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為學生的第四天
「格里森先生和格里森女士只是太熱情了,他們很心急,迫不及待想見到你。」
瓊斯女士安撫悶悶不樂團在辦公椅里的艾譜莉,「我不是說他們這樣做是對的,但他們沒有惡意。」
現在反駁瓊斯女士是不明智的,艾譜莉鼓了鼓臉。
過了一會兒,她又可憐兮兮地開口,那雙藍眼睛水汪汪地盯着瓊斯女士,「我可以不和他們見面嗎?」
「不要任性,艾拉。」
瓊斯女士是少數幾個完全不吃艾譜莉撒嬌攻勢的人,任何一個大人都會認為艾譜莉在一對喜歡她的夫妻的照顧下能過得更好。
「實際上他們今天就打算到孤兒院來看你。」瓊斯女士放緩聲音。
她繞過來,揉揉艾譜莉的頭頂,溫聲安撫道,「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一對陌生人作為自己的父母,但人要學着往前看。」
她蹲下來,與坐在辦公椅里的艾譜莉平視,「能告訴我,為什麼你這麼抗拒他們嗎?」
艾譜莉的眼睛轉來轉去,最後不情不願地把腦袋埋進胸口,「我不喜歡他們。」
她真正想說的是,她在這兩個人身上感受不到善意。
但大人們是無法理解艾譜莉的,就像瓊斯女士說的那樣,格里森夫婦不過是「心急」罷了。
瓊斯女士露出一個會意的笑,「你還沒不了解他們呢,去接觸試試吧,說不定你們後面會相處得不錯呢。」
再拒絕就會引起大人的不悅。艾譜莉不再說話,任由瓊斯女士牽着她的手把她領到孤兒院門口。
格里森夫婦站在一輛灰色的別克前,笑容和藹。艾譜莉悄悄抬眼,正對上格里森夫人的視線。
再正常不過的一次短暫對視,卻讓她從心底里升起膽怯。
那種感覺十分難以形容,彷彿她面前站着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具油漆和工業廢料灌滿的人體模型。
艾譜莉扯住瓊斯女士的袖子,「我們不去大廳聊天嗎?」
瓊斯女士無法體會她的恐懼。
她耐心地一點點鬆開艾譜莉的手,「你忘了嗎,你還要上學呀,格里森夫婦願意送你去學校真是幫了大忙。」
艾譜莉被鬆開的手無所適從地握了握空氣,轉去揪住自己的書包肩帶,「我可以搭校車上學,不用麻煩他們了。」
「西城學校的校車出了故障,今天沒辦法接送學生。我們昨晚收到了通知,」瓊斯女士解釋道,「原本我們今天是打算開車送你上學的。」
艾譜莉猛地抬起頭,瞪大眼睛看向微笑的格里森夫婦。
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不好的事物,剛一接觸到兩人的目光又飛快低下頭。
「我會陪着你的,不用擔心。」瓊斯女士把手搭在艾譜莉的肩膀上。
她對格里森夫婦笑了笑,「艾譜莉是一個好孩子,她只是有點緊張。」
艾譜莉不是不明白大人之間的客套,眼下她沒有心情當一個討喜的乖孩子。
瓊斯女士和她一起坐上了格里森夫婦的車,就坐在副駕駛座上。
車輛平穩地駛離孤兒院,這裏不再是能夠庇護艾譜莉的地方。
或許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夠保護她的地方。
大人們在車上閑聊,驅趕尷尬的沉默。艾譜莉看向窗外,像是發獃,實際上在偷聽他們的對話。
她聽到他們談起昨天發生的事故,校車在返程時發生爆炸,所幸學生都已安全到家,只有司機一人躺進了重症監護室。
年幼的女孩掌心佈滿汗水,她幾乎要在狹小的車廂里顫抖起來。
她很快剋制住了自己。從這份自控力來說,她和同齡人很不一樣。
艾譜莉刻意避開從這份後視鏡看過來的視線,佯裝自己的注意力都在窗外。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怎麼做,她要怎麼對瓊斯女士解釋自己的不安呢?
