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問道
至寧與道恆走進靜室,先後向言希作揖。言希依然是斜躺在矮榻上,向至寧攤開一手。至寧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簡,走上前去,雙手執簡放入言希手掌。微光一閃,那玉簡便從言希掌心消失。原來,這言希真人有兩樁怪癖:一是懶,能躺着絕不站着,平時只呆在藏經閣看書,絕不出去走動;二是痴,執迷於鑽研道法和收集道經,即使是至寧也要送上珍本古卷他才肯見上一面。
言希又向至清伸出手去,道:“今rì你們過來擾我清靜,這叨擾費是必須要交的。本來想着你我師徒一場,免了你今rì的叨擾費,但至寧、道恆在此,卻不好為你破了規矩。”至清取出一隻琉璃瓶放入言希掌中,顯是早有準備。言希施施然收起手掌,笑道:“方才我看到法陣羅盤轉個不停,便知道你丹爐法陣定是損耗不少,又得來求我繪製法陣。果然,這次的丹藥較以往多了許多,嘿嘿,偏得偏得……”至寧等人均知言希向來以此為樂,早已習以為常,也不覺如何,只有從乾在一旁暗自腹誹,“你以為自己是鳳凰啊,見一見還得收費?”
至寧開口道:“師叔對這孩子體內真元可曾現有何異處?”言希擺擺手,答道:“道恆應該已告訴你了,從乾氣海內存有一縷妖氣。我認為,隨着真元不斷jīng煉增益,妖氣會被煉化。若你仍有擔憂,就將他送到璇璣洞去。”
至寧又問,“從乾體內真元暴漲之時,鴻蒙玄天圖曾出現異象。聽道恆說,天鼎別院護衛法陣也被引動。不知主何吉凶?”
言希終於坐起身來。他盤膝端坐,左手橫端,一方有着兩根磁針的羅盤現於掌心。言希右手並指在空中揮寫數下,一串靈符出現在空中,隨即化作幾點光華落入羅盤天池之中。羅盤上的兩根磁針分不同方向疾轉數圈,隨後定住。言希看了良久,方說道:“火離乾天,龍躍於淵。”
至寧道:“還請師叔解說一二。”
言希面sè沉重,說道:“天機不可深窺,我只能看出,對玄源觀而言,將於大凶之後轉為大吉。”靜室中的幾人聽得此語,均是一驚。言希接著說,“天兆雖現,但具體應於何時何處,誰也無法知曉。吉兇相依,禍福無常,本是天地恆道。大家順應天勢,儘力而為罷了。”
至寧還未及再說什麼,言希又懶洋洋地躺了下去,將手一揮道:“我倦了,你們且退下,那小娃暫留片刻。”
至寧、至清相互看了一眼,與道恆一同施禮退下。靜室之中只留下言希、從乾二人。言希躺在矮榻上合目憩息,便似睡著了一般。從乾站在矮榻旁邊,心中翻轉不定,卻只是肅立無語。
室內一片靜寂,過了許久,言希在榻上閉目說道:“從乾,你可知‘道’是什麼?”言希也不睜眼,抬手一指。只見那巨大“道”字兩側的空白之處,浮現出兩行小字,左邊為“道可道,非恆道”,右邊為“道可,道非,恆道”。字是相同的六個字,卻以明顯的空白間隔開來,成為含義完全不同的兩句話。
從乾畢竟曾是東柳小神童,知道這六字是《太上道德真經》的句。但他歷來只聽說過“道可道,非恆道”,未聽過“道可,道非,恆道”之說,不禁懵然不解。這也難怪從乾見識不廣,他所能接觸到的書籍無非是從不為家中所藏,這《太上道德真經》是東柳縣一道士贈與從夫子,否則從乾也沒有機會見到。
