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穆氏阿婆
“......咳咳咳咳,”穆阿婆感受到谷燕兮的恐懼,將那雙冰涼的手攥緊,“......閨女,莫怕......”
老人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我是敬元八十二年出生的,那會兒是大昭年間,如今......是何年?”
“敬元一百三十二年,永熙二十年。”谷燕兮輕聲回答。
“喔......永熙啊......”穆阿婆感覺到陌生。
谷鶴兮將英宗、靈帝與當今天子的承繼之事一一說給她聽。
出乎意外的,穆阿婆聽完后反而問道,“那莫家人呢?我記得莫黎將軍......有孩子?”
谷鶴兮與妹妹對視一眼,“莫黎將軍已離開二十二年,他的孩子......長子被封為左將軍,典京師衛兵,長女貴為太后,么子......不知所蹤。”
“......左將軍?不知所蹤?”穆阿婆停住腳步,“不對不對,莫將軍說過,只要有莫家在,必保越州安定、百姓太平......”
老婦人又開始自言自語,自顧自地搖頭,無法相信,“......左將軍?不知所蹤?”她扶着門框,眼裏蓄滿淚水,哀求谷鶴兮回答,“不知所蹤是什麼意思?死了?還是活着?為什麼不見了?是不是有人害他?”
可這些問題,谷鶴兮都答不上來。
“你說話啊!不知所蹤是什麼意思?”穆阿婆緊緊追問。
谷鶴兮努力整理措辭,“當年,莫將軍在越地突然去逝,天子遂封同在越州的莫家么子為州牧,三年後,也就是永熙元年,莫州牧辭去官職,此後不知所蹤......”
穆阿婆似乎接受不了這樣的回答,大叫,“不知所蹤?不知所蹤!你們可知道越州有多少慘死的漢家人,多少發瘋的女子在等着他們!不知所蹤!明丘,你們去明丘......”她像是突然有了無盡的力量,站起來拉着兩人往外走,“明丘!大昭四十四年,十七名女子被虜進酒馬匪,只有我!我!我活了下來!”
穆阿婆的臉上涕泗橫流,尖銳的叫聲在黑夜裏尤為可怖。
火光照亮小院的大門,虛弱陰影將她的一言一行都映襯得愈加猙獰。她宛若驚弓之鳥,猛然回頭,“誰。誰!誰......”
谷鶴兮強忍淚光,將穆阿婆擁入懷中,“莫怕,莫怕......”
炎玉昭面無表情地推開大門,他身後,跟着四名舉着火把的同族之人,一人上前,“穆阿婆,族長請他們過去一趟。”
躲在谷鶴兮懷中的老婦人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弓着背,瑟瑟縮縮,可一聽到這聲音,立馬掙脫,迅速地將谷鶴兮保護在身後,凶神惡煞,不要命地大喊,“誰敢!誰敢!我讓那個孽障殺了你們!殺了你們!”她朝聲音的來源處沖,用頭猛烈撞去。
眾人大驚,炎玉昭一舉擒下,穆阿婆使勁,周身扭動,用雙腳踢踹、用牙齒狠狠咬去。
“帶走。”炎玉昭看着她的動作,抿唇,聲音冷淡,轉身時深深地看了谷燕兮一眼。
“不許!不!”穆阿婆發出凄厲地叫喊,再一次咳出鮮血。
谷鶴兮眼眶泛紅,指甲嵌入掌心,“可否讓穆阿婆與我們同去?”
......
也不知走了多久,被絆倒幾次,他們坐上了船隻,朝另一座山駛去,穆阿婆守在谷燕兮的身邊,寸步不離......
而後,他們進入了一座巨大的溶洞,蝙蝠糞便的惡臭襲來,石柱林立。沿着狹窄的岩壁行走,腳邊就是不見底的暗河,只要一個不小心,便隨時有可能跌落。一個拐彎,一艘可容納十人的船隻出現在他們面前,船上已有兩名船夫在等待。
火把照亮了水面,坐在船邊的谷燕兮低頭,幾隻白得透明的魚在慢慢往遠處游,它們沒有眼睛。炎玉昭坐在她的身後,“那是盲魚。”
谷燕兮偏頭,沒有回答。黑壓壓的蝙蝠在頭頂不知名的地方吱吱地叫,隨處可見的蜘蛛網密密麻麻地粘覆在岩石之上,河岸的石隙里藏有溪蟹。
船隻蜿蜒而行,黑暗的水面與洞內不時響起水滴落的迴音,前方是一塊巨大的岩壁,卻奇迹般地閃爍出隱隱的光澤。一個轉彎,谷燕兮二人被這神秘而瑰麗的景色深深震撼。
你有見過瀑布底端飛濺的雪白水花嗎?你有見過水柱被風吹散時的妙曼舞姿嗎?此刻,它們都被完美定格,它們就在你的瞳孔之內。谷鶴兮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閉緊眼睛再次睜開,而谷燕兮已目瞪口呆。
純白的捲曲石花如夢如幻,在空中揚起妙曼的衣裙,晶瑩剔透的晶霜與石毛在空中拉出絲,又俏皮一點;像珊瑚的絨毛一般,如鹽粒串兒一般的細密石絨一根根地直立;四周的岩壁彷彿被一層流淌着的凝固黃色流沙覆蓋著......船隻移動着,默默接住光陰的水珠,在這一座用冰肌玉骨雕成的迷宮裏,整個世間都已停止......
炎玉昭看着谷燕兮的美麗側臉,眼裏染上淡淡的笑,在這個純白的世界裏,少女更顯迷人。
可太過乾淨、美麗的事物總是短暫的,風景被水流送往身後,谷鶴兮二人回頭,依依不捨。
洞內越來越開闊,不再似之前那般靜謐,三四個拐彎后,岸邊已出現在面前。
谷鶴兮抬頭,夜風呼嘯而來,巨大的影子在洞頂徘徊,岸上,幾乎每隔五尺便有一人,長長的石階延伸至坡頂外的洞口,一塊巨形圓石頭迎風站立。
幾人下船,谷燕兮二人走在穆阿婆的身側。
每每炎玉昭走過,舉着火把的人必將右手放上左胸,鄭重地低頭行禮;而在打量谷燕兮二人時,則顯出冷漠與不屑。谷鶴兮垂眸,收回視線。
洞外,是一條石板小徑,通往一片廣闊的綠色草地,草地上方零星地散佈着十來座與穆阿婆家相似的平頭屋子,屋子裏有光,院子裏卻沒有人,不知是不是約好一般,到處靜悄悄。
路過一座木屋時,谷燕兮往那窗口看去,窗格里有年幼的孩子披頭散髮地趴着,用好奇的眼睛地盯着他們瞧。
炎玉昭將三人往草地盡頭處領,也就是高高的懸崖底端。二人抬頭,一座巍峨的吊腳樓懸挂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