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祈彌
亞蘭公國的首府格魯斯特坐落在薩米爾平原的東南角,往北不遠處便是宏偉的聖迪亞斯城堡。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冒出一個腦袋尖,炊煙就給整座城蒙上了一層薄霧,一切都如往常一樣,直到打鬧着出門的孩童突然開始叫喊着往回跑。
有婦人好奇的向街道盡頭看去,卻被自己的丈夫推回了屋內。原本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上很快便空無一人,所有的屋子都門窗緊閉,只有幾個膽大的男孩躲在角落裏準備看稀奇。
孩子們並沒等多久,街道上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街道盡頭,藍色雪紡疊裙的少女騎馬而來。
她的裙下是修身的馬褲和長靴。
女孩的腰肢挺拔而纖細,金色的長發恰恰垂到微微隆起的胸脯,膚白如脂,臉頰清瘦,一雙湛藍色的眸子始終盯着城市中心那座最高大的建築,格魯斯特大教堂。
不愧是被譽為整個亞蘭公國最美的女孩,即便裙子配馬裝的打扮怎麼看都有點不倫不類。
男人透過門縫想多看一眼,卻婦人一把給拽了回來「不想活了?」
這不僅僅是對自己丈夫的不滿,更是發自內心的恐懼。
街上坐與高馬的少女,這裏所有人都認識,艾薇雅·溫莎·費利克斯,她是費利克斯家族的千金,凱恩大公的小女兒,利塞德斯城的繼承者,整個亞蘭公國唯一的公主。
這個世界架在他們這些平民頭上的有兩座大山,一個是教廷,它的代表就在城中那座大教堂里,另一個就是貴族,而艾薇雅便是貴族中的頂流。這任何一座山,都是他們這些平民開罪不起的。
烏黑的駿馬馱着少女緩緩穿過街區,她的身後跟隨着兩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黑色的罩衣上銀絲繡的獅子隨着馬兒的腳步跳動着,每一下都讓屋子裏藏着的人們心頭一顫。
人們希望這位貴族千金儘快離開這裏,最好不要出什麼岔子,而艾薇雅恰好也是這麼想的。
在穿過新城區的時候,艾薇雅一直都憋着一口氣,她在盡自己所能的減少吸氣的頻率,這倒不是在修鍊什麼奇妙的法門,只是因為街上那刺鼻的糞便和動物內臟腐爛的味道過分的提神醒腦。
格魯斯特城距今也有四百餘年歷史了,它是有下水道的。放在二十年前,城中街道上絕對不會出現出門踩一腳糞便的情況,但近些年隨着海蒂斯港的不斷擴大,離港口足夠近且安頓下來要交的錢更少,格魯斯特自然成了人們落腳的不二之選。
可沒人為他們的到來準備好屋子,所以蜂擁而至的人們圍着城牆自發的修建起了新城區,如今格魯斯特的城區已經往外擴張了足足四公里。
市民的增加對於城主來說是一件好事,這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油水可刮,但糟糕的是,私人修建房屋並不會順帶給這座城修下水道,因此,那延伸出去的四公里城區完全沒有下水道。
為了防止出現悶罐子養蠱的情況發生,城主每周都會派人來處理街道上堆積的排泄物和被扔掉的動物內臟,不過最近這個頻率下降到了兩周一次。
艾薇雅覺得,這個事有必要抽空去跟那位肥得好似遠古巨怪的城主好好談談,這是自治城邦而不是自由城邦,沒規矩可不行。
穿過石制城門進入老城區,這裏的人們就顯得彬彬有禮得多,沿途甚至開始有人屈身行禮,在此起彼伏的「公主」「殿下」聲中,艾薇雅騎着她的馬兒總算是踏上了大教堂的台階。
格魯斯特大教堂的規模遠超城主的官邸,通往教堂大門的台階就有六十三級,四座小型尖塔拱衛着中央的主樓,直衝眼球的飛扶壁和精美的玫瑰花窗,記得宮廷教士跟她說過,花窗上的藍色象徵天國,紅色象徵鮮血。
主教早早的就在教堂門口等待着。
昨晚他收到了渡鴉送來的信,艾薇雅公主將在今早到訪格魯斯特大教堂,他們需要做好祈彌的準備,為一匹馬。
艾薇雅的父親是亞蘭公國的大公,不過,毫不誇張的說,他可以是整個帝國北境的最高守護,亞蘭公國周邊的兩個公爵都效忠於費利克斯家族,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有人說,海蒂斯港,是這位大公的掌上明珠,但熟悉大公的都知道,艾薇雅才是他的掌上明珠。如果是帝都里的那些紅衣主教,自然不會懼怕這位公國的公主,可他只是格魯斯特大教堂的主教,別說是一匹馬,就算是一條狗,他也得親自獻上賜福。
馬蹄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高大的黑色駿馬打着響鼻出現在了主教的面前。
純血阿哈爾溫血馬,它優美的身體線條和力量十足的肌肉,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這是一匹好馬。
