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第十二朵雪花(五) 從今天開始加入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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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的死亡昭示着與花共生之人生命的終結,只要沒有受到致命傷害,生長在身上的花朵便不會消失,這是花之大陸居民們生來便有的認知。
了了徹底掐斷霍利的生命象徵后,朝兩隻尖叫不休的小精靈看來一眼,它們立刻便像被掐住脖子一般雙手捂嘴,而白洋自進入異世界以來,第一次看見如此鮮血淋漓的場面,死者還是曾經朝夕相處的聖者,畢竟在這之前,即便是怪種的死亡方式也都比較溫和,沒有到處噴濺流淌的血肉,只有爆炸或是化作霧氣消散。
白洋被嚇得渾身無力,癱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實的,更不敢相信這都是新同伴做的。
為什麼?
她想問為什麼?
可是身上使不出力氣,嘴巴發不出聲音,她想撲過去查看霍利的情況,大腦此時卻是一片空白,無法進行思考,只能眼睜睜看着新同伴在殺了聖者后,奪走了他的力量,然後揚長而去。
不,你不能走。
白洋是這樣想的,她試圖伸出手去捉住將要離去的同伴,但身體卻僵硬地無法動彈,桃花權杖所化作的陌刀似乎也感受到了戰士的反叛,從貫穿霍利身體的模樣重新變回權杖。
粉紅色的華麗權杖上簇滿盛放桃花,如今已被鮮血染紅,血順着嬌嫩的花瓣往下流淌,滴答滴答落至地面,桃花染血,令人不寒而慄。
“不……”白洋使勁渾身解數,終於吐出了這麼一個字。
已經走到中心出口的了了,原本該是聽不見這氣若遊絲的聲音的,可她卻停下了腳步。白洋淚眼迷濛的看着她,希望她不要如此不負責任的離去,哪怕給出一個殺害霍利的理由。
但白洋失望了,由始至終她只能看見了了的背影,透着殘酷與無情的冰冷背影,甚至於連頭都沒有回。
“該接受現實了。”
這是了了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隨之便消失無蹤,白洋倒坐在地上,桃花與山茶兩隻小精靈躲在她的頭髮里瑟瑟發抖,她想通知其它同伴,可手是抖的心是顫的,接着便看見在聖者的七竅中,開始有枝葉生長。
花之大陸的居民們死亡後會化作植物,聖者也不例外,死亡並不意味着終結。
但這一幕對白洋而言,衝擊力不可謂不大,她做夢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親眼目睹聖者如何化作春泥。枝葉生長時,屍身難免會因此發出動靜,看得白洋毛骨悚然。她手腳並用,坐在地上往後退,耳邊不停回蕩着了了離開前留下的那最後一句話。
該接受現實了。
沉溺於異世界的遊俠身份,何嘗不是對現實的一種逃避?但即便意識生活在如此和平美好的大陸,白洋也時常感到不適,可這裏比起她真正的生活,好的不是一星半點,何必睜開眼睛,何必那麼敏感?
聖者的死亡悄無聲息,白洋不敢去看他的屍體,她甚至不敢和這具屍體獨處,好不容易身上積攢了些許力氣,白洋立刻選擇往外跑,她忘了要通知其它同伴,忘了要告知花之大陸的居民……總之她什麼都忘了,她只想逃。
“都幾點了還不起來!”
來自母親的熟悉喝斥聲響起,伴隨而來的還有被一把拉開的窗帘,自窗外映照進來的刺眼陽光灑在眼睛上,白洋直愣愣躺着,看着上方的天花板,然後被子叫人一把掀開。
“趕緊起來去鍛煉!你也減減肥,別一天到晚躺着。昨天媒人又跟我說了,人家嫌你太胖,我真是要被你活活氣死。”
中年女人拿着掃把一邊掃地,嘴裏絮絮叨叨:“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到現在連個對象都找不着,嘴上說要考公,連着好幾年沒考上,給你找對象吧,人家又看不上你,真不知道生你有什麼用。”
白洋沉默地從床上坐起來,穿着拖鞋進了洗手間。
母親看她這副鋸嘴葫蘆樣兒,愈發氣不打一處來:“說你兩句怎麼了,一說你就使臉色給我看,我欠你的啊!有本事吃喝拉撒別找我,真是跟你爸一個樣!”
白洋像往常一樣洗臉刷牙去客廳吃早飯,父親在旁邊戴着老花鏡看報紙,哥哥起得晚,早餐沒時間吃,還在打掃衛生的母親見他急着出門,連忙扯了個膠袋,把包子雞蛋裝了進去,追到門口,塞進了哥哥的包里。
一回頭看見白洋,又生氣了:“還坐這兒剝雞蛋,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遲到了我看你怎麼辦!”
父親推了推眼鏡:“一大早的你就吼孩子,能不能好好說話?”
母親氣道:“就你會做好人,你要有手,早給白松把早餐裝起來了,這麼點小事也得我來干,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這輩子才找你!”
