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水晶宮五十二號鋪

“艾倫先生，海德公園就在前面，再往前人流太多，馬車無法前進了。”駕駛雙輪馬車，蓄着八字鬍的老司機跳了下來詢問艾倫的意見。

一直處在愣神狀態的艾倫終於回過神來，火燒屁股般的從馬車高高的車廂上跳了下來，差點摔個狗吃屎。

說實話，在上馬車前他已經發了一個毒誓，以後不管坐什麼交通工具一定第一個下車，這輩子都不會再坐任何火車的一等包廂。他寧願擠在大塊頭農夫旁邊被跳蚤咬。

不過他並無放棄他強盛的好奇心的打算。

撫着額頭，艾倫確信被寄信人雇來接他的馬車消失在巷尾，他終於定下神來仔細打量下這個遊人如雲的人間勝地。

海德公園是英國最大的皇家公園，位於倫敦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地區。公園入口立有威靈頓拱門（結構為前部四柱矗立，後部方形高大基座，基座上塑有古羅馬風格的女神駕駛着駟馬戰車蓄勢待發，正中間為n型拱門），踏入的子民均要瞻仰喬治四世率領英國在拿破崙戰爭中獲得勝利的偉大戰功。

艾倫心懷讚歎的跨入其內，在這片寸土寸金的倫敦地界上，居然有如此奢侈的大塊綠地、園林、湖泊，花團錦簇，綠意繁盛。

海德公園主幹道兩旁還擺着兩列支着帳篷的小攤，諸如多佛爾鰈魚、牛肉餡餅、炸魚及炸馬鈴薯條等特色小吃供不應求，但價格都貴上了不少。艾倫抽了抽鼻子，太香了，他連午飯都還沒吃。

但是他的路費有限，只好捏緊了褲兜里僅存的兩英鎊紙幣，目不斜視的經過了胃部的考驗區域，避免了被狠宰一筆的風險。

然而今日這些都不是主角，艾倫繼續沿着主幹道向著公園中心走去，綠葉紅花都只是一項重大活動、偉大工程的點綴，就像是盛放着稀世寶石的綠色禮盒而已。

一英裡外，一座璀璨奪目，昭示着新技術、新理論、新思潮，一切都是嶄新的建築正牢牢的吸引着全球遊客的目光中------它就是不久前剛剛完工的水晶宮。

下午的陽光剛好，水晶宮如一朵在倫敦心臟中心盛開的大王蓮花，娉娉裊裊，“王”字狀主體結構和頂上半圓形的頂部遠看上去形同一條華貴閃耀的水晶走廊的入口。

那麼走廊裏面是什麼呢？

連《泰晤士日報》都用這樣的標題報道此次盛會：“驚爆，曼徹斯特萬人空巷，全世界第一次為同一目的而動員起來。”

絡繹不絕的遊客在這裏織成一條密集人流，心甘情願的排着一英里隊買票進去參觀。就算是下城區、郊區穿不起鞋的窮小子都願意到它的外面一睹芳澤。

順帶提一下，這裏的一張門票都要5先令的天價，一直極為體貼周到的神秘貴族大人似乎有所疏忽，買完票后艾倫更加拮据。

世界博覽會首次舉辦的創舉，引得600多萬人進行了參觀。14000多件各國展出品，從最新式的引擎、水力印刷機、紡織機械，甚至還有一整隻大象的標本，獵奇的小玩意……

恐怕英國最博學的紳士邁入這裏，都要像個沒見識的孩童一般張大嘴巴，一直“哇哦，我的天哪！”之類的感嘆個不停。

英國女王的權杖在此刻歷史中，已經指向了全世界，一個強大、富有，雄偉的帝國正如初升的朝陽，冉冉升起。而水晶宮和世博會，則成為了女王冠冕上最閃耀的一顆寶石。每位英國的子民都不由得抬起頭來，與有榮焉。

