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談判

太陽落山，厚重的黑天鵝絨被緩緩籠罩整片天空。

三十六號城市的霓虹燈火璀璨四射，放射狀光束暗淡了天際的星辰。

夜晚是鋼鐵叢林中絕大部分不可告人的交易最佳的進行時間。

黑鋒巷，巷口。

滿身盔甲的雕像杵劍聳立。

遠處駛來一輛純黑轎車，轎車的頭燈釋放光芒。

騎士雕像所持的劍鋒猶如鏡面，反射的畫面中轎車越來越近。

輪胎抓地摩擦的輕響過後，黑色轎車剎車停靠，距離雕像不足一米。

後座的車門從內向外打開，下來一名男人。

他留着板寸平頭，方正的國字臉不苟言笑，身上穿的黑西裝與影視作品中常見的保鏢別無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男人雙手捧着一塊平板電腦，兩隻臂膀有意無意地進行保護，彷彿這塊平板電腦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黑西裝保鏢走過雕像身旁，他腳邊的陰影忽然活躍起來，就像是來回扭曲的印度蛇壺。

不聞聲響，影子中間分開，李懸塵嗖的一下，鑽出地面。

塵土輕微揚起，散落的樹葉向上翻卷，他兩根手指順勢夾住落葉，說道：「林家的？」

黑西裝保鏢沒有反應，手捧的平板電腦亮起。

屏幕中的畫面呈現的是一名舉着石鎖鍛煉的老者。

老者頭髮花白，猛張飛般的鬍鬚聚攏起來，不多不少剛好36根直挺挺的刺。

刺的末端掛着的深紫色的小繩，繩子以蝴蝶結系好。

「對，老夫是張家的。」

老者說話聲音平淡，落在李懸塵耳朵中，就像是獅虎咆哮。

「還有段距離吧，你小子頭前帶路就是。」

言罷，老者自顧自地開始鍛煉。

他上半身打着赤膊，兩手各自拎着重公斤的石鎖。

只見手腕一抖，兩隻石鎖交替着，拋高又落下。

呼呼風聲直透屏幕，李懸塵瞳孔微縮，下意識撤後半步。

他看見老者雙臂的肱二頭肌高高隆起，維度極為誇張，堪比成年男人的腰圍。

視線下移，那兩塊厚實的胸肌仿如鋼鐵裝甲，表面呈現拉絲效果，每一條細小的肌肉紋路都清晰可見。

很難想像，這是一副年紀超過百歲的老人的身軀。

體脂率絕不會超過5%，力量大得嚇人，加上招牌的鬍鬚。

李懸塵眨巴眼睛，心底閃過一個名字——林蒼遠。

他想到了林家可能會讓重要人物露面，但卻沒有想到來人是林蒼遠。

偌大的林家開枝散葉遍佈聯邦，並不像趙家那樣把幾乎全部勢力聚攏在36號城市。

林家歷史淵源流長，更在聯邦成立之前，這位林老爺子就是當世最能打的四級超凡者之一。

李懸塵還年幼時，曾經見過一百歲大壽當天的林蒼遠與自家師父葉真干架。

兩人交戰不鍾，卻導致一座小型島嶼沉入海底。

兒時所見的毀天滅地景象依稀烙印在腦海中，李懸塵臉色微白。

悄然後退的半步又挪回原地，他拱手抱拳，道：

「原來是林老爺子。」

「旁的話不用多說，趕快帶路吧，我倒想看看你們把我孫女怎麼了。」

屏幕中的林蒼遠邊耍弄石頭鎖，邊搖頭。

還好，林家老大爺不是直接過來。

師父不在，巷內真沒人擋得住這老頭門板式的胸肌。

武者小辮輕微搖曳，李懸塵緊了緊黑色長款風衣，邁步前行。

黑西裝保鏢端着平板電腦，亦步亦趨跟上，每一步的步伐距離都是精準的75厘米，全程不苟言笑。甚至連眼皮子都不動一下。

李懸塵偶爾回頭，卻沒有一次看到保鏢眨眼，這讓他不禁懷疑保鏢壓根不是人。

這時，他的心頭升起警惕感，機械人的實力不能通過氣息感知，有可能隱藏巨大的破壞力。

拿出智能手機，李懸塵快速發出短訊。

冷清凝得到消息，只回復一句罵人的話：「腦子有病。」

好心提醒還當成驢肝肺……李懸塵撇嘴。

沒多久，穿過黑鋒巷的濃郁夜色，他領着保鏢走入一家音像店。

