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卿久?
想來也是,如今客棧里只剩下她、君澤和卿久。
可她不想讓卿久看到君澤的模樣,猶豫的時候,門外的人道:「你不想救他么?」
蕭九九一愣:「你說什麼?」
卿久道:「君澤。」
「他這副樣子出不了城,等到排查到這裏,你們都會被帶走。」
「對你們有恨意的人不少,你自信能在修真聯盟手裏保下他么?」
蕭九九起身開門。
月光下,她仰頭看向卿久:「你有辦法?」
卿久笑:「有個辦法,不知道你敢不敢。」
「什麼?」
卿久轉身,指指迷霧深處。
「永眠地,那裏的囚犯都被放了出來,只殘留了少量修為不高的。」
「那裏深入地底,即便將永眠城轟碎,那裏也最安全。」
他說的不無道理,囚犯身上有烙印,進入永眠地便會被封印壓制,再次困住,因此出來后絕不會回去,他們這時候進去,倒的確安全。
可以待到結界消散或是大魔王被滅殺。
蕭九九回頭看了一眼昏睡的君澤,想了想,回道:「好。」
·
蕭九九背着君澤,在卿久的指引下,穿過迷霧,往永眠地前進。
不久后,便嗅到了永眠地那陰冷的氣息。
卿久走在前面,衣衫盪開薄霧,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背影。
蕭九九扭頭看了一眼將腦袋擱在她肩上昏迷的君澤,抬腳跟了上去。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踩着濕冷的泥土向下,濃霧漸漸散去,但視線依然不清晰,越往下,便愈黑,永眠地不見光亮。
不知走了多久,蕭九九察覺到腳下的路面逐漸變得平緩。
四周是一片荒蕪,枯枝敗葉與稀軟的泥土。
卿久停下來,同她道:「差不多了,在此停留吧。」
蕭九九將君澤放在乾燥的落葉上,仔細查看他的狀態。
卿久道:「我去四周看看是否有危險,你在這裏等我。」
蕭九九知道他修為不高,想攔,他卻已經遠去,她抬起頭,只看見他漸行漸遠的衣衫。
黑暗將一切掩埋,很快,這裏就只剩下她與君澤兩人。
黑暗中有風吹來,攜裹着腥臭的味道。
蕭九九之所以願意到永眠地,一是為了君澤,二是她隱約有種感覺,這裏似乎同她有什麼關聯。
她守着君澤待了會兒,卿久卻遲遲未歸,她試着在黑暗中喊他的名字,未能有回應。
不會出事了吧?
她將君澤重新背起,順着卿久離開的方向尋去。
可走了許久,也沒有察覺到人的氣息,卿久……像是徹底消失在了這片黑暗中……
腳邊忽然傳來「咔嚓」一聲,像是枝木被踩斷的聲音。
蕭九九猛然朝發聲處喝道:「誰?」
那邊嚇一跳,哎呦一聲跌倒了。
蕭九九一個閃身出現在那東西面前,抬腳便要踩,可腳落在那東西腰腹上時愣住了。
是個髒兮兮的小姑娘。
個子不高,只到她腰的位置,烏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一副害怕的要哭出來的樣子。
厲害的囚犯都被放出了永眠地,她應當是戰力太過低下被丟下了。
蕭九九收回腳,小姑娘快速爬起來,害怕的想要逃跑,卻又猶豫着站在原地,看了她半天,終於憋出一句。
「你看見哥哥了么?」
蕭九九問:「什麼哥哥?」
小姑娘手指比劃了一個大圓,認真道:「那麼大的哥哥,原本
他每天都陪我的,還給我講故事,可是前些日子,永眠地亂了套,大家都瘋了一樣衝出去,說著重獲自由什麼的。」
「我也跟着要往外走,哥哥按住了我,哥哥說,在這兒待着,十天後再出去。」
「我聽哥哥的話,可是哥哥不見了。」
她說著說著眼淚便掉下來,哭哭啼啼的。
蕭九九想,她說的哥哥應該是某一個囚犯,在這次暴動事件中離開了永眠地。
小姑娘沒什麼戰鬥力,哭的份外傷心,蕭九九隻好哄:「別哭了,你告訴我哥哥什麼樣子,我帶你去找哥哥。」
