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涼河明文定規矩

西涼河歌廳一條街，有一些不成文的行規。

這些行規就是樸素的行業自律行為指導，在這種江湖氣濃重的行業，江湖規矩努力地在維持着江湖秩序。

因為逾越了規矩，道義成本比較高。

但利益這東西，容易讓人無視道義成本。

大家都在一條街上混了多年，誰家什麼底細什麼背景，門兒清。這必然造成一種現象：背景不厲害的，往往會成為狠人為了利益去逾越規矩的對象，就是會出現狠人欺負人的現象，回歸到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一旦叢林法則形成，道義就無法約束了。規矩也就破壞了。

被欺負的人，為了生存，很可能引入外部勢力，混亂就此產生。

這就是江湖風波的由來。

正常經營業主不願意看到這種現象出現。

協會也不願意看到。

派出所更不願意看到。

但，不成文的規矩在各家老闆表面一團和氣之下，已經有人在試探着打破。

服務員，是各家歌廳最寶貴的資源，也是王牌競爭力。

客人來唱歌，包房是按小時計費，他來多少人，也就一間費的收入。但服務員不一樣，每個服務員的鐘點費幾乎跟一間房的房費差不多了。有10個服務員上鍾，那可就相當於多開10個包房。如果自家服務員不夠，只能外借，外借的鐘點費全部都得付給別家老闆，自家是得不到的。賺的只是自家服務員的鐘點費。

誰家服務員多，就能多賺錢。

以前說過，每餐吃飯人數最多的一家，有二十多人。那就是服務員最多的喜洋洋歌廳，24個小姐姐。他家只有3間包房。人家不指着包房賺錢，每天都有老闆來借人。

如何留住、招來服務員，就是各家老闆的頭等大事。

各家都在使大招：加底薪的、加伙食的、租好房子住的、鐘點費跟服務員四六分的，都在暗暗較勁，各顯神通。

“鴛鴦蝴蝶夢”，每新招進一個丫服務員后，老闆娘都會想方設法讓新來的小姐姐跟老闆，也就是自家老公華子產生感情瓜葛。但並不是每個服務員都能如願。

35歲的華子是這條街穿得最刮氣的仔，粉面郎君一樣，看着就象吃女人飯的男將。他也樂得快活。老闆娘說，服務員只有成了自家人，才不會輕易離開。

這算是防止人才流失的手段？

對西涼河各家情況都有很深了解的阿亮看來，華子並沒有因為家有幾位美貌的服務員，而覺得有多幸福。在阿亮看來，幾個服務員爭風吃醋、誰受點委屈就要華子給個公道、動不動拿走人要脅，華子是有苦難言，在服務員面前，活得很卑微。

他應該有資格跟唐伯虎一樣說一句：我笑世人看不穿。

華子每天找各家借伴唱服務員、送自家服務員去別家上鍾，在西涼河來往穿梭，但從沒人跟他主動聊過這事，也沒人背後指指點點，彷彿這事，並不新鮮。

倒是有時他自已主動提起，說活在女人堆里累。別家老闆也就只是隨口附和，要麼說，我家政策可沒你家好，要麼說，你是嘚瑟，要麼說，怎麼沒弄死你！然後，大家哈哈一笑，這話題就過了。

對面燒烤店昨天的串新鮮不新鮮，扎啤口感好不好，在老闆們口中，都比華子的齊人之福更有可聊性。

這條街，可不止一個華子。

只是華子的老婆那張破嘴，不知道有些話不該說出來。

絕大多數服務員都不是隨便的女孩，根本不會接受這樣的關係。

伙食好些，住宿環境好些，這還說得過去，如果把提點的比例搞壞了，就是一個惡性循環。誰都知道，如果成為普遍現象，服務員們對分成的比例的期望值會越來越高，大家都干不下去。歌廳開門就有成本，光靠包房的點錢是撐不下去了。

