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蛋
月亮灣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山巒連接形似一輪彎月，環抱着村落里的居民。
用村裡老輩人的話語講，這裏的風水很好，後有靠背山，前有聚財水，是個會出人才的好地方。
……
在月亮灣的東南處，生長着一塊大約八十平米的天然石壩，石壩得旁邊住着一戶人家。
這處人家距離其他住戶，有一些距離，雖然不遠，但是在這個住戶有限的村落裏面，也算是一家獨戶。
這家人的房屋，是那種典型南方農村宅院，房屋總共只有一層，青磚黑瓦，屋前有一屢塊用水泥澆築的院壩，院壩的前面就是自家的菜園。
近午的太陽照在院子裏，氣溫一點一點上升，屋檐的兩個老人，老爺子坐在小凳子上，手裏拿着蒲扇，緩慢的搖着。
老婦人則再整理，剛從菜園摘來豆角，他們彼此沒有交談，甚至連眼神都沒注意過對方，這就是他們相處的方式，幾十年得陪伴，無言已是生活。
瓦片上的煙囪里，冒出一陣陣青煙，時不時地還有菜香從屋裏傳來。
廚房的老灶里，火焰燃燒得很旺盛，時不時發出噼啪的炸響。
灶爐前坐着一個年約二十齣頭的男子，他身着一套青色的名牌西裝，腳上的皮鞋擦的鋥亮，雙目直視着灶堂的火苗。
在廚房忙碌的另一個身影，也是一個男子，他與注視着火苗的男人年紀相仿，只是他衣着特別樸素，甚至袖口那些地方還有些油污，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農村人。
……
“今天是我第幾次來你家裏？”終於，坐在灶堂的那個男子，放下了手裏的火鉗，抬頭看着那個正在灶台忙碌的身影問道。
“不記得咯。”
衣着簡樸的男子聞聲，先是微微一愣，略做停頓，然後又搖了搖頭，淡然的道。
“看樣子，是我來你家蹭飯的時間太多了，你這麼好的記性，都忘記了次數。”
西裝男呵呵一笑，習慣性的用手拍了一下大腿，站立了起來，來到距離那男子很近的地方，停留下來，繼續道。
“都怪你的手藝太好，過一段時間不吃你煮的飯，肚子裏的饞蟲就會鬧得慌。”
衣着樸素的男子沒有理會西裝男，只顧忙活着手裏的活計，熟練的操持着鍋鏟，翻動着鍋里的食物。
“怎麼，看你的樣子，是不歡迎我到你家裏來蹭飯？”
西裝男見那男子不說話，一把樓住他的肩膀，咧着嘴，笑眯眯的看着他。
“沒有，歡迎……”
忙碌的男子把鍋里炒好的菜，舀出來陳盤裝好后，又舀了一瓢水倒在鍋里，一邊刷鍋，一邊道：“我現在還能夠拿出手的，勉強也只有這鍋邊的活計了，你要是不嫌棄，就經常到家裏來，我煮給你吃。”
“真的打算以後，長期留在這裏，不再出去闖一闖？”
西裝男聽男子這麼說，不由的有些失望，他抬頭正視着男子道：“以我對你的了解，這不是你的性格！”
“呵……”男子聞言坦然一笑，道：“我現在這副樣子，估計也就你還看得起我。”
“出去，出去了又能怎樣，去工地搬磚？”
“人生啊，很多機會都只有一次，錯過了，也許就真的錯過了！”
衣着樸素的男子，說話的同時，並沒有停下手裏的活計，他的言語中有些不甘，但卻聽不出後悔。
如他所說，錯過了就是真的錯過了，後悔也沒有用。
“有沒有為當年，那次衝動的行為後悔過？”
西裝男靜靜的看着男子，仔細的打量着他表情的細微變化，想要尋找到憤怒的神色。
“楊絳，如果是你，遇見了和我一樣事情，你會不會像我那樣做？”
男子沒有直面回答西裝男，而是反問他道。
“不會！”西裝男連想都沒有，就直接了當的否定道。
“為什麼？”男子不解，叫楊絳的男子為何會這麼決絕。
“因為不值得！”楊絳攤了攤手，道：“雖然這些年來，我一直認為你當年的做法，並沒有過錯。”
”甚至在當時還有很多人，為你的做法拍案叫絕，認為你易龍很有種，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但是如果換成是我，我依舊不會那麼做。”
“明白！”易龍聽完楊絳的話，並沒有辯駁，只是簡單的吐露出兩字后，便又接着忙碌手裏的活計。
人各有志，性格這種東西很難被改變，辯論也許能一疏心中快意，但是爭吵卻改變不了現實，更改變不了過去。
何況人際交往，不需要改變，而是要理解。
“你呀，就是性子太倔！”楊絳見易龍這狀態，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無奈的笑道。
“可是，我他媽的，就偏偏喜歡你這副犟脾氣！”
楊絳呵呵一笑，然後又坐回灶堂前的小板凳上，繼續盯着土灶裏面的火苗，滿面微笑，映襯得紅色的火光格外溫暖。
“一拳，一腳，一巴掌，幾乎打毀了自己全部的人生……”
“竟然不後悔！”
楊絳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質問易龍，是坦蕩，胸懷，還是傻？
傻？
可能是就是因為傻吧，雖然這份傻勁與智慧無關，但是如果不是傻，他當年又怎麼會那麼做？
“幫我把灶堂的火熄了，洗手，準備吃飯了。”
易龍沒有理會楊絳，等他做好最後一個菜，淡淡交待了一句后，便拿起兩盤做好的飯菜，朝飯堂走去。
等楊絳洗好手，從灶屋來到易龍家的飯堂后，幾個品相不錯的小菜，已經被易龍整齊的擺在了餐桌上面。