小姑娘揉揉紅腫的眼睛,點點頭,默默走到她身邊,看她還背着一個人,原本想牽她的手,改而拉住了她的裙擺。
黑乎乎的小手,抓了一個黑色的手印。
蕭九九忍不住笑,帶着兩個拖油瓶接着往前走。
「你且說說,哥哥什麼樣子?」
「這地下的人奇形怪狀的多,都很嚇人,但是哥哥不一樣,哥哥好看又溫柔。」
「他給我造了房子,種了籬笆,不許別的怪物打我的主意。」
「他還把地底唯一能照到月光的地兒讓給了我。」
蕭九九有些好奇,便道:「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小姑娘點頭,帶着她往一處去,眼前的黑暗逐漸變得稀薄,甚至能看到一束小小的月光。
一間小小的瓦房出現在眼前,院中一顆槐樹,槐樹下是一張木桌,院子四周種着枯萎的花兒。
一截短短的月光鋪在院中。
小姑娘推開柵欄,指着花兒道:「這地兒種不活。」
蕭九九將君澤放在槐樹下的椅子上,四下打量這間房子。
她先前可能想錯了,能在這種地方開闢這種院子,還能守住這個小姑娘,她那哥哥可能並非普通囚犯。
她正思量,有人握住她的手腕,輕聲道:「她……同你很像……」
蕭九九眉心一挑,低頭看去,握住她的正是一隻骨手,再往上看,小骷髏正用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看她。
她驚喜道:「你醒了?」
君澤被她的歡喜弄的有些臉紅,只可惜蕭九九看不出來。
小骷髏微微移開視線,輕輕「嗯」了一聲。
「我看看,我看看。」
蕭九九很高興,興奮的捧着他的臉,順着他的脊骨摸下來。
作亂的手被骨手按住,他聲音低低的,帶着咬牙切齒的意味兒:「別……摸了。」
蕭九九收回手,乖巧:「好的,好的。」
小姑娘看到會動的骷髏,整個人都愣住了,興奮的跑過來,大眼睛忽閃:「哇,好酷啊,會說話的骷髏。」
君澤看着兩個一大一小表情相似的人,哭笑不得的道:「你們兩個,真的很像。」
蕭九九轉頭看小姑娘,君澤這樣一說,她再仔細看,確實有些像。
君澤黑洞洞的眼眶落在小姑娘身上:「她很像小時候的你,尤其是叫哥哥的時候。」
一句話說的兩人都沉默了。
小姑娘聽到哥哥卻激動了:「我哥哥不見了,你們能幫我找找么?」
「我哥哥天下第一好,他會給我梳頭,還會縫衣服,他是天下第一,頂頂好的哥哥。」
「你們能不能,幫我找找哥哥?」
聽到梳頭和縫衣服的時候,蕭九九愣住了。
會這兩個技能的哥哥,天下間不多吧?
她哥哥,卿久,小妹妹的哥哥,還是在永眠地這種地方……
怎麼都覺得很奇怪……
卿久還在這個時候消失了。
不會吧……
她看向小姑娘
,如果她的哥哥真是她想的那個人,小姑娘又與哥哥朝夕相對,也許身上能獲得什麼記憶……
她想了想,一把握住小姑娘的手,小姑娘莫名的看着她,卻沒有掙扎。
看着那雙與自己神似的眼睛,蕭九九逐漸失去了意識。
·
周圍儘是吵鬧的腳步聲,她好像被包圍了。
她躲在密林深處,聽見外面的搜尋和咒罵聲。
「你們說的這種仙草真的有么?我們已經病入膏肓,堅持不了多久,再把體力耗在這上面,萬一是假的,那就全完了。」
「那不也得試試?如今疫病在全修真界蔓延,又有幾人能倖免?藥王谷已經試了那麼多方子都治不好,死傷已經過半了,聽說魔域妖域那邊也不好過,所有人都在找這株【不息草】,要是找到了,大家還有救。」
「【不息草】真這麼神奇?真的可以救活大家么?」
「藥王谷的谷百是這麼說的,疫病會讓身體機能在短期內快速壞死,從而藥石罔效,但【不息草】的特性是生生不息。他們經過數月的研究,發現利用【不息草】的特性,熬制出的靈藥可以解決這場疫病。」
「我也聽說了,只要將【不息草】碾碎,它便會自動修復,從而產生一種促進生長的【不息靈液】,這種【不息靈液】正巧可以剋制疫病的壞死,將【不息草】反覆碾碎,再留給他足以修復自己的【不息靈液】,就可以不斷的得到【不息靈液】,疫病就能解決。」
