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冬隱與小綠
不想再過多煩惱有關這個女人的問題,冬隱只想快點拿到“千面”然後離開界淵。
他把兜帽帶上,開口道:“不管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我現在想問,你們老闆在哪裏?”
小綠聽到他的話,內心的疑惑更甚,但與此同時,她也想到一個可能性。不如說這個可能性才更接近真相。再怎麼說,一個人也不太可能忘掉剛剛發生的事情吧。
順着這個可能性想下去,一切就都合理了。
但這也意味着她壓根是在做無用功。
只覺一陣頹敗與羞恥還有遺憾的混合情緒漫上心頭苦澀了喉嚨,小綠慢慢回應着冬隱。
“在最上面和人談話……應該。”
說完,小綠盯着冬隱直看,卻沒有等來她僅存的一點希冀。
“好吧,那我等他一下好了。不過拍賣會快要開始了,你們老闆還在和人談話,應該是個大人物吧?”
試着向小綠拋出一個話題,冬隱等待着小綠的接話。
看到冬隱的反應,小綠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看着冬隱,放平了心態,準備先為自己的不當行為道一個歉。
“確實是個大人物,很大很大。對了先生,我想,可能真的如您先前所說,我應該是認錯人了。為您帶來困擾,我感到十分抱歉。”
說完,小綠鞠了一躬。
“沒事沒事,我就說嘛。沒事就好,我們也許可以交個朋友。”
想着未來自己應該還會來天寶閣很多次,冬隱覺得不如藉此誤會和她打好關係,將來也圖個方便。
聽着冬隱的話,小綠的眼睛猛地一亮。
對啊,可以和他做個朋友啊!我真傻!這人不也是使徒?儘管和那位大人比起來差遠了,但誰說他就幫不了我呢?
而且這邊的關係應該比起那邊更好經營,危險係數應該也小得多。
心思漸漸活絡起來,小綠也開始和冬隱攀談起來。
於是她莞爾一笑,如冬日的暖陽融化了二人之間的尷尬。
“小女子承蒙先生厚愛。說起來,這還真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誤會……”
聽着小綠慢慢把這個誤會說出來,冬隱也只覺哭笑不得。
“我只是隨便挑選的黑衣和刀鞘,居然和人撞了?這真是……”
冬隱笑着搖搖頭,小綠也附和地掩嘴輕笑。
然而冬隱雖然笑着,內心卻有些擔憂。倘若那位使徒對自己的打扮不滿,自己就危險了。
黑袍還好,這刀鞘卻是斷不可留。
冬隱決定乾脆藉助眼前女子的幫助。他想着,摘下兜帽以表尊重,笑道:“說了那麼久,我好像還沒有正式介紹過自己,鄙人姓冬,單字一個隱。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冬隱沒有立刻得到答覆。眼前的女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愣住了。
小綠不自覺地攏了攏耳邊的秀髮,聲音有些發顫。
“不好意思,我想起一些往事,讓先生見笑了。冒昧地問一下,先生的名字……該如何書寫?”
是他嗎?是他嗎?
小綠內心掀起了比之前聽到黑卡與那個男人的消息還洶湧的波瀾。
“冬天的冬,隱隱約約的隱。姑娘,有什麼事嗎?”
是他!真的是他!是冬隱!
突然遇見友人簡直讓小綠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她險些就要撲上去像從前那樣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但當她一眼看見他眼中的疑惑時,她內心的火焰漸漸變弱。
不,不對,冬隱不長這樣,變化太大了!還有聲音,這聲音也不太對。
但相貌和聲音都是可以改變的。
不行!必須問清楚。
遏制住內心的躁動,小綠期盼地看着冬隱。
“我是小綠……”
困惑地撓了撓頭,冬隱有些尷尬的指了指自己。
“那個,小綠姑娘,你難道認識我?”
注視着眼前陌生的臉,小綠本褪去的苦澀與失望帶着更為強大的力量重新攻佔了小綠的內心。
難道,又是一個和今天的烏龍一樣的誤會嗎?
“冬先生,你知道烏軼嗎?”
小綠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抽泣。
拜託了,拜託了,老天……我已經失去了小白了……
冬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抱歉,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烏軼。是一個人嗎?”