“爺爺，奶奶，您們請坐，與我不用這麼客氣。”
老輩人都比較講究規矩禮儀，家裏來客了，一定要等客人先落坐。
楊絳來到飯堂后，見易龍的爺爺奶奶，都站立在餐桌前等待自己，不由的趕緊上前攙扶着二老，讓他們在主位坐下來。
迎客如賓至，但是長者為尊，這個道理楊絳自然懂得。
“來，動筷，我們先吃。”易龍的爺爺是一個和顏的老者，對誰都是滿面微笑，給人一種溫暖慈祥的感覺。
“好，爺爺奶奶，請。”長者發話，楊絳自然不敢拒絕，說著也拿起了筷子。
說真的，易龍的手藝非常不錯，雖然今天這一桌都只是些家常小菜，但是每個菜肴都被他加工的色香味俱全。
等易龍乘好米飯，分別端到餐桌上，人手一碗，落坐，這頓午餐也就逐漸進入了狀態。
飯桌上，家長里短，長輩的囑咐，與無數個尋常百姓人家一樣。
吃着飯，說著話，寄語萬篇，說不完，也聽不厭。
“有沒有想過，重頭再來一次？”飯至三巡，楊絳突然停下手裏加菜的筷子，盯着着易龍認真的道。
易龍聞聲先是一愣，然後又夾了一塊青菜放到了嘴裏，跟着猛刨了幾口米飯，一邊咀嚼，一邊皺起了眉頭。
“我還有機會嗎？”易龍說著，他看向楊絳，雖然他的臉上滿是笑容，可是這句話一出口，就已經出賣了他內心深處的不甘。
“有！”
楊絳肯定的點了頭，堅定的道：“就算沒有，我來幫你創造！”
“好！”
易龍聽完楊絳的回答后，也跟着肯定的點了點頭，沒有半分扭捏姿態，不矯情，也不追問。
“你跟我倒是不客氣。”楊絳啞然。
也許這就是朋友。
有幫助，就拿着，管他對方付出了多大代價，管他虧欠還是不虧欠，因為如果他們今天的位置對調，彼此還是會如這般作為。
“你後悔了？”楊絳又問。
易龍搖了搖頭，又扒了一口飯菜，才道：“我是不甘心，不甘心十幾年寒窗付出的努力，不甘心親人的養育之恩付之東流，不甘心這一腔熱血不能揮灑這方天地。”
“可是如果你這性子不改，將來就算你再走一次，也許還會像今天這樣，摔得頭破血流。”楊絳道。
“我不怕！”易龍笑着，搖了搖頭。
“為什麼？”楊絳不解，疑惑的道：“一個人，如果因為同樣的方式連續摔倒，那麼很可能是他自己的問題。”
“因為我無愧於心！”易龍坦然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聽完易龍的回答，楊絳先是一陣沉默，繼而會心一笑。
凡事遵從內心，這也許是易龍人生的薄弱點，但這也是自己不如他的地方。
“我托關係給李校長打招呼了，他讓你插到高三年紀的第十一班去復讀。”楊絳停頓下夾菜的筷子，平靜的看着易龍，道：“這個月的二十三號，學校就開課了，你趁這幾天的功夫把家裏打理好，然後去學校報道。”
“好！”易龍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又猛的刨了一口飯。
在楊絳剛才講，要不要重頭開始的時候，易龍就知道，所有一切都要重新再來一遍，所以他一點都不驚奇，楊絳要讓他回去再讀一次高中。
“最新版的學習資料，都在我車裏面，等吃完飯，你一起去幫忙拿一下。”楊絳夾起一筷子菜放到碗裏，就着飯，刨了一大口，還沒有下咽，就急急忙忙的支吾道。
“這次回來，什麼時候走？”易龍沒有回答楊絳，而是反問道。
“吃完飯就回去。”楊絳回答道：“最近我有點忙。”
易龍聞聲，抬頭看了楊絳一眼，欲言又止。
一頓飯的時間過的很快，何況老人食量很小，年輕人吃飯本來就很快，說話間，不一會兒，一餐午飯就結束了。
楊絳抽了一張餐紙擦了擦嘴，然後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轉頭看着易龍道：“時間也不早了，你跟我去把車裏的東西拿回來，然後我回去了。”
“嗯。”易龍點了點頭。
易龍本來還有話要說，可是看了一眼還坐在餐桌前的爺爺和奶奶，話到嘴邊又止住了。
“你先等我一下。”片刻遲疑，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易龍就一股腦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沒一會兒，他又很快出了，不過他的手裏卻多了一個黑色膠袋。
易龍把手裏的袋子，塞到楊絳的手中，道：“這個給你！”
“什麼？”楊絳愕然。
好奇的就要把手裏的袋子打開，看一看裏面裝的什麼東西，卻被易龍一把按住。
“我見你的眼袋很大，黑眼圈也很重，所以就想把這個拿給你，讓你回去后煮着吃，或者燉湯喝都可以。”易龍扯着楊絳一邊望屋外走，一邊壓低聲音道。
“啥？”被易龍這麼一說，楊絳更迷糊，看向易龍的眼裏滿是問號。
“狗蛋！”
易龍回頭俏俏掃了一眼，見家裏長輩沒有跟出來，才壓着嗓子道：“這可是我幫鄰里鄉親們家裏的狗子，做了好多起絕育手術，才存了這些。”
“啥……”
“啊？！”
“狗蛋……”
楊絳懵了……
“嗯。”易龍笑眯眯的點了點頭，認真地道。
“這東西大補，很適合你……”
“它能補腎，是個好東西！”
本來易龍是想說楊絳的腎虛，但是轉念想了一下后，又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說話太直白了，容易傷害了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