「我們真的能找到【不息草】么?先前也有人帶回去了年份淺的【不息草】,修復能力根本不夠,如今這種靈草幾乎滅絕,我們真的還能找到年份夠,足以拯救大家的【不息草】么?」
「只能硬着頭皮找下去了,有人說曾在這裏見到過巨大的【不息草】。」
蕭九九聽的清清楚楚,疫病?不息草?這是什麼?她又是誰?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軟乎乎的,很小很幼,是個小孩子,四五歲的樣子。
這不像是她的記憶,這是誰的回憶?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口,那些腳步已經到了近前。
隨着眼前的枝葉被撥開,她與一眾人對上了視線。
所有人都是一僵。
她也愣住,說不出話,恐懼與不安在心口浮現。
那些修士看着她的樣子,目光很快由震驚變為驚悚隨後轉為絕望,最後又變成決絕。
她看不懂,只覺得害怕。
有人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
「是……不息草……可是……化靈了……」
「化靈了,是個小孩兒了,有血有肉……」
有人狠聲道:「那又怎麼樣?再怎麼化靈,不也是個靈草么?不要把它當成小孩,當成靈草就好了。」
「多餘的心軟沒必要,這只是一株用來救人的【不息草】。」
那些修士的神情變得可怕起來。
她害怕的想逃,卻還是被一人抓住手臂,隨後倒着提了起來。
她大聲喊着救命,眼淚瘋狂的掉下來。
沒人理會她。
天色暗沉下來。
·
鎖鏈扣上她的脖子和四肢,她被關在了黑暗的鐵籠子裏,稍微一活動,便會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她不敢動,蜷縮成一團。
她聽見外面劇烈的爭吵。
「它現在是個小孩兒,這樣豈不是太殘忍了?」
「那我們這些人怎麼辦?一起死么?」
「【不息草】只有碾碎至瀕死才會分泌【不息靈液】么?有沒有別的辦法?」
「谷百帶着藥王谷的弟子已經研究了三天,沒有別的辦法,現下只能如此。」
「他是孩子,活生生的孩子。」
「但他也是【不息草】,僅有的一株【不息草】。」
爭吵聲逐漸降低。
腳步聲靠近,門猛然被拉開,隨後那門又被狠狠甩上。
有人朝她走來,將籠子打開,伸手將她一把抓了出來。
她驚慌失措的尖叫起來,那人粗暴的將她按在木桌上,木桌上擺滿了刀具與鎚子,還有剪刀與細長的針。
她淚水糊了滿臉,拚命掙扎哀求,那人還是舉起一隻剪刀,冰涼的利刃猛然朝胸口扎來。
劇烈的痛感讓蕭九九眼前一黑,撕心裂肺的尖叫起來。
本能讓她昏迷,她清醒過來后,發現自己浮在空中。
她看看自己的手腳,已經恢復成了大人的樣子,只是隱隱有些透明,像個遊魂。
她低頭看,室內的一切同昏迷前一模一樣,中年男修用利刃劃開了小孩兒的胸口。
鮮血不斷的流出,將一整張桌子都染透了。
她知道了,這果然不是她的回憶,這是那個小孩兒的回憶,躺在桌上的是個小男孩兒,是化靈后的【不息草】。
他已經逐漸失去了氣息,但身體機能沒有開始修復。
中年男修略一思量,開始用力敲碎他的每一根骨頭。
蕭九九想起那句話。
徹底碾碎。
已經昏迷的小孩兒又痛醒,開始絕望的哭喊。
他像是一個被不斷扯開的破布,燒成了灰,碾成了粉末。
他已經沒有了人形。
他是一團模糊的血肉。
·
房間裏的哀嚎聲逐漸消失,甚至有血沿着門的縫隙流出來。
外面的修士捂着腦袋,痛苦的不敢看。
許久之後暗室的門打開了,中年男修黃岩舉着一小瓶透明的液體走出,只有薄薄一層。
「成功了,這是不息靈液。」
眾人抱頭痛哭。
「快,拿去給谷白研究。」
「可這些也太少了。」
黃岩道:「我給他留了少量的【不息靈液】,他已經開始自我修復,等他修復后,就可以開始第二輪。」
