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波又起

第八章 一波又起

公寓內,安吉氣呼呼地穿上丟勒拿來的衣物。當這個光溜溜的女孩從地毯里跳出來時,丟勒險些認為馬丁瘋了,但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后,他哈哈大笑起來,隨即從柜子裏取出自己女兒小時候的衣物讓安吉穿。

安頓好女孩后,丟勒取來茶具,利索地擺在茶几上。他順手從廚櫃內掏出一隻銅罐,抓出一把剝好的松子遞給悶悶不樂的安吉,後者毫不客氣地接過,一顆接一顆地吃了起來,脾氣似乎也慢慢消散。“所以說,這隻仿聲熊唆使她控制餐館裏的女人,只不過是因為它餓了?”丟勒指着地毯里依舊昏迷的瘦熊問道。

“大概如此,但具體細節你還得問她,誰能想到一隻熊會用望遠鏡?”馬丁朝安吉一抬下巴。

“您之前所說的原住民是指?”塞繆爾追問。

“常駐地獄的人,放棄國籍生活在地獄中的安全區域,他們喜歡和平,多半都是菠蘿王的信眾,但偶爾也會有其它神祗給予神恩給他們,”馬丁解釋道,“他們的神明以菠蘿為名並不是毫無理由的,在所有信眾當中,唯有菠蘿王的信眾們能在地獄耕作,其他人種出的凡間作物不是枯萎就是無法食用,而法比安則是菠蘿王麾下最著名的信眾,那傢伙不是等閑之輩,很少有什麼麻煩能讓他遲到,更何況是遲到整整一天。”

“我們很久沒有聯繫過菠蘿王的信眾了,必須儘快把安吉送回去,千萬不要產生誤會。”丟勒一邊沏茶,一邊叮囑道。

“我擔心的就是這點,如果法比安回來后發現外甥女下落不明,屋子也被我砸了,恐怕他的心情不會太好。安吉,你舅舅到底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他總是在我睡着的時候消失,明明前一刻還在。”安吉含着松子小聲回答。

馬丁和塞繆爾對視一眼,塞繆爾的眼神證明安吉沒有撒謊,看來兩人想到了一處。

“我估計法比安不會讓小孩子下地獄,她多半不知道糖的事。”馬丁講,塞繆爾篤定地點頭表示贊同。

“當務之急是把安吉交回給法比安。我倒是知道他在浮遊丘陵有一塊根據地,你們先去查看一下,我負責收拾這邊的攤子,如果法比安趕在你們之前回來,我會和他講清楚的,法比安是很講道理的人。”丟勒放下茶壺,反而掏出那罐熟悉的咖啡,向兩隻注滿熱水的杯子裏倒入黑色的藥粉。

“情況緊急,我不想帶塞繆爾同去,到達浮遊丘陵需要穿過的地區並不安全,我一個人行動會快很多。”馬丁如實判斷。

“並不盡然,如果情況複雜,需要談判,塞繆爾的神恩可以幫你迅速判斷真假。”

“那倒也是,如果法比安回來,你記得通知我們,我可不願意白跑一趟。”說罷,馬丁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塞繆爾也學他這樣喝了半口,但被燙得直吐舌頭,不過這半口咖啡的劑量也足夠了,二人迅速入睡,返回了地獄。

地獄內,醒來的塞繆爾想穿上潛水服,卻被馬丁制止了。

“不必了,”馬丁活動着肩膀說,“等守護靈來了我們就直接走,在吞沒矮林里,這衣服不但笨重,還派不上用場。”

待守護靈現形后,二人快步走出公寓,在仁慈王的庇護範圍內觀望了片刻,確保聖壇外沒有雨雲后,他們跑步穿過庇護薄膜,朝着驟雨平原的邊緣趕去。

隨着四周環境的變化,草坪逐漸稀疏,二人只用了不到半分鐘便抵達了平原邊界,眼前浮現的是蔥鬱的森林和灰白色的天空,顏色分明的兩種天空之間是漸變色的大氣,一面是平原,另一面就是吞沒矮林,遠望去,這片森林絕對算不上“矮”,恰恰相反,林內樹木參天,矮小的是樹木下方那些茂密的、奇形怪狀的灌木。