店鋪的裝修風格撿漏，金屬貨架的邊角沾染鏽蝕痕迹，天花板正中央吊著一扇緩緩轉動的老式三葉風扇。

下方，木質圓桌缺了腿，斷掉的木腿下方墊着一本硬殼書，書籍封面寫着：《聯邦法律修正版，ver3.0》

桌子旁邊一共三張凳子，冷清凝坐着一張板凳，身旁的板凳則歸孫不悟所坐。

孫不悟故意換成混混裝束，再用口罩與墨鏡遮住面龐。

「人，我帶到了。」

李懸塵剛剛進店，熟練地拽過另一張板凳。

「小子，不懂尊老愛幼嗎？」林蒼遠突兀出聲。

捧着平板電腦的保鏢驟然抬腿，腳影如鞭，冷不丁掃出。

耳畔忽來疾風，李懸塵想也不想，直接化身暗影。

鞭腿掠過，暗影消散又凝聚，李懸塵沒事人一樣轉過身，「偷襲可不是好習慣。」

平板電腦中傳出聲音：「來者就是客，桌子旁邊一共三張板凳，其餘兩張都有人坐，剩下的只能歸老夫所有，如此才是待客的禮節。」

「老頭，你人都沒有來，要座位有毛用。」李懸塵扶額吐槽。

林蒼遠自顧自說道：「坐下吧。」

保鏢直接照做。

李懸塵一瞅，心尖兒的小火撓撓上躥。

叔叔可以忍，嬸嬸不能忍。

黑色風衣呼啦作響，李懸塵竟在小小的影像店裏發起衝鋒。

「談事情，不要瞎鬧。」

冷清凝妙目輕眯，指尖上多出一柄手術刀，刀刃沿着半圓斬下。

刀鋒所指，空氣牆體憑空誕生。

李懸塵鼻子撞擊空氣牆體，鼻樑骨咔嚓輕響。

酸爽的滋味順着鼻粘膜一路上行，直接捅到他的腦子裏。

「來者是客，林老爺子說得在理。」

冷清凝遞出眼神，示意李懸塵滾到旁邊罰站。

隨後，黑鋒巷和林家的談判正式開始。

林蒼遠絲毫不給周圍的小輩面子，他的咆哮聲猶如怒龍咆哮，100%音量的揚聲器效果拔群，完美傳遞其不滿的情緒：

「老夫的孫女昨日夜裏進入黑鋒巷，黑鋒巷卻始終沒有表示，不曾把人放回，不曾與我林家溝通，到底是什麼意思？」

「別多想，什麼意思都沒有，很單純的遲了點。」冷清凝淡然應答。

「遲了點？！」林蒼遠憤怒。

口鼻間噴吐氣流，他的鬍子周圍的紫色小繩呼呼亂動。

「不是你們的親人，你們當然不擔心。」

李懸塵撓撓耳後根，滿不在乎道：「反正沒死……」

「混賬話！」林蒼遠瞪大眼睛，猛地投擲石鎖。

呼~~~~~~

石鎖直奔鏡頭，哐當一聲巨響，平板顯示的畫面四。

不到半秒，屏幕黑了下去。

孫不悟坐着不說話，雙眼隔着墨鏡，深深看向李懸塵。

冷清凝豎起手術刀，刀刃摩擦指甲蓋沿，溜圓的雙眼不懷好意地打量李懸塵。

「話太多，太活潑，閹掉就能學會安靜了。」

「關我毛事，」李懸塵嘴角抽搐，連連擺手，「鬼他娘知道肌肉老頭的脾氣還是那麼爆炸。就和炮竹一樣，一點就燃。」

「交涉失敗，雙方開戰，後果就由你來承擔。」

冷清凝一句話咽死李懸塵。

片刻后，黑西裝保鏢捧着的平板再次浮現畫面。

林蒼遠穿上白背心，屁股下面坐着小馬扎。

「當我林家好欺負嗎？」

冷清凝向李懸塵遞出警告的眼神。

李懸塵指尖抹過嘴唇，做出拉拉鏈的手勢，表示自己不說話。

冷清凝道：「林老爺子，林家和黑鋒巷關係還算正常，您恐怕也不想成為第一個與我們開戰的財閥。」

林蒼遠雙掌搭着膝蓋，輕微昂起腦袋，「繼續。」

冷清凝道：「不想開戰，我們雙方也沒有太深切的利害關係，當前的事件只不過是一次尋常的慣例。」

林蒼遠皺眉，「慣例？什麼慣例，綁票嗎？」

「對，老爺子很清楚嘛。」冷清凝點頭。

林蒼遠挺直腰背，吐字鏗鏘：「不！」

略作停頓，老大爺的兩塊胸大肌抖動起來。

「綁票必須是黑鋒巷的人做的，但王峻不是你們的人。」

「他可以是。」李懸塵小聲嘀咕。

林蒼遠耳力驚人，聽了個正着，猛拍大腿道：「事後加入黑鋒巷，這根本不符合慣例，事發時，我無從得知孫女的人身安全是否有保障。」