眾人聽到,表情都有些複雜。
黃岩冷聲道:「他是【不息草】。」
他臨走時吩咐道:「找個人把裏面打掃一下。」
眾人看着溢出的血,心裏一沉,沒有一個人接話。
·
蕭九九看見血肉開始自我修復,這個過程痛苦而漫長,他傷痕纍纍的重新生長,一周后,他竟然真的恢復了人形,只是身上的傷口尚未完全癒合,但他竟然真的活過來了。
他被鎖在籠子裏,他反正會死去,沒有水也沒有食物,他嘴唇乾涸,眼神蒼白,他抱着自己,在鎖鏈下落淚。
胸口上的傷口觸目驚心。
就在這樣的狀況下,暗示的門再次被打開。
黃岩走進來,站在鐵籠前。
他不顧小孩兒的恐懼,將他再次抓出,摁在木桌上。
他冷漠的道:「大家撐不住了,沒時間等你癒合,恢復成這樣應當也夠了。」
他掐着小孩兒的脖子將他死死控制住,另一隻手握着剪刀,開始緩慢而折磨的將他一寸寸剪開,再徹底的碾成粉末。
不能快,他會徹底死去,得緩慢的,細緻的,按照步驟來。
小孩子翻滾哭泣,掙扎,絕望,最後喉嚨嗆血,再也發不出一絲兒聲音。
蕭九九渾身發抖。
她無力承受這噩夢一般的場景,想逃出去,可卻無法行動。
是了,她進入的是小男孩兒的回憶,便只能看到他發
生的一切,她逃不出這間屋子。
·
蕭九九不知道自己困在暗室里多久,她目睹了他的無數生死。
他一直被鎖在籠子裏,沒有出過暗室一步,他只是不斷的復活瀕死,又復活又瀕死。
他甚至在這樣的日復一日的折磨中長成了一個少年。
他長大了。
蕭九九幾乎落下淚來,他好像在這裏困了好多年。
從黃岩偶爾透露的訊息來看,疫情已經因為【不息靈液】得到遏制,危機解除了,但是【不息靈液】依舊用途很廣,不能輕易放手。
而且,在這麼多年的折磨下,所有人都麻木了,小孩兒麻木了,黃岩麻木了,得到好處的修士也麻木了。
這變成了一件殘忍卻又順理成章的事情。
每次黃岩進來,少年都會瑟瑟發抖,這個人折磨了他近十年,他對他本能的畏懼。
黃岩將他鎖在木桌上,熟練的用剪刀剪開他的皮肉。
少年低垂着眉目,痛苦的低吼,疼痛是一種,無論多少次也無法習慣的東西。
在少年即將被拆解的七零八落之時,黃岩忽而出了差子,他急功近利,惹得舊疾複發,整個人都癱倒在地。
他咬牙打坐,閉眼調息。
少年手腕腳腕早就被剪斷磨碎,他輕易便從鎖鏈中掙脫,起初他站立不穩,可很快他就可以逐漸行走。
但他依然茫然,他不知道要去哪兒要做什麼,他只知道,應該立刻離開這裏。
於是他捂着傷口,一腳一個血印的往外走。
屋外空無一人,落了滿地雪。
黃岩擔心【不息草】被覬覦,便偷偷將他藏到郊外,因此四周都沒有行人。
少年踉踉蹌蹌行於雪中,血跡很快被大雪覆蓋。
他頭髮上,眼睫上都是凝固的血痂和柔軟的大雪。
他望着蒼茫一片,不知道活着有什麼意思。
身體愈來愈冷,他的意識逐漸模糊。
自我修復變得越來越緩慢。
要麼死在這裏,要麼被黃岩再抓回去。
這樣一想,死在這兒似乎更好。
他身體一陣搖晃,終於體力不支撲進了厚厚的積雪中。
好難過,如果沒有化靈就好了……
就在他意識逐漸消散的時候,一隻軟軟的小手伸了過來。
「哥哥,你還好么?」
他努力掀起眼皮,看見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那姑娘很小,像他剛化靈時那般大。
她伸手探上他的額頭,驚慌的道:「哥哥,你生病了。」
「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他有些難過,眼眶泛酸,眼淚融化進雪裏。
「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奶聲奶氣的回道。
「九九,我叫蕭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