“注意,進入樹林后不要觸摸任何東西,這林子裏有一種叫做‘雅各布’的生物,它們多數是半透明的,非常危險。但願不要被它們襲擊,否則非常浪費時間。”警告后,馬丁面無懼色地走進樹林,對他這種老手而言,雅各布唯一的威脅就是“浪費時間”,但塞繆爾卻清楚雅各布的可怕:先前,艾里希給他看過三張黑白照片,其中之一就是曝光不真切的雅各布,照片上的怪物只是一塊白斑,卻仍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塞繆爾後悔當初沒鼓起勇氣細看那張照片,但後悔毫無意義,他現在只能緊隨導師的步伐,黑鷹死死抓着他的肩膀,看來這守護靈和它主子一樣緊張。

馬丁負責開路,因此他們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阻礙:無論是礙事的灌木叢還是成塊的苔蘚,在他們經過前都已經自行報廢,留下的只有片片碎屑。聽着身前不斷傳來灌木炸裂的聲音,塞繆爾暗想,難不成導師的神恩就是讓物品報廢?但他並沒有時間發問,馬丁走得很快,他累得氣喘吁吁也只能勉強跟上。他們一上午都在負重步行,現在仍需要專心趕路,這樣的消耗對於新手塞繆爾而言實在太過沉重。

前進約十分鐘后,塞繆爾在一叢已經碎裂的低矮灌木上發現了不少碎肉,那顯然是什麼生物的殘骸,鮮水濺在灌木四周,染藍了地面上原本棕綠色的地衣,一顆形似眼球的物體恰巧插在灌木表面,塞繆爾打了個寒噤,他不敢停下來多看,忙問馬丁那一灘穢物是怎麼回事。

“哦,那就是一隻雅各布,估計是被我不小心弄炸了。”

“那玩意的水是藍色的?”

馬丁沒心思同他解釋,便敷衍地說了句不相干的話,“龍蝦的水也是藍色的。我也沒辦法,雖然它沒有襲擊我們,但那傢伙是半透明的,我也分辨不清,濫殺無辜絕非我願。”

塞繆爾沒有譴責導師的意思,其實他對於地獄生物沒有多少同情,只不過是驚訝於那水的顏色,故而發問。

二人花費了約半小時才抵達矮林邊緣,這一路已然算是相當順利,等他們穿過最後一片灌木,走出林子,頭頂的天空再次轉換:穹頂變成了茶綠色,腳下的土壤也漸漸沒了地衣的覆蓋,不遠處的小山包上有明顯的耕作跡象,馬丁放慢了腳步,因為他看見最近的一座山包上有人正在鋤地。

“我們到了,這裏相對安全,”馬丁一指那山包上勞作中的人,“那傢伙多半是菠蘿王的人,我們去找他詢問一下。”兩人於是慢慢走向山頂,塞繆爾認出這裏四下種着蠶豆,而且長勢甚歡,看來原住民的耕作技術非常牢靠。

“你好!”隔着二百多米,馬丁迫不及待地朝耕作者打招呼,小山頂部的男人扶了扶草帽,抬起頭來。

看清那人的臉時,馬丁愣在了原地。

“怎麼了?”塞繆爾問他。

馬丁沒有回答,他拽着塞繆爾奔跑起來,爭分奪秒地靠近了那山頂的男人。

“法比安?”馬丁的語氣中滿是疑惑。

男人拄着鋤頭,眯起眼睛打量了來客一番,“怎麼,我們見過?”

馬丁一時語塞,見導師慌了神,塞繆爾也不知所措,他站在馬丁身後,默默地撓頭。

“你為什麼在這裏?”馬丁終於緩過神來,問他道。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我每天都在這裏啊。”相比於馬丁的急切,法比安講話倒是慢條斯理,“你們兩位是?”

“我是米歇爾·馬丁,仁慈王的信徒,這位是塞繆爾,我的學徒。”馬丁簡單地介紹。

“哦,歡迎,你們有什麼事嗎?”

笨口拙舌的馬丁一時說不出話,在他的沉默當中,善解人意的塞繆爾替導師說道,“法比安前輩,您的外甥女安吉現在在我們哪裏,我們擔心發生什麼誤會,特此前來轉告,並希望把她帶回給你。”雖然不是鷹國人,塞繆爾的鷹語卻非常標準,畢竟他是白尼姆大學的學生,掌握多門語言乃是理所應當的事。

“對,沒錯,就是如此。”馬丁十分讚賞塞繆爾的沉着,附和地猛點頭。

法比安笑了,“我什麼時候有叫安吉的外甥女了?”

這句話讓馬丁徹底喪失了語言組織能力,他肩頭的守護靈崩潰地直搖腦袋,塞繆爾卻當即醒悟,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安吉為何能瞞過他的神恩,成功欺騙他和導師呢?