責備的眼神給到李懸塵，冷清凝接過話頭：「慣例都是用來打破的，老闆來到36號城市之前，也根本沒有綁票的規矩。」

聞言，林蒼遠眯眼成縫，不足三毫米的眼縫中透出寒光，攝人心魄，「想要干架嗎？」

嘭的一聲響，冷清凝站起身，火紅高跟鞋踏着桌面。

「黑鋒巷從成立到現在，從來就一個原則：你要戰那就戰！」

林蒼遠冷笑，「小輩，你們還不配與老夫對談，這句話讓葉真來說還差不多。」

此時此刻，談判陷入僵局。

「哎……何必呢。」

孫不悟摘下口罩和墨鏡，睜開金紅交織的左瞳。

「林老爺子，冷姐，談判哪有你們這樣的談法，攏共不超過10句話，直接就要擼起袖子干架了。」

搖搖頭，他嘆息道；「還好不是當面相見，要不然這會兒連勸架都沒得機會。」

見到孫不悟，林蒼遠彷彿回到了年輕的歲月。

那時候，有個姓孫的傢伙壓在他的頭上，讓他喘不過氣。

從15歲到55歲，兩人一共對決1389次。

林蒼遠的戰績是，1388敗，1平。

平的那一次不是光榮，而是恥辱，因為那一次，對方放水了。

對方放水的原因很簡單，不想失手殺了他，還稱讚他是難得的對手，只可惜以後再也沒有對手了。

林蒼遠望着孫不悟，忽略孫不悟的一頭金髮，單看輪廓。

像，非常像，孫不悟像極了那人。

那人名叫孫鹿棠，正是孫不悟的爺爺。

他還有很多稱號，例如：當今世界第一強者，蓋世太保，半神級中最強的存在，人類之軀比肩神明的極道武者。

不論是孫鹿棠的朋友，還是敵人，都會佩服他。

因為，孫鹿棠單憑武術修鍊，硬生生修成超凡者。

他最被世人驚嘆的戰績就是武道成就超凡的第一年，戰勝了當世已知的每一位半神級超凡者。

林蒼遠眼底閃過一抹忌憚，怒容略微收斂，換上長輩關切晚輩的口吻：「孫家小子啊，你不是該去11號城市相親嗎？」

呃……孫不悟額頭冒起三根黑線，擺手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再沒有達成理想前，我不結婚。」

「比我們家的那幫子孬貨強多了。」林蒼遠豎起大拇指。

突然，他像是有所聯想，嘴角勾起笑意：「要不，你也見見我家孫女。」

孫不悟左眼皮狂跳，堅定搖頭道：「不了，大丈夫說到做到，不娶就是不娶。」

眼看林蒼遠還要繼續，孫不悟急忙岔開話題：

「說回正題吧，這事兒，可以談。」

林蒼遠不置可否，眼神轉向冷清凝。

冷清凝道：「王峻是黑鋒巷的人，綁票成功，林家就該老實交出票金。」

林蒼遠皺眉，「當夜，你們黑鋒巷的人動了手，但卻不僅僅只有一名超凡者，是李懸塵幫他拿下的我孫女。」

「我們黑鋒巷可不興倚老賣老，您說這話純粹是誣賴。」

李懸塵湊近木桌，輕拍桌面，加重語氣道：

「凌晨發生的事情不僅我在場，奎斯也在場。」

「當時的事情很明了，王峻靠一己之力制服林幼薇。」

「我和奎斯兩人相互牽制，奎斯還攻擊過王峻，我呢？」

嘴角一歪，李懸塵板着嫌棄臉，豎起食指左右搖晃。

「太下作的事還真有點做不來，也就財閥養的忠犬才會聽話做事。」

「可以找奎斯來對峙。」林蒼遠攤開手，滿不在乎。

李懸塵搖頭，「他是你家養的，你說啥，他就得吠啥。」

林蒼遠道：「看在孫家小子的面子上，天亮前把老夫的孫女完璧無瑕地送出來，那就沒事。」

「恐怕不行，」冷清凝揶揄微笑，輕柔插聲道：「林幼薇的進化之殤爆發了。」

「什麼？！」林蒼遠面部充血，赤紅如火。

他蹭地一下站起來，體表毛孔噴出熊熊烈焰。

爆燃的火浪好似岩漿噴發，席捲身體周圍的一切。

視頻畫面中，附近的傢具在頃刻間化作焦炭，唯獨鏡頭保留了下來。

此刻，林蒼遠只是一名擔心孫女的爺爺。

臉盤子湊近鏡頭，眼底滿含煞氣，他沉聲道：「幼薇若死，黑鋒巷就此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