僅僅只是因為她感覺他們不是好人?
她有什麼證據證明格里森夫婦不是一對急性子的好心人呢?
什麼人會為一個孤兒院的小女孩佈置一場陰謀呢?
她絞着自己的手,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對夫婦的眼神和表情。
一個藍色的影子在車輛前方一閃而過,艾譜莉突兀地坐直身體,大半張臉貼在車窗上。
其實就連艾譜莉自己都沒第一時間理解自己的反應,記憶是後知後覺浮現在腦海里的。
她見過那個背影。
在夢裏,見過好幾次。那個背影屬於她的爸爸。
她短時間內忘了自己的處境,緊貼在車窗上。格里森先生駕駛的速度很快,艾譜莉只來得及看到爸爸在巷子裏的又一個背影。
對一群哀嚎的人高舉拳頭,毫無疑問是在打架。
一對多,武德充沛。
「艾拉?」
一個聲音把艾譜莉從頭腦空白中拽出來,她愣愣地扭頭,用昵稱稱呼她的人不是孤兒院的院長瓊斯女士,而是一直坐在副駕駛座上觀察她的格里森夫人。
「你怎麼了,艾拉?」格里森夫人笑着說,同時在鎖上的車窗上又加了一重兒童鎖。
艾譜莉緩慢地眨了眨眼,半晌后安靜地坐回去。
「我只是看到有人在打架。」她乖巧地回答。
「沒關係,不用理會那些小混混,」格里森夫人態度輕慢道,「路上見到他們,也要記得繞遠些。」
艾譜莉忍了忍,沒忍住辯解兩句,「說不定是出了什麼事。」
「艾拉,你是一個好孩子。」格里森夫人的眼神斜斜掃過來。
艾譜莉坐在她正後方,她和艾譜莉說話卻沒有扭過身子,只是將脖子咔噠一下歪過來,面上掛着全然不變的溫和笑容。
格里森夫人慢悠悠道,「好孩子不應該為混混分神,你很容易受到傷害。」
她們說話間別克遠遠開離小巷,把格里森夫人口中的「混混」遠遠拋在後面。
艾譜莉垂下眼睛,小聲道,「我明白了。」
這趟上學路,艾譜莉每時每刻都心神不定。哪怕瓊斯女士就坐在她身邊也不能帶給她安全感。
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壞情緒的方式,艾譜莉的方式是把不好的東西藏起來,假裝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它。
這不代表她不打算解決問題。
別克停在西城學校門口,艾譜莉迫不及待背包跳下車。她沒忘記和格里森夫婦敷衍地說一聲「謝謝」和「再見」。
車窗搖了下來,露出格里森夫人的臉。
她微笑,「放學后我們會過來接你的,艾拉。」
艾譜莉仰頭看着她,她的神色不變,「校車會停運很久,我們會幫忙接送你上下學。」
艾譜莉抿抿嘴唇,轉身朝學校里跑去。
她在西城學校還沒有熟悉的朋友……對,沒有熟悉的朋友,倒是有認識的人。
碰巧,她認識的兩個人都很厲害。
艾譜莉昨天沒問喬納森和達米安的年齡,喬納森或許在學校是很不起眼的類型,但達米安不是。
想要在學校里大打聽到達米安的事情很容易,偶爾課間休息時,艾譜莉能聽到鄰座的同學討論這位韋恩的小少爺。
達米安的表現在一群普通的男孩女孩中顯得太出挑,很難不被討論。
無論是西城學校頂層的停機坪、各科老師對他的大力讚賞,還是美術課上達米安的一張速寫,這些都是校園生活中談資的一部分。
艾譜莉很輕易就得到了達米安的課程表。她沒花多少功夫,只要佯裝成吃驚的樣子加入話題,自然會有人過來給她科普達米安出格的言行。
艾譜莉是最低年級,她的課程很輕鬆,在放學前還有比較寬裕的時間。