看着那兩行同字不同意的六個字,從乾竟覺得有種頭暈眼花的感覺。從字面上看,“道可道,非恆道”可以理解為“能夠用言語表述的‘道’,就不是永恆的‘道’”,“道可,道非,恆道”可以理解為“道或是如此,道或是那般,這即是永恆的‘道’”。
無論這六字如何解釋,從乾心中明白,言希問自己“道”是什麼,不會是要自己這小小孩童來解釋玄奧jīng深的天地大道。他看着牆壁上懸挂着的巨大“道”字,沉思片刻,垂頭答道:“弟子不知。”
言希沉聲道:“本門祖師玄元真人留下八字真言——‘玄理無言,至道惟心’,便是訓誡玄源觀眾弟子,篤實修道,根本在心。”他突然睜開雙眼,眸中jīng芒閃動。“yù成大道,必先修心。你體內妖氣糾結,能否消除全在你之本心。若是能做到正心養氣,以你先天道體,自然有一rì會得證大道。若是心染邪穢,那妖氣將無可壓制,吞噬道心,轉化邪魔。”
從乾愣了愣,跪地道:“弟子定當堅守本心,遠離邪穢,以身證道。”
“入道,成魔,只在你一念之間。”言希合上雙眼,緩緩說道:“去罷。”
從乾站起來,躬身退出靜室。他循着來路,在書架之間轉了幾圈,終於走出藏經閣。剛出大門,就見一株千年古柏之下,至清正扯着道恆大吼:“只賠我三十六座丹爐哪夠?至少要賠一百零八座!”至寧在一旁看透了至清心中盤算,勸道:“師兄,便是把道恆質押給你,也抵不過一百零八座丹爐。不如這樣,今年本院少向你收取一瓶築元凝金液,可好?”至清鬆開道恆,對至寧說道:“不行。看那小子情形,今年需上交本院的五瓶築元凝金液中,至少要留下兩瓶才夠他使用。”至寧拒絕道:“觀內弟子四百餘人,其中約有數十名弟子必須要以築元凝金液來提升真元。師兄,就算從乾是千年一遇的修道天才,我們也不能為他一人,阻斷數十人修道之途。”
從乾這才聽明白,原來至清是在為自己爭取築元凝金液。這時,至寧見從乾自藏經閣中走出,便停止了爭執。至清就坡下驢,說道:“今年的築元凝金液我先留下一瓶。師弟,有我這煉丹宗師在,只要本院能將原料供足,別院一定能煉出更多的築元凝金液。”
至清也不問言希與從乾說了什麼,拉起他的小手,便要回歸天鼎別院。這時,藏經閣上傳來言希的聲音:“這娃娃今後便挂名藏經閣,暫且住在天鼎別院。你等可授其道法,但不得收他為徒。”聽到這話,至寧、至清、道恆三人面面相覷,均是一頭霧水。從乾心中想,“言希真人還是對我體內妖氣有所顧忌,才在告誡我修道先修心后,又特意做此安排。”
一路無言。回到天鼎別院,至清便一頭扎進丹房、庫房之中,更換損毀丹爐,維修丹房法陣。從乾則先回屋更換衣物,他在屋中四處查看,終於在牆角一團破布中找到了那架小木車。小木車依然完好無損,那塊舊布和裂天石也還在車中。從乾長吁一口氣,但心中重壓卻總是難以消除。他找到正在丹房忙碌的至清,問道:“真人,在你眼中,‘道’是什麼?”至清抹一抹額頭汗水,答道:“於我而言,探索前輩真人未知之丹術便是‘道’。”看着滿頭汗水、一身灰土的至清,從乾若有所悟,悄然退下。
午夜時分,從乾卻沒像往常那樣打坐修鍊,獨自站在幽黑的院子中。至清已回到天鼎峰繼續煉丹,平rì晝夜運轉的丹爐此時全都停止,本就空曠幽寂的天鼎別院顯得更加冷冷清清。
月上雲頭,風起林梢。從乾手中摩挲着小木車,心裏終於豁然開朗——大道對於自己太過遙遠,現今先要不斷修鍊變強,一為報仇,再為報恩,在前行中慢慢尋找屬於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