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為女兒的第一天
喬瑟夫步履匆匆地穿過走過生鏽的鐵拱門，穿過這裏，就是瑪格達蕾娜孤兒院的後山草坪，也是孤兒院的孩子們每日放風的地方。
今天天氣好，在孤兒院的修女們便同意孩子們在後山玩一個下午，等到明天再上交前天佈置的功課。
這是不常有的機會，所以大部分留在孤兒院的孩子們都歡呼着衝去荒草樹林間打滾，他想找的人十有八九就混在探險的孩子堆中間。
幾個看顧孩子的修女隨意疊腿坐在樹下，旁邊趴着幾個在樹蔭下睡得臉色紅潤的小孩。
喬瑟夫向她們點頭，「女孩們，你們知道艾譜莉在哪裏嗎？」
「早上好，喬瑟夫管事！」為首的修女向他打招呼，「我們剛剛才看到那孩子跑過去了，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她又接着咯咯笑起來，面上帶着憐愛的縱容，「你要去找她，找孩子最多的地方准沒錯！」
喬瑟夫嘆氣，無奈又包容地一笑，「你說得對，要找艾譜莉，就找人多的地方，大的小的都喜歡圍着她轉。」
說著，他快步走上略高的小坡一望，看到遠處好幾個小腦袋聚集在一棵樹下。
喬瑟夫心頭一凜，幾步小跑到樹下。不等他出聲，一個黑漆漆的小腦袋從層層密密的枝椏間探出來。
那是一個約莫六歲的小女孩，一頭細軟的黑髮紮成兩個小揪揪掃在肩上，藍汪汪的眼睛眨了眨，發現樹下瞪着她的喬瑟夫，又「嗖」得一下縮回去。
「艾譜莉！」喬瑟夫氣道，「從樹上下來，太危險了！」
「我送小鳥回樹上！」唰唰作響的樹葉間傳來女孩的辯解，緊接着是她掌心幼鳥啾啾的啼鳴。
喬瑟夫膽戰心驚地看着女孩艾譜莉踩着兩根粗點的樹枝將小鳥塞回鳥巢，拍拍手抱着樹榦往下滑。
喬瑟夫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可艾譜莉上下得輕鬆。
她像一隻矯健的小獸，輕快地踩着樹榦，麻利地溜下來，到離地一米左右直接啪嘰一下蹦下來。
喬瑟夫還沒來得及開口教育，艾譜莉率先低頭認錯，「我不是有意讓您擔心的，喬瑟夫先生，但小鳥從樹上摔下來了。薇薇修女教過我們，我們應該幫助弱小。」
她仰頭，藍色的眼睛無辜地瞅着喬瑟夫，「我幫助小鳥不是一件壞事，對不對？」
喬瑟夫批評的話卡在嘴裏，看了半天仰頭望他的艾譜莉，只能恨恨道，「鬼機靈的小傢伙，下次不準再做這種事了。」
艾譜莉乖乖道，「好。」
答應得乖巧，誰都知道下回她保不準又會爬到另一棵樹上。
喬瑟夫有心教訓她，看着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實在說不出重話。
因為資金與人手，瑪格達蕾娜孤兒院的孩子最多只能留到七歲，七歲以後，這裏的孩子們要麼被人收養，要麼走程序送入寄養家庭。
艾譜莉·瑪格達蕾娜是他們孤兒院裏最聰明的孩子。
她天生早熟，又自帶一股孩子的神氣與活潑，很是討修女們喜歡。
孤兒院最大的孩子不過七歲，六歲的艾譜莉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孩子中的領頭人物。
喬瑟夫可以這麼說，瑪格達蕾娜孤兒院沒有人不喜歡她，如果有，只能是因為那個人還沒有認識艾譜莉。
當然，不排除喬瑟夫偏愛艾譜莉的可能，但他眼裏的艾譜莉確實是千好萬好。
於是喬瑟夫放過了千好萬好的艾譜莉，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院長有事和你說，讓你去辦公室找她。」
起先圍在樹下的小孩之一巴巴地喊，「我們還沒玩遊戲呢，艾譜莉。」
「等我回來再和你們玩，你們先自己玩吧。」
艾譜莉從自己衣服兜里掏出一把糖，「這是昨天修女發的零食，你們吃了吧。」
她安撫完小夥伴，追上朝孤兒院走的喬瑟夫，鬼精鬼精問道，「喬瑟夫先生，您知道院長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喬瑟夫卻賣了一個關子，「是好事，艾譜莉。」
大人眼中的好事和小孩眼中的好事很多時候並不相同。
喬瑟夫認為孤兒院裏沒人要的小孩能有遮風擋雨的地方，能吃飽穿暖就是好事。
薇薇修女認為孤兒院有年紀大的修女教小孩們讀書就是好事。
總喜歡圍着艾譜莉轉的夏佐認為晚上有小蛋糕就不錯，要是修女願意讓他多吃一塊布丁，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艾譜莉對好事的判定標準很低，能吃飽穿暖是好事，有書讀是好事，能吃到小蛋糕和布丁也是好事。
可惜院長女士告訴她的不是一件好事。
「格里森夫婦是一對好人，艾拉。」坐在辦公桌后的院長瓊斯女士擦擦眼鏡，「你可以試着和他們接觸，你會喜歡他們的。」
