
他無法從妹妹鮮血淋漓的夢境中走出,那些痛苦日日折磨着他,讓他無法停下恐懼。
破了道心便無法修鍊無情道,他發現對妹妹影響最大的便是那三個少年,如果殺了,也許妹妹就願意修鍊了。
妹妹的確天才,她才初初修鍊無情道,修為便一日千里,他便操控妹妹,快速解決三個少年。
妹妹很傷心,他想,痛苦只是一時的,只要過了這個坎,就好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妹妹竟然自、殺了。
緩慢的自、殺方式不會讓妹妹徹底死去,她會自行癒合。
可他還是好難過,他坐在妹妹床前掉眼淚,他捨不得她受苦,可他沒辦法擺脫夢魘。
他已經癒合的很慢,但他還是把自己弄的支離破碎,將僅存的【不息靈液】餵給她,這樣她會好的快一些。
可是妹妹後來還是死了。
徹徹底底的。
·
百年鎮壓讓他變得歇斯底里,心魔誓還在一直纏着他。
他更加瘋了。
也更思念妹妹。
他想念那溫暖的橘黃色燭火。
妹妹重生了,她看上去還是那麼漂亮。
那是他的妹妹,他最喜歡的妹妹。
患過疫病的人在百年間逐漸死去,卻仍有小部分殘留,基本都已是各宗宗主,他們如若對親傳弟子傳功或是互換精血,便會導致親傳弟子也染上疫病。
他想,這疫病很快就要發作,到時候妹妹怎麼能捨得那些夥伴?
她仍然會走上百年前的命途。
他怎能受的了?
妹妹不想修無情道,那便不修了,妹妹喜歡那三個少年,便喜歡吧。
他把那些可能患病的人殺光不就好了?
就沒人可以脅迫她,沒人能哀求她,也沒人能令她心軟的放棄自己。
他反正已經是個瘋子了。
他放出永眠地的所有囚徒,命令他們潛伏進各大宗門,在他們身上下蠱,要求他們殺掉所有親傳弟子。
至於那些宗主,便由他來。
他滿手血腥,他偏執暴戾。
他成了妹妹最恨的人。
他早就瘋了,在得知妹妹成為了第二個自己的那一天。
在被心魔誓反噬的那一天。
在每一個午夜夢回,妹妹鮮血淋漓的躺在刑具台上,沖他喊「哥哥我疼」的時候。
他早就瘋了。
在成為她哥哥的那一天。
·
他終於重新見到了妹妹。
他好高興。
哪怕她不喊自己哥哥他也高興。
他替她梳頭,替她補衣服。
好像回到了從前。
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他忍受不了妹妹那樣的將來。
哥哥,你不能停手么?
不能停手。
無法停手。
哥哥喜歡你,哥哥最喜歡你,可是哥哥卻一直讓你傷心。
哥哥能怎麼辦?
哥哥不知道。
好像只能這樣走下去。
妹妹的靈劍穿透迷霧,朝他刺來。
他可以躲開,可他忽然不想躲了。
他這樣偏執又固執的人,活下來又有什麼意思?
他早就瘋了不是么。
他迎着劍撞上去,劍飛快的刺進皮肉。
沒多痛,他早就習慣了。
鮮血噴涌而出,他透過血霧看到了妹妹驚慌失措流着淚的臉。
他輕輕將靠到近前的妹妹抱進懷裏,像從前一樣輕拍她的背。
「妹妹別怕,哥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