主教仰頭看向馬背上的艾薇雅,在高大駿馬的襯托下,少女比以往顯得更加可人,但他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敬的眼神,他在詢問這位公主殿下,祈彌是否可以開始了。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主教從身後教士的手裏接過一個金色容器,開始用樹枝從容器中蘸取聖水灑向黑馬。他的嘴裏念念有詞,祈求天主,為駿馬賜福,求禰眷顧。
這個過程比想像的要漫長,直到太陽完全升起,冗長的禱詞才終於結束了。
艾薇雅沒有向這位大汗淋漓的主教大人表達任何謝意,她平靜的調轉馬頭,緩緩走下台階。
「天主賜福,下個月的帝國比武,這匹馬將在萬眾矚目之下奪得勝利!」艾薇雅高喊一聲,她環顧四周,縱使所有人都閉門不出,但她確信那些門窗后,一定擠滿了好奇的民眾。
要知道,在這個神權治下的世界,艾薇雅的行為在任何人眼裏都是不可理喻的,她讓一位主教為一匹馬做祈彌。
這種消息能在她返回城堡前就傳遍格魯斯特城,用不了多久,整個亞蘭公國的貴族們就得戳她的脊梁骨,尤其是那些貴婦。
不過到那時,這匹被賜福的馬也能聞名於薩米爾平原,而這就是她想要的。
幹完這些,艾薇雅滿意的騎着馬往城外而去,她得趕緊返回聖迪亞斯城堡。
畢竟她是翹課出來的,作為一位大貴族的子嗣,她每天都得面對繁雜的課程,禮儀課,形體課再到歷史課等,她的時間被安排的滿滿當當,身後這倆騎士,還是找大哥格雷借的,她得抓緊時間溜回去。
在正午之前,艾薇雅成功回到了聖**亞城堡,她從馬廄出來,在城堡門口撞見了外出的馬隊。
早些時候就聽說帝都里的那位皇帝派了使者過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到了,除非路途上的傳送陣法又因為年久失修而出了大問題,所以,想來這是去接人的。
率先踏出城門的騎士們高舉費利克斯家族的銀色飛龍旗幟,他們吆喝着驅趕路上的行人。
艾薇雅也老老實實的退讓到路邊,縱使她是費利克斯家族的千金,但他們那種悶罐子的騎士頭盔可沒給這幫傢伙留出多少視野,她不會樂意在被他們看清臉之前讓地上的泥水濺上一身。
結果就這麼一個動作,讓她偷偷溜回去的計劃泡了湯。
一匹熟悉的白駒在她的面前停下,頭頂毫不意外的傳來父親凱恩那低沉的聲音「今天,有人看到你騎着威爾斯的馬去了大教堂,我以為你不信教。」
艾薇雅抬起頭。
面前這位亞蘭公國的大公神情肅穆地端坐於馬上,淡金色的長發在風中飛揚,他的兩鬢夾雜着幾縷白絲,鬍子修剪得整整齊齊。
父親說的威爾斯是艾薇雅的二哥,一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實際上暴怒異常的少年。整個家族都覺得他能在比武上獲得比大哥更好的成績,對了,大哥格雷都沒進過前十。
「確實不信教,父親。」艾薇雅露出一抹微笑「但是威爾斯信這個,我去給他的馬做祈彌,希望它能幫助威爾斯在下個月的帝國比武中勝出。」
聽了這話,凱恩大公只覺得這很荒唐。
所謂祈彌,其實就是祈福,給與天賜,按理來說只會給人做祈彌,而且都是貴族子嗣誕生或者教廷中升遷的時候,他真琢磨不出來艾薇雅到底是怎麼想到去給一匹馬做祈彌的。
但顯然不是所有人都覺得這事很離譜。
格雷騎着他的棗紅色吞恩馬循聲湊了過來「難得我們的妹妹這麼有心。」
不同於艾薇雅和威爾斯,格雷繼承了母親的褐色頭髮,高大壯碩的他如今比父親還要高出半個腦袋。不過,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學士,平日裏老是捧着書本到處晃蕩。
今天格雷穿了一身厚實的皮甲,外加一圈蓬鬆的大毛領,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匹冬天的孤狼,難得有那麼一絲戰士的味道。
凱恩扭頭看向這個肆意插話的長子,對女兒溫和不代表對兒子也溫和得起來,他的聲調明顯高了幾分「閉嘴!你見過那位主教給一匹馬做祈彌的?」
凱恩·費利克斯有三個孩子,長子格雷,次子威爾斯,小女兒艾薇雅。這家庭相比很多大公們來說已經算是人丁興旺了,然而,一個想當學士,一個天生的暴徒,還有一個做事完全不着邊際的姑娘,她甚至不信教!
宮廷教士曾說艾薇雅毫無信仰,一個不會對任何東西產生敬畏的人,一定是惡魔的人間體。他抽了那位教士三十鞭子,然後自己又跑去教堂懺悔,不過天主真的看見了一切的話,是不會寬恕他的罪行的吧。
總而言之,凱恩很難相信自己的女兒真的只是去大教堂給一匹馬祈彌「說實話,你到底去大教堂幹什麼了。」
「給威爾斯的馬做祈彌啊」艾薇雅微微挺起胸脯,試圖證明她絕對沒有說謊「所有人都知道我去給威爾斯的馬兒做了祈彌,若是贏了,那麼大教堂會多一大批虔誠的信徒。若是輸了,那就是教堂里供奉的所謂神,什麼都不是,我就去拆了那間毫無用處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