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雪花(七)

第一朵雪花(七)

7、

大亂斗沒有規則可言,除卻不許惡意傷人外任由發揮,可以結盟也可獨善其身,元景與了了是師兄妹,他自然第一時間選擇與了了聯手。

可了了卻拒絕了他,除了元景之外,天生劍骨的臧緲也選擇獨身一人,身為劍修又是仙君座下大弟子,臧緲的劍並非凡物,宗門大比不至於如此大動干戈,因此他並未用自己本命寶劍,而是隨意選了一把。

在場七人,人人都有兵器,惟獨了了沒有,凌波跟玉書在台下急得團團轉,玉書用的是扇子,凌波沒有擇道,兩人無兵器可借。

元景問了了:“師妹,你可需要劍?”

了了搖頭。

最強的三人拒絕結盟,剩下一女三男卻不然,他們四人若是單打獨鬥,誰也打不過了了元景臧緲,可大家聯手,卻有機會一戰,更何況這三人不結盟,他們可以各個擊破,等解決掉這三人,再彼此內鬥也不晚。

七人的道各不相同,元景抬手結出法印,試煉台上頓時狂風大作,周圍的弟子們被狂風迷了眼睛,只知道台上現在是有風有雷有電有水還有劍光,不同的道擊在一起捲起劇烈旋渦,引起的戰意令人幾乎無法睜眼。

惟獨玉書元覃還能清晰可見,凌波早就瞧不出試煉台上的情況,她連連拽小師兄的衣袖:“怎麼樣啦,小師兄,怎麼樣啦?了了怎麼樣啦,大師兄呢?”

玉書安撫她:“沒事,你不用擔心。”

凌波怎麼可能不擔心?!

她焦急不已,此時此刻,她已完全忘卻了自己一心愛慕的師尊,忘卻了自己原本想要在一層試煉台為師兄們大聲加油讓師尊注意到自己的打算,就連她今日特意早起準備的精緻妝容,她也通通忘卻了。

她只知道,她想讓了了拿魁首,哪怕台上還有大師兄,她也想了了贏!

電閃雷鳴風起雲湧之間,瞧不出究竟誰更厲害一點,直到一陣熟悉的寒氣侵蝕皮膚,凌波的胳膊上甚至因此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神奇而又篤定的念頭——師妹贏了。

果然!

試煉台上空的黑色旋渦中,閃耀着的雷電也好,狂風也好,周圍的水柱、劍光——通通被這蔓延的寒意凍住,冰藍色的美麗霜花無邊無際,試煉台周圍的溫度降至冰點,待到旋渦散去,台上只余了了一人。

她自己身上也結了一層冰霜,紅色的衣裙似是披上一層冰藍透明的外衣,綺麗而冰冷,甚至她的長發、她的睫毛,都結着淡淡的白色雪花,隨後,四下寒冰漸漸消退,原本還在蔓延的冰雪停止生長,一切又回到最初,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一位仙君激動地從座上站起:“好!好!好啊!”

“太離師兄好福氣!這等天才也被你收入門下,我無上宗後繼有人了!”

眾仙君不約而同給予了了最高級別的評價,惟獨太離仙君薄唇微抿,卻並不像其他人這樣激動,他淡淡地說:“還需她打敗元覃,陽屬炎道天克冰道,她是否能夠出頭,要看她能否反抗克制屬性。”

太離仙君這樣一說,眾仙君頓覺有理,紛紛落座,這話倒是不假,雖說了了表現亮眼,可修士之間一旦出現屬性克制,甚至可以越級挑戰,這是十分不利的事。

原本穩坐釣魚台的元覃,此時心情已不如最初輕鬆,十年前他與元景便不相上下,自己以一招之差贏走魁首,十年過去,他在成長,元景也一樣,同時還有天生劍骨的臧緲,這兩人都被元覃認定為最強也最危險的對手,所以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元景與臧緲,其他人並不被他放在眼中。

了了的出現令人意外,元覃不曾忌憚,直到她將其他六人擊敗,順利成為唯一勝者,得到了挑戰自己的機會,元覃才終於開始正視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女。

見到了她之前的表現,元覃不得不承認,心裏有些慌。

他與元景玉書臧緲都交過手,彼此知根知底,可了了卻不然,他不知道她修的什麼道,如今又是什麼修為,面對未知的敵人,謹慎必然放在第一位。

了了也發現這位表面謙遜實則狂妄傲慢的師兄眼神發生了變化,他不再高高在上俯瞰她,而是將她視為對手。

了了喜歡這樣的眼神,這令她的心臟開始跳動,她想把這個人踩在腳下,讓他承認不如自己。

元覃上了試煉台後,凌波緊張極了,一手拽着一個師兄的袖子,嘴裏念念有詞:“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念叨不停,令原本還算平和的元景玉書也感到不安,雖說他們輸了很遺憾,可若是小師妹拿到魁首,自然比元覃蟬聯令人開心。

師兄弟都被了了揍成豬頭,抹了葯雖消腫得快,但眼角隱隱還有烏青色,不過凌波顧不得關懷,她大聲喊:“師妹!你一定要贏啊!我保證會把蜜果子全部給你!”