塞繆爾詳細地向法比安敘述了事情的全貌,馬丁也隨即醒悟過來。

“總而言之,那女孩用某種方法欺騙了我,如果她不是法比安先生的侄女,那就只能是居心叵測的異教徒。”塞繆爾總結道。

“幸好我帶你一起來了,否則根本解釋不清楚!”馬丁感慨地誇獎一句,又急匆匆地打算返回,“現在我們趕快回去!那傢伙還在聖壇里,丟勒可能有危險!”

“等等,”法比安饒有興緻地攔住了他,“莫急。首先,既然對方是假借我的名號欺騙了你們,那這件事就和我有關;其次,我和丟勒也有些交情,不能坐視不管。讓我隨你們同去吧,希望我能幫上一點忙。”

“那真是太好了!”馬丁大喜過望,“還等什麼?我們這就走吧。”

“我說了,莫急。”法比安剁了剁鋤頭,他的蛇靈從地下鑽出,龐大的身軀迅速圈住了三人,法比安指指守護靈的脊背,“我的蛇能載咱們一程,把地址告訴我吧。”

看着那巨大的石質蟒蛇,馬丁思索片刻,還是決定相信法比安。

騎在巨蛇身上,三人以高速返回了聖壇,公寓內,兩套潛水服還擺在原處,三人圍繞茶几坐下,先後遁出地獄。

凡間,屋內早已沒了丟勒的蹤跡,那女孩和仿聲熊也不見了,留下的只有那張黃色地毯。

“丟勒!”馬丁急得大喊,因為來回的奔波,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只是沒人回應。

塞繆爾也急得團團轉,歸根到底,馬丁是因為相信了他的神恩才會上當,自責感讓他不停流汗,他生怕丟勒因為自己的失誤受到傷害。

相比之下,法比安是三人中最鎮定自如的一個,他漫不經心地站在茶几旁,見另外兩人無暇搭理他,於是慢慢端起茶几上涼透了的咖啡啜飲一口,意識到不對勁后立即放下茶杯,“啪”的一聲倒在扶手椅內陷入睡眠,不過很快也就醒了過來。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該亂喝東西的……”他鬧出的動靜把塞繆爾吸引過來,只好自嘲地笑笑。

但法比安的失誤讓塞繆爾察覺到了異常。“馬丁!我們走時,丟勒倒了兩杯咖啡,我記得你當時喝光了?”

“是的。”馬丁還在原地踱步。

“但現在茶几上的兩杯咖啡都是半滿的,說明他重新沖泡了咖啡。”

“那麼他一定是被帶到地獄去了!”馬丁恍然大悟,“事不宜遲,我們有什麼辦法追蹤異教徒嗎?”

“別看我吶,我恐怕沒有那種本事。”見另外兩人向自己投來期望的眼光,法比安無奈地搖了搖頭。

“真是膽大妄為的混蛋!”馬丁急得破口大罵,“那傢伙居然敢招惹仁慈王的信眾,我必讓她付出慘痛代價!”

“嘿,冷靜,冷靜,我的朋友,往好處想想,如果你的敵人想要傷害丟勒,他應該已經遇害了,而一具屍體是沒法帶進農場的(菠蘿王的信眾將地獄稱之為農場),這說明丟勒還活着。”法比安說道。

“沒錯,對方帶走丟勒一定有什麼目的。”塞繆爾補充道。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打斷了三人的討論。

隨着某人一腳踹開屋門,最先做出反應的居然是慢性子的法比安:他伸手帶倒身旁的兩人,又將藏在袖子裏的法器甩出——那是一把淡綠色的雨傘。雨傘霎時張開,將三人護在傘面下,他們得以免受彈雨帶來的浩劫。

闖入屋內的是一名手持湯普森衝鋒槍的蒙面客,此人西裝革履,但從進屋起便扣下扳機開始了瘋狂的掃射,那把湯普森的射速之快明顯不科學,何況掃射持續了近一分鐘,沒有任何彈夾能容納如此之多的子彈,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此人使用了神恩。

無需多言,傘下的三人同時想到:這是殘廢王的刺客。

持槍的刺客將屋內能打碎的物件全部破壞殆盡,破環產生的烏煙瘴氣充斥了整個房間,刺客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最終導致他停火的是那險些融化的衝鋒槍槍管:射擊帶來的巨大熱量倒不至於摧毀槍膛——因為神恩射出的子彈根本不是來自槍膛,而是直接從槍管內飛出——反倒使槍管變得通紅,刺客見手上的槍管有熔毀的風險,便慢慢退向屋外,在停火的瞬間側身退出了房間。