艾譜莉窩在瓊斯女士對面的辦公椅上，兩隻腳懸在空中，踩不到地面。
她是一個靈活的小姑娘，可惜個頭不高。通常來講，女孩發育得比男孩早，六歲女孩的身高一般在一米一上下。
艾譜莉踮起腳都夠不到孤兒院量身高貼上那條一米的紅線。她太瘦小了，坐在辦公椅里幾乎要陷進去。
「我不想，瓊斯女士。」黑髮藍眼的小女孩委委屈屈道，她總是擅長裝樣子，「我很害怕。」
「一次不愉快的經歷不能影響你的以後。」瓊斯女士溫聲說，「我知道讓你立刻接受他們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你可以接觸試試。」
她停頓一下，看向對面的小女孩，「他們會喜歡你的。」
孤兒院所有人都知道，被好心人收養要比進入寄宿家庭輾轉更好。
哥譚的家庭寄宿機制並不完善，多的是用收養來的小孩騙取政府補助金的流氓老賴。
一個寄養家庭里寄養了十幾個少年兒童，別說上學了，有沒有飯吃都是問題。相比之下需要經過資格審查的正規收養無疑更有保障。
艾譜莉撥弄着手指，有些不情不願，「我會試試的。」
瓊斯女士看出她不是很情願，但她還是抱着期待的想法，萬一艾譜莉和格里森夫婦很投緣呢？
她笑眯眯地宣佈了第二個消息，「我們獲得了韋恩企業的補助，他們會逐步對我們開放資助入學的名額。」
她對眼睛一亮的艾譜莉微笑，「今年是第一年，我們只有一個名額。你是我們唯一年齡合適的孩子，艾拉。明天你就可以去學校報名啦！」
瑪格達蕾娜孤兒院的孩子們年齡都太小，沒到達入學要求。
比艾譜莉大一歲的瑪麗娜倒是能去上學，只是瑪麗娜上周剛被一對經商的好心夫妻領養，現在已經跟着養父養母去大都會生活了。
所以，這個名額自然落到了艾譜莉頭上，她頭腦又聰明，瓊斯女士也不擔心她跟不上學校的學習進度。
艾譜莉睜大眼睛，偽造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去上學，就不用去見格里森先生和格里森太太了，對不對？」
瓊斯女士露出溫柔的笑容，「當然——不行，艾拉，祝你入學愉快。」
大人眼中的好事不等於小孩眼中的好事，艾譜莉認為上學是好事，但瓊斯女士認為有人願意收養她是比能上學更好的事。
大家都會這麼想，畢竟格里森夫婦看上去不像是交不起學費的樣子。
艾譜莉沒告訴其它小孩她的想法，畢竟所有人都在恭喜和羨慕她，這時候說自己不願意見格里森夫婦，是很不討人喜歡的。
艾譜莉不做讓人討厭自己的事，她只是把晚餐修女發給大家的小蛋糕分給了其它孩子，自己早早躲到床上去睡覺。
她不是一個容易睡熟的女孩，她總是做夢。
夢裏有時候是她熟悉的人，有時候是她不認識的人，有時候是好事，有時候是壞事。
那些夢有些在不久后就會實現，有些艾譜莉也不知道有沒有實現。
做夢只是艾譜莉身上會發生的事情之一，但她足夠受夢境困擾了。
她很少夢到關於自己的事。可能是今天她得到了兩個好消息——至少瓊斯女士認為是兩個好消息，再來一個好消息不嫌多。
她夢到自己和一個叔叔站在學校門口，叔叔把手裏的小書包背在艾譜莉背上，幫她整理好編得很漂亮的頭髮。
叔叔是黑頭髮、藍眼睛，長得和艾譜莉很像，只是看他們兩個人的臉，就能猜到艾譜莉和他的關係。
他說，「新學期加油，我會在這裏接你放學的，給你帶雪糕，好嗎？」
艾譜莉聽見自己說，「好的，爸爸。」
爸爸。
艾譜莉在夢裏大吃一驚，她再激動一點，說不定要從床上滾到床底下去。
夢還在繼續，這是一個關於艾譜莉爸爸的夢境。
雖然艾譜莉一直以為自己的爸爸早就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但顯然，天上的星星正和艾譜莉呼吸着同一個地球的空氣。
她看到自己的爸爸和很多不同的女人走在一起，還看到自己的爸爸和別人打架打到頭破血流。
艾譜莉的爸爸好像沒有正式工作，他天亮時回家，趴在沙發上睡一整天，翻倒在地上的麥片碗邊有蟑螂路過他都無知無覺。
艾譜莉在夢裏看得抽氣，她爸爸在沙發上翻了一個身，「嘭咚」一聲滾下床，把臉摔進黏在地上的麥片里。
這樣的男人，真的能照顧好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嗎？
艾譜莉很是懷疑。
小女孩對於父親那點微不足道的幻想在這個夢裏徹底被磨滅了，比孤兒院養的看門狗薩薩舔過的碗還要乾淨。
她迎着窗外的晨光驚恐地坐起身，睡在隔壁床的托米癟癟嘴，嘟囔，「……幹嘛呀……」
艾譜莉跪坐在迷迷糊糊的好友身邊，一本正經地握拳，「我是不會要一個花心、暴力又邋遢的爸爸的，托米！我發誓！」
托米不知道艾譜莉的決心，她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卷卷被子咂咂嘴，又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