了了往台下看了一眼,沒說話,反倒元覃輕笑:“凌波師妹對你很好。”

了了想着,怎麼又來一個動手前非要說話的男人。

她不想再聽,於是直接出手,元覃已知她寒冰厲害,根本不與她有肢體接觸,一旦了了靠近,便立刻掌心生火,巨大的火焰形成火龍,張開咆哮大口,要將了了吞噬!

元景看得緊張,他之所以會在上次大比輸給元覃,也是因為彼此屬性克制,風會加大火勢,因此元覃險勝於他,可比起來,冰根本就是被火壓着打!

由於台上兩人纏鬥作一團,凌波元景玉書都分不清了了究竟是沒有用冰,還是用了,卻被火克制了?!

大殿內的仙君們看得更仔細些,雖說兩人之間屬性相剋,但了了全程不曾用冰,而且她根本不怕火!

她在試探、在學習,在從元覃的一舉一動中汲取知識,並且將其運用到了自己的實戰中!一旦她弄清楚了元覃的路數,恐怕會立刻反殺!

可元覃不明白,他還以為了了怕了自己,否則為何只守不攻?於是愈發加大火勢,甚至惡意地想要灼燒了了的頭髮,小姑娘都喜歡長頭髮,這要是燒禿了,她恐怕會哭得很大聲吧?

今年沒機會虐待元景,那麼欺負一下元景的小師妹,也未嘗不可。

元覃愈發得意忘形,他太自信了,屬性克制以及了了的行為令他志得意滿,他知道仙君們及師尊都在大殿中觀看,於是愈發止不住想要炫技,除卻火龍外,還展示了火劍火獸,可見已將火支屬性修習的爐火純青。

但了了也全都學到了。

在又一條火龍沖至眼前時,她不再閃避,腳下一停,站定原地,元景低聲道:“師妹要出手了。”

凌波此刻又急又氣,急了了究竟要怎麼辦,氣自己什麼都看不明白,大師兄小師兄通通看得懂,惟獨自己看不懂!

如果平日裏她好好修鍊,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兩眼摸黑什麼都看不明白?!

當火龍撲面,了了冰冷的面容都因此被映襯出了淡淡的紅,但她並未融化,反倒是她身後自地面迅速結出堅硬冰牆,擰成麻繩狀與火龍正面相衝!

同時她也與元覃再次交手,這一回她開始使用武器,冰雪凝結而成了無數短劍利刃,以不容反抗之勢,朝元覃壓下!

元覃控火併不如了了精心,因為她本身便是冰雪所化,她即是冰雪,冰雪即是她,隨心所欲,摧枯拉朽,龐大的火龍在冰柱面前顯得那樣弱小可憐,相衝接觸的瞬間,冒出真真冷煙,與此同時,了了將元覃從試煉台上甩了下去。

噹啷清脆一聲,被凍成冰雕的元覃在地上滾了兩圈,了了走到試煉台邊緣,她望着一動不能動的冰雕,算着時間,要不了多久,這個人從肉身到靈魂,都會徹底被寒意吞噬。

“師妹!”凌波忍不住叫了一聲,“快把元覃師兄放了!你已經贏了!”

喊出這句話后,凌波拿不準了了究竟會不會聽自己的話,但出乎意料,元覃身上的冰碎裂開來消失不見,已在冰塊中窒息很久險些喪命的元覃終於能夠大口大口喘氣,他驚魂未定,心有餘悸,再看了了的眼神,竟不像先前傲慢,也不像對元景那樣充滿戰意,反倒滿是畏懼。

好一會兒后,凌波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臉,喃喃:“贏了?了了是魁首?了了是魁首?無上宗有史以來第一位女魁首?!”