傘下,三個大男人倒沒有受傷,只是被煙塵嗆得面紅耳赤。這三人都默契地沒有咳嗽,他們在等待刺客返回確認擊殺,但刺客遲遲沒有回來,煙霧繚繞之中,塞繆爾按耐不住了,他起身抖落上衣沾染的灰塵和碎屑,過度的驚嚇讓他喪失了一切理智,而當一個人缺乏理智時,他的行為完全出自本能:塞繆爾本能地想向那刺客討個說法。馬丁伸出手想拉他回來,可惜慢了一步。

在短短的兩秒內,那刺客端着濕耷耷的衝鋒槍再度邁入房門,看來他用澆水的方法冷卻了槍管。在他端着槍預備扣下扳機時,塞繆爾衝出煙霧,他掏出了叔叔交給他的鋼筆,筆帽脫落的瞬間,那白色的文具在他右手中化作了一把約一米長的短劍,劍身射出的強光晃得刺客睜不開眼,他所記得的最後一幕就是有人提着劍朝自己殺來,而這猶在眼前的一幕令他感到恐懼。

刺客膽怯了。他在毫無視野的情況下盲目的開槍,子彈如群蜂般打在塞繆爾身後的牆壁上,在兩步之內,塞繆爾殺至刺客身前,一劍砍中了刺客的左肩。但過度的勞累使塞繆爾無法發揮全力,這一劍砍進了刺客肩內,卻怎麼也拔不出來,他只好丟下劍,抓住衝鋒槍的槍膛部位,嘗試和刺客爭奪衝鋒槍。如果換做一般人,肩上插着一把劍理應搶不過他,但對方是殘廢王的信徒,痛苦不能使其喪失戰鬥力。

雖然感知到自己被砍中了,刺客仍穩穩操持着槍柄,右手中指牢牢扣着扳機。不斷射出的子彈刮傷塞繆爾的右耳,刺痛感令他一個激靈,雙手一軟就鬆開了槍膛,刺客也恢復了視力,趁機在這魯莽的青年腹部猛踹一腳,塞繆爾被這一腳踹倒,眼看就要被彈雨擊中。

趕在塞繆爾中彈前,屋內的煙霧消散了大半,法比安猶豫着要不要收起傘,馬丁卻及時起身,用神恩摧毀了刺客的握着的槍柄。這次他根本沒心思控制力度:那把湯普森發出“嘎吱”一聲,槍管被扭曲成麻花狀,而那刺客托着槍膛的手掌和扣動扳機的手指都在一瞬間被擠扁,鮮水濺了塞繆爾一臉,他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向房間另一端逃生。

刺客還想憑藉感知不到疼痛的恩賜負隅頑抗,但他的雙手連一根完好的手指都沒剩下,連腰間的手槍都拔不出來。法比安這時才收起綠傘,朝着刺客衝刺,趕在對方逃跑前將其撲倒在地。

但對方似乎沒有要逃跑的意圖,他受了那樣的傷,戰鬥理應結束了。法比安一把拽下刺客的頭罩,看清了那傢伙的臉,驚呼道,“是你!?”

但卡維茨只發出一陣狂笑,他殘缺的手摸向腰間某處,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拉環隨着飄舞的火花徐徐落地,卡維茨狂熱地大喊道:“殘廢王萬歲!”他腰帶后暗藏的木柄手榴彈被激發了。

這發手榴彈經過特殊處理,從激發到爆炸只有短短三秒半的延遲。

一聲轟隆巨響。

卡維茨在烈焰中被炸得粉碎,整個屋門都消失在了爆炸中,這樣劇烈的爆炸沒有摧毀房屋結構簡直不可思議。

爆炸過後三十秒,被衝擊波震暈的塞繆爾才被灰頭土臉的馬丁搖醒。

“起來!起來!法比安死了,快起來!我們得離開這裏!警察很快會找上門!”

但馬丁身後傳來一聲調侃,“我要是死掉,你們兩個早就灰飛煙滅了。”

馬丁驚訝地轉過頭,法比安瀟洒地收起綠傘,他癱倒在屋門旁,臉上掛着自豪的微笑。他的左腳已經被炸飛了,創口在不斷淌水,但他依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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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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