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夜不迎客
從古至今八作、三教九流,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和禁忌。
壞規矩、犯禁忌,輕則遭同行鄙夷排擠不說,甚至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就像我的爺爺,一輩子替人打造棺材,最後因為救我自破行規禁忌,被活活悶死在棺材裏。
爺爺外號「鄭老錛」,十多歲就拜師學習木匠手藝,後半輩子在老家鎮上經營着一間棺材鋪,那年頭農村地區還沒推行火葬,爺爺手藝精湛,棺材鋪生意還算興旺。
我十八歲高中畢業那年,爸媽南下做生意的途中遭逢船難雙雙殞命,爺爺白髮人送黑髮人,身心受到巨大的打擊。
從那以後,本就不善言辭的爺爺越發沉默寡言,整天在刨花堆里擺弄錛鑿斧鋸,似乎只有忙碌才能消減心裏的悲痛。
父母不在了,我想着跟爺爺學做木工,將來也好有門技藝傍身,可爺爺死活不答應,只讓我幫着他搬木頭打下手。
這天太陽剛落山,爺爺照例讓我給棺材鋪上板打烊。
棺材鋪有條約定俗成的規矩,叫做「入夜不迎客」,因為畢竟做的是死人買賣,天黑后如果還敞開大門,容易引來鬼祟精邪。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我和爺爺吃完晚飯正在後院乘涼,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敲門聲有些怪異,似乎暗藏着規律,先是急促重敲六下,然後又緩慢輕敲三下。
我剛要起身去察看,爺爺伸出蒲扇攔住我,側耳聽着敲門聲,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敲門法是用的‘叩冥關",恐怕來者不善!」
所謂「叩冥關」,是老年間敲門報喪的手法,表示亡故者是凶亡橫死、不壽而夭,懂行的人一聽就知道其中含義。
爺爺從藤椅上起身,親自來到大門口,隔着門板朝外說道:「小店夜不迎客,要買棺材白天再來。」
這時就聽到門外響起一個沙啞低沉的男人聲音:「鄭老爺子,我是外鄉人,家裏有急喪,聽說您打棺材手藝最好,特意趕來訂做一副棺木。我還急着趕回去,請您行個方便開開門。」
「承蒙關照,」爺爺態度很堅決:「但行有行規,您還是請回吧。」
門外陌生人沒有再說話,片刻之寂靜后,突然又響起男女哭喊聲:「爹,阿銘,我們回來了,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我和爺爺聽到哭喊聲,頓時臉色大變!
這分明是我那已經去世半年多的爸媽的聲音!
爸媽遭遇船難死在外地,難道是他們的魂魄找回家了?
我伸手就要開門一看究竟,爺爺一把攔住我,臉色沉痛:「阿銘,這事有蹊蹺,不能開門!」
我這時候心神激蕩,完全沒了理智,哪還顧得了那麼多?強行湊到門邊,抽開了門栓。
剎那間,一股猛烈的夜風從屋外颳起,將棺材鋪大門門板狠狠推開!
昏暗的門外哪有爸媽的影子?只看到台階下停着一輛木板車,車邊一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看不清容貌的怪人正發出呵呵冷笑。
「鄭老錛,這門到底還是打開了!」怪人邁腿朝屋子裏走來:「棺材鋪‘入夜不迎客"的規矩,這下可破了!」
爺爺雙目噴火:「你究竟是什麼人?故意變幻我去世的兒子兒媳的哭聲引誘孩子開門,也忒下作了!」
怪人進屋后摘下斗笠,露出真容來,我看到他面孔的瞬間,整個人都嚇得渾身一哆嗦!
只見他的腦袋光溜溜,兩邊臉頰上卻長滿了紫紅色的膿瘡,斑斑癩癩如同掛着兩串腐臭變壞的葡萄!
「屍毒瘡?!」爺爺吸了口涼氣:「你是翻窨子的地老鼠?」
爺爺所說的「翻窨子」、「地老鼠」,屬於老年間的江湖黑話,前者是指挖墳掘墓,後者是指盜墓賊。
傳說「地老鼠」起源於清末,有些天理教餘孽為了活命,開始四處挖墳掘墓墓攫取財物,這些人獨來獨往,懂一些旁門邪術,行事陰損狠辣。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叫王昆。」怪人朝爺爺自我介紹起來:「這些年我走南闖北翻窨子,渾身沾染屍氣,因此生了屍毒瘡。我自知命不久矣,特地來請你給我打一副上好的棺材。」
爺爺臉色沉冷:「專撬別人棺材板,自己死後卻想睡上好棺木?你身上的惡瘡都是挖墳掘墓、傷天害理的報應啊。」
王昆聽到爺爺的譏諷,雙眼裏殺氣一閃而過:「鄭老錛,要討論‘因果報應",你恐怕沒資格說我!你兒子兒媳也是凶亡橫死,這難道不是你偷學‘缺一門"的報應嗎?」
「缺一門?!」我在一旁聽到這三個字,心裏咯噔一聲,記得小時候爺爺給我講故事時,就曾說起過這個「缺一門」。
相傳木匠祖師爺魯班著有《魯班書》傳世,此書分為上下兩冊,上冊記載了各類木工土建之法;下冊記載諸多符咒壓勝之術。
上冊《魯班書》流傳甚廣,但下冊卻極少有人學習,因為一旦學會,修習者必犯三缺」中的其中一門,因此這古籍又被稱作「缺一門」。
難道說爺爺自己也學過《魯班書》的下冊?我爸媽的死也與之有關?!
「鄭老錛,廢話不多說,你要是接下我這買賣,這些錢都是你的。」王昆從蓑衣下一個布包打開,裏面是整整六捆暫新的百元大鈔。
「我要是不答應呢?」爺爺斜乜着王昆,不為所動。
王昆把布包扔到堂屋中央的桌子上,轉頭望向我,嘿嘿一笑:「小夥子,你叫鄭銘,今年十八歲,屬猴,生日剛好是二月初二龍抬頭那天,我說的對吧?」
爺爺把我拉到背後,狠狠瞪着王昆:「為了打棺材,把我家情況都摸得一清二楚,費了不少力氣吧?」
「這單買賣你要是不接,恐怕這孩子不久之後,就得去陪他爹媽!」王昆摸摸鼻子,眼神凌厲如刀剜在爺爺身上:「我既然知道了你孫子的生辰八字,要弄死他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