她尖叫一聲,也不管什麼形象,拔腿就往試煉台跑,結果由於裙擺過長過於飄逸,一腳踩在上頭險些摔跟頭,好在她自己反應快抓住欄杆,隨後什麼淑女形象通通拋到九霄雲外,一邊叫一邊笑,衝到台上后一個猛撲抱住了了!

然後,瞬間石化,嘴唇發青臉色慘白:“你、你快松、鬆開……”

竟是被凍得四肢僵硬說不出話。

了了沒有溫度,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體溫,凌波抱住她的那一瞬間,她似乎短暫感覺到了一點點暖意,隨後便消失不見。

她將凌波推開,凌波連忙搓手呵氣:“我以前就在想,你怎麼這麼冷啊,身上跟冰塊似的,現在想想,興許就是因為這樣冷,才這樣強。”

了了站在一層試煉台俯瞰山下,無上宗上上下下所有人卻無一人敢抬頭直視,從今以後,他們將不再記得上任魁首元覃,不再崇拜天才修士元景玉書,亦不再追捧天生劍骨臧緲,因為在這天才之上,有能夠將這天撕碎之人。

她是了了。

桌上的雪人真儀,此時此刻,竟無法描繪心中那份震撼。她看着立於試煉台上萬眾矚目的了了,一時間,生出無限嚮往——那樣的榮耀,那樣的讚美,誰不想要呢?

被金屋藏嬌有什麼好,成為人人艷羨的強者,掌控自己的命運,遠勝無怨無悔等待他人偶爾的垂憐。

“咦。”

玉書察覺到奇怪,“了了的雪人怎麼開始化了?”

雪人的臉上有兩道溝壑,滑落雪水,看起來簡直像是雪人在悔恨哭泣,無論玉書怎樣施法都無濟於事,雪人一直在化。

真儀後悔了,她忍不住要想,倘若自己沒有沉溺情愛,沒有總是追逐師尊,而是將心思用在修鍊上,哪怕無法成為了了這樣的強者,是不是也能擁有另一種人生?不去想女愛男歡,只要出人頭地。

可現在已經晚了,她死了,再也回不去了,永遠不會再有重來的機會,也許了了正是因此而生,她察覺到了自己隱隱的不甘,察覺到了她想知道另一種人生的模樣,所以才會來到這裏,代替自己存在。

雪人不停地融化,真儀的淚水滾燙而又熾熱,她早該承認的,她怎麼可能不後悔?怎麼可能不害怕?把自己的命獻上,用自己的身體做容器,不顧一切的自我糟踐,只為了虛無縹緲的愛。

可她不能承認,因為一旦承認,就意味着她的人生將毫無意義。

“師妹!你的雪人,快看你的雪人!”

凌波歡天喜地想拉了了下來,卻見小師兄手中雪人正在汩汩融化,她大驚失色,“大師兄,你怎麼不管管?”

元景委屈不已,他跟玉書試過了,根本無法阻止雪人融化,不是他不管呀。

了了從玉書手中接過小雪人,在她掌心,小雪人停止了融化,不僅如此,重新恢復了原本模樣,又是白白胖胖憨態可掬,見狀,凌波意識到自己彷彿誤會了什麼,了了可能並不是愛慕大師兄……虧她一直以為她如此珍愛這個雪人,是因為大師兄所贈。

大師兄太弱了,都被打成豬頭,了了還是不要喜歡他的好。

真儀還在哭,了了也不知道她哭什麼,她托着雪人進入大殿,真儀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師尊,可這一回,她顧不上心動心痛,她眼前還回蕩着了了站在一層試煉台的模樣,她還在幻想着如果自己當初也拚命修鍊,是否能夠得到相同的榮耀。

她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痛苦,淚水止不住咕嘟咕嘟。

一直到回去座峰,又被了了擺到窗檯,真儀還在哭。

了了把她嘴巴封住,她就無聲的哭,反正靈魂也不會哭瞎眼,不必擔心被人發現。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愛我,他愛我。他怎麼能不愛我,他抱過我,吻過我,與他朝夕相處的是我的身體,在他耳邊縈繞的是我的聲音,他時時刻刻都要看着我想着我,他愛我,他愛我。”

原本還哭哭啼啼的真儀猛地抬起頭,了了正面無表情語氣冷冰冰地說著話,這話令真儀感覺無比耳熟,半晌,她哭不下去了。

這、這不是她之前說的話嗎?那時了了不過隨口一句“後悔”,她便自顧自認為自己才是師尊真愛,發出一陣壯語豪言,怎麼了了全都記住,還一個字不帶差?!