白洋聽得心力交瘁,她眼前還回放着聖者死亡的那一幕,所以食慾全無,一顆雞蛋怎麼也咽不下肚,匆匆起身拿起包去上班。
因為想要多一點時間考公,她現在在一家公司做文員,每天工作七小時,工資不高,但時間還算充裕。其實她不是真的考不上,光筆試白洋就過了三回,結果在面試環節次次鎩羽而歸,家人從期待到催促,同事們的詢問,朋友的關心,都讓白洋感覺很焦躁。
她個子不高,也就一米六齣頭,體重卻有七十五公斤,大學畢業到現在相了無數回親,沒有一次成功的,可能是因為她不夠漂亮,工作不穩定,還有就是胖。
白洋已經足足兩年沒有吃過一塊蛋糕,平時連奶糖都不敢吃,任何甜食對她來說都像不定|時|炸|彈,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沒能瘦下去。
像她這樣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渾身上下找不到一處閃光點的人,突然被選中成為戰士,去拯救一個瀕臨滅亡的異世界,這對白洋來說太難得了,她從沒想過自己也能變成“英雄”。
一米六,一百五十斤,長相平凡的人,也配拯救世界嗎?
當時,她是這樣詢問聖者的。
聖者溫柔笑着,將花之權杖交給了她,權杖到手的一剎那,白洋便發覺自己有了轉變,身上的贅肉瞬間消失,腰肢變細胸脯變挺皮膚變白,平凡的容貌也變得立體,她穿上了自己一直以來渴望卻從不敢穿的貼身白色長裙。
貼身顯身材,白色顯胖,長裙顯矮——白洋只敢喜歡。
可成為花之少女的她,卻能完美駕馭要求如此之高的長裙,不僅如此,她還可以盡情穿短裙短褲,她大方地露出筆直纖細的長腿,享受着花之大陸居民們的讚美和追捧……那是白洋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她沉溺於那樣美好的世界裏,自己成為人群的焦點,然而越是如此,醒來時越是煎熬。
權杖會誠實地反映出持有者的心,她渴望成為什麼樣,權杖就會把她塑造成什麼樣,但想要真正變美,便只能通過努力提高人氣,獲得榮譽值。只要進入決勝局,就能真正變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樣,什麼拯救異世界啊,維護大陸和平呀,這些不過是通往決勝局的階梯。
她根本不在乎花之大陸是否和平,她只想變美,只想讓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驚艷、後悔!
其餘幾人大約也是如此,在現實中她們恐怕迎面相遇都不會認出對方,白洋也恥於被人得知,花之少女團的隊長,竟然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胖子。
白洋像往常一樣度過了平淡的一天,回到家后,因為她沒有及時去廚房幫忙,又挨了母親一頓數落,她從廚房出來后,父親跟她說:“洋洋別在意你媽,她呀就是更年期到了,看誰都不順眼想吼個兩句,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白洋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她想問,那媽為什麼不這麼罵哥哥呢?哥哥從來沒進過廚房不是嗎?
以及她還想問問父親,為什麼你不進去幫忙呢?你進去的話她不就不會罵我了嗎?而且為什麼家務活理所應當都是媽干,別人做就是“幫忙”?
但為了家庭和諧,白洋忍住了。
晚飯要等哥哥到家才開始吃,飯桌上母親老話重提,跟白洋說又給她找了個對象,這周末去見見。
前幾年母親也着急她結婚的事,但沒有今年這麼急,白洋知道是因為哥哥跟女朋友感情穩定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她這個當妹妹的要是再不嫁出去,家裏這三室一廳就太擠了。
而且她先結婚的話,收的禮金也能轉給哥哥那邊做彩禮。
“我吃飽了。”
白洋把碗筷一推,轉身回屋,母親在後頭生氣,說真是白生養了她云云。
白洋心煩氣躁,她撲倒在床上,又爬起來對着穿衣鏡看自己,花之大陸的白洋與現實中的白洋判若兩人,如果真的能變漂亮就好了。
作為家裏的女兒,白洋向來貼心懂事,知道母親心情不好,會主動去承擔拖地洗碗的家務,因為爸爸跟哥哥都不做,她要是也不幫忙,媽媽還不得累死?
可她永遠無法讓母親滿意,反倒還要做母親的情緒垃圾桶,聽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父親又偷偷抽煙,哥哥把換下的襪子亂丟……
最最讓白洋不解的,是母親總是跟她說父親多麼多麼差,哥哥多麼多麼不懂事,聽得白洋義憤填膺,覺得母親只有自己了,她一定要做個好女兒,和母親堅定統一戰線——然而次日清晨,母親還是任勞任怨地起床做早餐,給父親洗衣服,給哥哥收拾房間。
勤快的女兒讓母親省心,母親只要照顧丈夫和兒子就好了。
越長大越壓抑,越清醒越痛苦,白洋鑽進被子裏用枕頭壓住腦袋,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等意識進入花之大陸,白洋又變成了穿着白色長裙優雅美麗的少女。聖者死亡后,沒有人能通知她們怪種的出現,所以當白洋進入花之大陸后,只看見到處都是滾滾黑煙,異變的危險怪種正在肆虐建築,居民們倉皇逃竄,有些人跑得慢了,立刻就會被普通怪種撲倒。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很刺鼻的血腥氣,白洋從未在花之大陸聞到這種味道,花之大陸是香甜的,柔和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到如今沒有功夫去猜測,白洋迅速揮動山茶權杖進入戰鬥狀態,她踩着花朵向濃煙最為嚴重處飛去,同時讓山茶小精靈通知其它同伴:花之大陸陷入危機,請馬上前來支援!