此刻艾倫則帶着幾分興奮、幾分莫名的怯意，

跟隨擁攘的人群向著他此行的終極目的地——52號鋪挪動。因為人群對未知的新生事物實在太過熱情，常常駐足在某一攤位前造成堵塞。

父親的最後線索，就孤零零淹沒在這擁擠的人海中。艾倫的內心有些焦急，無心賞玩。

“大夥都來看看的我的最新天氣預報裝置，只需要找到一條滑溜的水蛭就可以預知下午的天氣，有沒有感興趣的先生來看一看！”

“天氣預報”，多麼新穎的詞彙，向來很難預料的晴雨竟然可被凡人準確預知？

一路上的大象、馬力驚人的新式機器、神秘中國的美麗瓷器和帶有繪畫的屏風都沒有吸引艾倫的注意。倒是這個裝扮有些滑稽的落魄科學家模樣的攤位前聚集了無數孩子。

只見那人神秘的掏出一個小瓶子，將一條水蛭放在裝有池塘水、泥土的瓶子裏，然後再將瓶口用布封紮緊。

“如果水蛭小姐它躺在瓶底，就說明會是好天氣；如果它爬到瓶口，就說明快要下雨了，如果它在瓶里躁動不安，就說明一場強大的暴風雨即將來臨。”落魄的先生介紹道，言語中滿是自豪。

艾倫雖未湊近，但是也看到水蛭此刻正蠕動着向瓶口拚命掙扎，難道昭示着一場暴風雨的臨近？

孩子們撅着屁股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從水晶宮清澈玻璃投下的熾熱陽光，覺得這樣的大晴天根本不會有下雨的可能性，一個個撇了撇嘴，扮個鬼臉就跑開了。

“別跑，別跑啊，我這裏還有最先進、最強大的新式武器出售，識貨的老闆來瞧瞧呀……”他那裏瞬間就沒了人，場地也奇怪的空出一塊來，氣的他直吹着自己的小鬍子。

幾個似乎是美國商會的商人正冷笑着驅趕其他遊人，叉着腰看他的笑話。他們的攤位就在旁邊，帶來了無數新潮的機器和發明，一時間風頭無兩，更無人注意這個精神似乎有點不太正常的古怪科學家了。

艾倫扭過頭去，趁着無人的空檔，繼續向前。

突然他動了動鼻子，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傳來。這是他在父親身上聞到過很多次的嗅覺記憶。很難形容這是一種什麼味道，混合著泥土的腥味，植物的腐爛氣息，以及陰暗的霉味。

就像是久雨暫晴后，悄悄推開一扇林間荒蕪的小屋的門。

52號鋪位在兩根立柱之間，左右安靜，桌上鋪有沙黃色的亞麻面料硬布，下垂的桌擺上繪有一座巨大的天平，一位黑狗首人身形象的“人”正半蹲而立，稱量着什麼。

艾倫看不懂這些圖案，更看不懂布面上面形似小鳥，小蟲子一般規規整整排列的古怪圖形。

一位穿着燕尾服，杵着手杖的優雅紳士正背對着艾倫，細細欣賞着52號鋪上一尊綠寶石雕成的雄鷹。

“你看，它是那麼靈動，黃色彎曲的喙叼着敵人的心，紅色阿富汗玉作為它銳利的眼，背後的雙翼驕傲的向上張開，合攏成一道圓形的彩色神環，拱衛在身後。它是多麼燦爛，多麼奪目的神明化身啊。”

紳士有些激動的評價着，說到興頭時還用拐杖不時的敲擊地面。

“當眾神一一報出自己的身份，

讓我也記起我昔日的名字！

復仇的烈焰化作我的小舟，

我將駛向靈魂歸寂的國度。”

他輕聲吟誦起一首小詩，沉溺而忘我。

“先生，是您讓我來水晶宮這裏的么？”艾倫知道這位未謀面的紳士應該就是雇傭父親，同時寄信過來的無良貴族大人。他身上的味道無法掩蓋，不管噴多少香水。

“哦，我親愛的艾倫，你終於來了，我可是站在這足足等了你兩天呢……”

他緩緩的轉過身來，語氣熱切而親昵，如同長輩對子女的關懷。

此時，一股惡寒從艾倫心底直衝天靈蓋，他的頭皮酥麻，背脊發冷。

他的臉上戴着半副白色面具，兩側嘴角同時上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