要是雪人能臉紅,現在可能又化了,臉太紅,燒化的。

此時,一個猶豫的聲音試探着問:“……誰?誰愛你?你在說誰?”

凌波抱着裝着蜜果子的紙袋站在門口,她將了了那段話盡數聽了個清楚,當時感覺青天白日的似乎有道驚雷劈在腦門,隨後又來了一陣狂風,否則她怎麼會聽到無情無義的石頭心小師妹說那麼噁心的話?

了了的視線停在紙袋上,凌波打了個寒顫:“你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麼?誰抱過你吻過你?我可警告你啊,你今年才十六歲,千萬別被男人騙!這種肉麻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了了還在看紙袋,凌波說話算話:“喏,答應給你的蜜果子,全在這兒了,你可別一個晚上全吃完啊!一天只能吃五個,不能再多了,不然牙疼!”

了了懶得理她,自己是冰雪所化,怎麼可能會牙疼?

她剝開一顆送入口中,又剝開一顆,又送入口中,當著凌波的面惡意挑釁,一氣吃了五個還要再繼續,凌波劈手奪過,把紙袋抱起,“又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了了失去蜜果子,也不再嚼嘴裏的,蜜果子把她一邊腮幫撐得鼓鼓囊囊,她就這樣看着凌波,彷彿在說她言而無信。

“我就出爾反爾怎麼了?誰讓你不聽話,我跟你說過,一日師姐,終身師姐,我就是死了,我也是師姐,師妹就得聽師姐的話,說不許你吃這麼多,就不許你吃這麼多!”

凌波氣勢十足,了了選擇沉默。

真儀有點佩服凌波,居然敢這樣跟小怪物講話,真不怕小怪物出手教訓她啊?

了了似是知道真儀在心裏說自己壞話,扭頭看來,嚇得真儀躲進雪人里閉上眼假裝看不見。

她開始慢慢嚼嘴裏的蜜果子,凌波原本被她氣得要命,見她吃東西的模樣乖巧安靜,無端覺得可愛,想想小師妹可是今年魁首,連元覃都被她打趴了,此刻卻老老實實坐在這兒挨罵,她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

“哦……差點忘了要跟你說什麼。”

凌波在了了對面坐下,“門派大比的名單出來了,你,大師兄,元覃,還有小師兄跟臧緲,你們五人將作為無上宗弟子參加大比。”

了了不在意跟誰一起去,她問:“你去嗎?”

凌波沒好氣:“我去幹什麼,我又沒打到第一層。”

了了的視線再度落到紙袋上,凌波無情打碎妄想:“我會把蜜果子交給大師兄,讓他一天給你五個,多一個都不行,我會用傳音符每天詢問的。”

了了不再說話,凌波逐漸悵惘:“師妹,你難道沒有一點不舍嗎?虧我對你那麼好。”

了了冷淡地說:“我跟你不一樣。”

這話很傷人,凌波本就因大比之事感到自卑,她訥訥:“是啊,你跟我不一樣,你那麼厲害……隨隨便便就能擇道,簡直是為修仙而生……”

了了疑惑,她們說的是同一件事?

於是她補充道:“我不會把情感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凌波從發愣到惱怒也就眨眼間:“你說我是不值得你浪費情感的人?!”

了了真心覺得跟師姐說話很累,“你對師尊,我對你,大家一樣。”

結果凌波突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她不生氣了,還撓頭:“說得也是……我居然一整天都沒想過師尊了……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我說說都不行?”

了瞭望着裝了蜜果子的紙袋,漫不經心地說:“師姐把最多最珍貴的情感給了師尊,只留給我一點點,我不稀罕。”

別人有的她要有,別人沒有的她也要有,但別人有了大半的,她不要剩下的。

凌波羞怒交加:“說了多少次,我對師尊……我對師尊……”

她咬死了不想承認,可望着了了那雙冰雪般潔凈而清澈的眼眸,一切冠冕堂皇的謊言在此刻都顯得無比蒼白,她低低道:“我就不能愛慕師尊嗎?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別人可以,偏偏我不行,這是何道理?”

真儀此時已恢復冷靜,她待在雪人里靜靜地聽凌波說心裏話,可能是因為了了不愛說話,更不會跟人告密,再加上了了拿了魁首過於震撼人心,總之無論真儀還是凌波,她們都被觸動了,凌波忍不住想將心裏話說與了了聽,也不知是想說服了了,還是想說服她自己。

“有錯嗎……我又沒有做出格之事,我只是,只是想多看看他,多跟他說說話,這有什麼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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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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