這次的危險怪種已經異變到了足有五米高,隨着養料增加,怪種的異變速度也會加快,所以遊俠團必須在它徹底完成異變前將其打倒,否則便會招來無法控制的後果。
危險怪種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一隻大型蒼蠅,頭部長有兩顆凸出複眼,由於體型增大,這兩顆複眼看上去極為詭異恐怖,當其轉動時,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它背上的翅膀震動時會發出一種奇怪音波,處於音波範圍的人類會不自覺向其靠近,主動成為它的餌食,白茶試着發出治癒氣息,但收效甚微,而僅憑她一人,顯然是無法將危險怪種擊退的。
與危險怪種相比,踩着花朵飛在空中的花之少女脆弱無比,白洋施展了數個技能都毫無效果,正在她一籌莫展之際,藍靈呂青及半見三人趕到,集齊四人之力,總算是將危險怪種擊退數步。
沒等她們高興,危險怪種的體型再次膨脹,從五米直接翻倍,這讓剛剛還因合擊效果高興的四人瞬間不祥感拉滿,果然,下一秒!
危險怪種所發出的音波便衝擊到了她們身上,四人朝着不同方向被擊落,重重摔進已坍塌的建築群中。
像這樣的情況,她們以前也遇到過,但每一次都能很快站起來,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
這一次卻不一樣。
首先是藍靈,她想起身時卻發覺腿部劇痛無比,原來是墜落時小腿被一塊脫落的厚重牆皮砸到,使不上勁兒了。
呂青則是無法控制內心深處的恐懼,她不過是十一歲的小女孩,戰鬥經驗也不算豐富。
半見與白洋在衝出建築群重新飛起來后,驚覺沒有看見藍靈和呂青,只靠她們倆,絕對不會是危險怪種的對手,眼見又一次音波攻擊來到,兩人對視一眼,當機立斷決定先走為妙,隨即分別向兩邊飛下去,白洋帶走藍靈,呂青帶走半見,傳送回大陸中心。
大陸中心只有聖者與遊俠團才能進入,對其它人不可見,危險怪種一時半會找不到這裏來,但一進入,藍靈等人便驚呆了,怎麼會這樣?
即便身體上已經生長出花木,可她們仍舊能一眼認出聖者的面容。
前所未有的危機,出師不捷的沮喪,與看見這一幕的驚恐結合在一起,沒有人能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這是怎麼回事?”半見喃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聖者,霍利怎麼會——他、他是死了嗎?”
“我不信!”呂青猛地搖頭,又不敢看霍利的屍體,便用雙手捂住眼睛,以此自欺欺人。
藍靈一瘸一拐走上前去,她不懂為什麼這才不到一天,花之大陸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了了呢?她怎麼不在?白洋,你不是跟她一起值班的嗎?發生什麼事了你說啊!”
見白洋不說話,藍靈的不安感愈發強烈:“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洋仍舊盯着她看,好一會兒才開口,可說出來的話並不是藍靈想聽的。
她說:“你的妝花了。”
這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今天之前不可能。
即便敵人再強大,即便她們受傷,即便灰頭土臉,花之少女團的遊俠們也一定是無比美麗的,光彩照人時有熠熠生輝的美,滿身傷痕時是戰損的美,哪怕跌落谷底大陸爆炸世界毀滅,她們也不會失去美的自由。
可藍靈的妝花了。
不用看,白洋猜測自己也一定是這樣。
藍靈連忙伸手摸臉,再一看,一手的灰,加上些口脂的紅,還有睫毛的黑,以及眼影的細碎亮片,可想而知這副花臉模樣有多麼滑稽。比起妝花,她還能感受到身體露出的部位一陣陣火辣辣的痛。
因為穿得都是裙子,甭管長裙短裙百褶裙,戰鬥時都會露出腿,跪在地上會破,擦到石塊會流血,從空中墜落也會生出大片大片淤青,嚴重些甚至可能致命——但這不應該在花之大陸發生呀,這裏是異世界,擁有花之氣息的她們受傷致死,也絕不會變得醜陋。
呂青淚眼汪汪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霍利怎麼會死?我們離開時他明明還好好的。”
半見則急切道:“了了呢?她比我們都強,要是她在,一定能打敗怪種,快、快聯繫上她,她是不是回到現實中去了?快讓她回來呀!”
三人各有各的驚慌失措,白洋緩緩搖了搖頭:“……她不會來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霍利,就是她殺的。”
提起此事,白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她殺了霍利,奪走了聖者的力量,導致花之大陸防護罩消失,這肯定也是怪種們異變如此迅速,以及我們的身體發生變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