達米安這節課是體育課,他總是能很輕易地完成體育老師的指標,得到老師的特許后躲到某個地方偷閑。
艾譜莉還從其他學生們嘴裏知道喬納森會在另一邊的足球場上踢球,她猜,達米安可能會在那個地方。
他在這個學校里好像只有喬納森一個朋友,人無聊的時候有意無意總是想要找朋友打發時間。
艾譜莉一路小跑到足球場,一群學生在場上奔跑,她看了一圈,很快在裏面看到一個眼熟的腦袋。
視線偏移,旁邊的看台最高處坐了一個穿着校服的學生。
艾譜莉跑到他旁邊,猶豫了一下,挑了一個和他距離好幾米的位置坐下。
這個位置應該不會那麼礙眼。
達米安綠色的眼睛一眯,「他們送你上學?」
艾譜莉沒說話,只聽見男孩舌尖上彈出一個響亮的「嘖」。
「他們說放學會來接我,」艾譜莉說,「你能幫我轉告喬納森……讓他聯繫超級小子嗎?」
達米安微微偏頭,他打量人時眼神十分專註,頭不自覺向另一個方向稍微傾斜,做出一個聆聽的動作,比起一個男孩更接近追捕獵物的野獸。
艾譜莉說不上來他的情緒是好是壞。她只是揉了揉因為長久睜大而乾澀的眼睛。
達米安笑了一聲,笑容勝券在握,「你回去吧。」
艾譜莉聽懂了,這是他們會幫忙的意思。
「謝謝你們。」她在口袋裏翻了翻,找出從孤兒院帶來的兩顆糖,那是她昨晚回去后修女發的小零食。
她把兩顆糖推到達米安旁邊,「這是報酬,一人一顆。」
女孩蹦蹦跳跳,小兔子似地飛快溜走。
達米安挑高眉毛,沒有伸手拿糖。
他身邊傳來腳步聲,偽裝成氣喘吁吁樣子的喬納森一屁股坐在他旁邊,「你們聊了什麼,是不是有情況?」
他被咯了一下,從屁股底下掏出兩顆糖來,「這是艾譜莉給的嗎?」
「別管那些了,喬。」達米安站起來,「我們有活兒幹了。」
喬納森剝開一顆糖扔進嘴裏,「我們昨晚把校車司機救下來了,難道他們今天還會行動嗎?」
糖塊在他舌頭底下推過來推過去,喬納森嘟囔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盯上他們的。」
「因為我有你不知道的情報。」
「搭檔之間要分享情報。」喬納森說。
達米安停下來,雙手抱臂審視喬納森。
他磨着牙齒說出下面這句話,「你昨晚跟蹤我?」
「這不能怪我!」喬納森脖子一縮,「我把校車司機送去醫院以後,原本是想馬上找你的,但是你哥哥在那裏,我出場肯定會露餡。」
他小小聲為自己申冤,「你不是不想讓你哥哥知道嗎?」
達米安有好幾個哥哥,通常在他心裏用「兄長」作為代稱的是第一代羅賓夜翼。他給過喬納森一根棒棒糖。
夜翼是因為調查某起案件來到大都會,順道看望在這裏上學和巡邏的弟弟。超凡雙子的巡邏分為兩部分,下午在大都會,晚上在哥譚。
喬納森不懂達米安為什麼有意在夜翼面前隱瞞自己調查的案件,他們家和韋恩家的家庭氛圍有很大不同。
「蝙蝠們獨立調查案件,這是我的案子,」達米安擰眉,「我們可以解決。」
「不止這個原因吧。」喬納森比劃,「那你應該會說,這是你的案子,不需要別人插手。」
達米安有時候很討厭喬納森的直覺。見鬼的搭檔之間的默契。
他斟酌片刻,決定杜絕喬納森因為情報不足壞事的機會,一個領導者需要學會讓步。
「你知道格里森的含義嗎?」
喬納森掰着手指,「Greenson,格里的兒子,綠色……」他的動作一頓,「綠色之子。」
好巧不巧,他們身邊就有一位姓名對照的人。
Grayson,格雷森,哥譚的灰色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