肉眼可見的失望從小綠眼中流泄出來,連帶着被這情緒感染,冬隱也覺得有些悲傷。
鼻子好酸。
眼睛裏有什麼東西開始打轉。
吸了吸鼻子,小綠拿出手帕擦去眼裏的濕潤。
“抱歉,讓您見笑了。其實,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他和您一樣,也叫冬隱。因為一些意外,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今天突然聽見他的名字,我有些失態了。”
冬隱看着眼前的女子,雖說沒有哭得梨花帶雨,但淚光點點的這份柔弱更讓人心生憐惜。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看到許多許多熟悉的東西。這世上他看不透的東西很多,但至少現在他可以肯定一些東西。因為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他張了張口,想說自己也許可能就是她所認識的的那個冬隱。自己由於記憶的關係,很多事情都記不起來。
他看得出來她心裏面有東XZ着,以及這些年她背負着這些東西過活的艱難。
剛叔的眼睛裏,有時候也會有和她類似的東西。
他想,那應該是一種混雜着思念與懷戀的東西。
那個東西給予他們希望支持他們走下去,有些時候卻也成了路上的負擔與沉重。
而在這個時候,他們往往比平常要脆弱得多。
倘若這個時候自己開口,自己給予她的這一份微光芒,雖說微弱,但一定可以溫暖她的冰冷吧。
因為失憶,他可能是她以為的那個人,所以他可以開出一張或許可以用的空頭支票,去給她希望。
但也正因為失憶,他可能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所以他不能這樣做,他承擔不了這一張支票背後的責任、義務與後果。
希望把你高高舉起,讓你看見美好,卻也可能在某一時刻鬆手,使你墜向黑暗。
希望是一把雙刃劍,它可以為你斬去滿眼荊棘,它也可以把你自己傷得遍體淋漓。
冬隱自己深有體會。是伊夢,多次讓他渡過難關,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伊夢根本不存在,那他不敢相信那個時候他會怎麼樣。
這在某種程度上相當於否定了他的一切努力與價值。
冬隱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
我們不是聖人,拯救不了任何人。光是拯救自己,都要花上一輩子。
雖說如此,但在傷心的時候,如果有個肩膀可以去依靠,如果有一個人可以去訴說,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我做不到就這麼看着,因為那是對和她類似的自己的否認與拒絕。
我給不了她肩膀,我也做不了她的傾聽者。但我至少可以給出自己的安慰,或許不多,但也不會不足。
冬隱伸出右手拍了拍小綠的肩膀,柔聲道:“我呢,也在找一個人,對我很重要的一個人。和你一樣,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所以你的感受,我應該大致可以知道。”
頓了頓,冬隱繼續說道,也不知道是在對小綠還是對自己說。
“我不知道自己未來找不找得到她,但我想我總歸會一直找下去,只要心還在跳動,我就會一直找下去。我想,你應該和我一樣吧。”
小綠低下頭沉默了一會,然後抬起頭看着冬隱的眼睛。
正如冬隱看着她的眼睛一樣,她也在看着冬隱的眼睛。
然後她向冬隱笑了笑。
“一樣的,一樣的哦,冬先生。”
冬隱也報以微笑。
一陣沉默降臨,但並不讓人難受。
“對了。”
“對了。”
二人皆是一愣,然後又各自笑出聲來。
冬隱取下了腰間的佩刀,向小綠問道:“小綠姑娘,我可以把刀先放在你那裏嗎?”
然後冬隱說出了他的顧慮。
小綠沒有猶豫,接過佩刀。她抬了抬刀,有些俏皮地歪頭微笑。
“當然可以。”
冬隱看着小綠,不由覺得心頭一暖。
自有記憶起,除了剛叔與伊夢,他第二次對他人懷有珍視感。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對僅僅見面不過一個時辰的人懷有這種感情。
或許是相同的境遇所導致,又或許是未復蘇的記憶作祟。
“你剛才想說什麼?”
冬隱問小綠。
小綠右手拿着刀,左手食指不自覺地轉起了散落的青絲。
“冬先生,你要找的人,方不方便告訴我叫什麼呢?”
“她叫伊夢,宮伊夢。”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小綠吐出一口氣,內心的最後一點希冀破碎。
不是她,不是她。
不是他,不是他。
但同時,她也感到無比的放鬆與溫暖。
自從和他們分別後,她就再未有過這種感受了。
一如冬隱,她也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但世界上不可思議的東西多了去了,沒必要去全都搞明白。
畢竟我們光是去記住那些美好的,去期待那些幸福的,就已經精疲力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