派出所給五哥和協會的話是，你們的經營問題，我們不干涉。但你們市場不要出現混亂，業主之間不要發生鬥毆。要守規矩。

要守規矩。

五哥有點頭疼，他知道癥結所在，也知道該怎麼做，但他們不知道怎麼形成可操作的規矩。

於是，五哥跟久久請非哥喝茶。

五哥說，你是讀過書，見過世面的人，你幫我們看這事怎麼弄？

非哥說，這是你們的行業經營的事，我一個外人不方便參與。

五哥和久久很真誠地說，我們沒什麼文化，曉得有問題，曉得怎麼改，但光是開會達成的規矩，執行不了。總不能哪家壞了規矩，聯合起來打一頓吧？你在這條街，也是要長久做下去的，也是希望這條街不出亂子。派出所要衝幾次，這條街就不好做了。（沖，是指公安機關突擊檢查或者接到舉報定點調查）。協會沒拿你當外人。我們把協會初步形成的規矩和解決辦法跟你說，你幫我們形成文件，搞得跟法規一樣，有細節條款，有處罰，讓大家知道壞規矩的後果。

非哥說，那得給我點時間。

一周后，西涼河協會的五位話事人，跟非哥一起在久久家碰了個頭，非哥拿出了《西涼河歌廳經營者協會業主自律規章制度》初稿，大體內容有：

一、服務員的鐘點費，與老闆的分成比例，固定為五五分。如果有破壞分成比例的，協會對其實施服務員禁借令：通知各家，不再向壞規矩的歌廳外借服務員，也不得借用他家的。給服務員底薪的，三天內報備到協會，協會商議制定統一的底薪標準，上下浮動不得超過20%。

二、已經在這條街備案的服務員，或者未備案但大家清楚在西涼河上班的，不得換東家。（這條是防止業主惡意招攬，引發糾紛）誘導服務員跳槽的新東家，如原東家向協會舉報，必須將其勸回去。否則協會對新東家實施服務員禁借令。服務員執意跳槽的，協會通知西涼河任何一家不得僱用。違反以下情形除外。

三、尊重服務員人格，不得向服務員提非分要求，不得剋扣、拖欠報酬，不得誘導服務員對客人提供非法服務，客人欺負服務員，必須保護其人身安全。客人暴力威脅，可求助協會。違反以上情形的，服務員換東家，協會予以支持，並要求立即支付欠薪。如違反法規的，協會支持服務員維護合法權益。

四、包房的鐘點費不再統一，放開自由定價，鼓勵裝修提檔、升級燈光音響、大屏電視和投影。但裝修時必須做隔音和防火處理。通過消防驗收。

五、不許上馬路攔車、攔人，不許越過自家左右邊界迎向還在別家門口走的客人。熟客報出店名、認得老闆的，走錯門也不得強留，不許搶別家的熟客。如因此發生糾紛，協會無條件保護培養熟客的歌廳。拉熟客行為累計達到5次的，一次性罰款且開除協會會員資格。

六、嚴禁服務員脫衣。嚴禁非法交易，一經發現，以後派出所對他家的突擊檢查，協會不承擔後果。違反規定的服務員，協會任何一家不得僱用。

七、嚴禁販賣違禁品。客人自帶的，應勸阻，不聽勸阻的求助於協會。

八、業主之間，任何糾紛，必須由協會調解，屬於法律糾紛的，協會建議走司法途徑。

大的框架基本確定。協會的五位老哥認為幾乎涵蓋了所有關心的問題，有了可操作的明確處罰措施。再完善點細節，處罰金額商量定個標準，就可以召集大會，舉手通過就每家簽字實施了。

新的章程很快就實施起來了。風氣明顯好轉了。

協會是有能量的，可不是選出來的花瓶。

首先，協會是派出所為強化治安管理，指導成立的。派出所有專人對接，對協會的警情，會嚴肅從快處理，對暴力威脅的黑惡勢力，會嚴厲打擊。

其次，每個會員有5000元守法經營保證金交給協會，協會是可以按章程扣罰的。

第三，協會成員個人在當地也是有背景的。加上公安機關對協會的支持，協會的能量比個體要強大得多。

另外，章程中提到的協會不承擔後果。這是個潛規則。公安機關對娛樂場所的違法行為打擊，有一定的隨機性，不可能一夜間檢查幾十家。為了分散風險，協會成員在灰色邊緣的經營行為，又沒構成犯罪，被進行了治安罰款，這個罰款，由協會均攤到各家共同承擔。當然協會只對隨機檢查的處罰負責，如果歌廳被人舉報被查，那隻能自已負責。

市場只有健康發展，才能長久經營。

江湖味重的娛樂市場的人性，很難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