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離開故土
十月,瑟瑟的秋風吹起了地上的落葉,飄到鄭禾玉的裙邊。只見這個豆蔻年華的姑娘,站在城郊的一處木屋門口,對着一位老婦人鄭重叩首:“阿娘,今女兒不孝,遠離故土去向他國。經此一別,不知何時可再見到您,萬當珍重!”
老婦人姓俞,恆國人。她看着眼前養育了十多年的女兒,身上衣衫首飾華貴大方,一張小臉雖是稚嫩,但清秀可人。她不禁懊惱自己的無能和沒用,貧窮使得她白白浪費了女兒姣好的容顏。但轉念一想,女兒本是收養的。如今本家母親來要,豈有不還給人家的道理?她一個養娘,又只是個通過賣綉品來勉強度日的普通婦人,跟着自己,只會讓女兒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這樣的身份怎麼能和一國公主相比呢?縱然心中百般不舍,也得放手讓她回到允國。
正當老婦人哭得泣不成聲之時,鄭禾玉身邊的女婢開口了:“俞大娘,時辰到了,安裕公主需啟程了,望您和速速與公主道別。”
“芝蘭兒!”俞大娘喚着鄭禾玉的小名,“去吧!到了允國,記得給娘來一封信報平安。”
“是,阿娘,女兒......去了......”鄭禾玉噙着淚,心裏滿是不舍,但依舊狠狠心,跟着女婢轉身離開。她望着木屋門前的一顆桂花樹,依稀記得這是三年前阿娘和她一起栽種的。如今秋日,開得正好。她聽說允國的水土養不活桂花,因此此花只適合開在恆國。
女婢看着鄭禾玉戀戀不捨的樣子,想到太妃娘娘的吩咐,便出言道:“公主,切莫誤了時辰,快些走吧。”
在馬車上,鄭禾玉想着,昨日她還是阿娘的芝蘭兒,今日搖身一變成了允國的安裕公主鄭禾玉,當真是世事無常。昨日傍晚時分,一群人馬來到木屋門口,帶着允國太妃的手諭,意欲接走鄭禾玉。俞大娘害怕女兒落入歹人手中,護着鄭禾玉,死活不放手。後來,女婢走到俞大娘身邊,緩緩說道:“大娘,奴婢知道,安裕公主腰間刺有一個玉字。”俞大娘聽聞此言一驚,疑惑着這個女婢是否真是奉命來接走女兒的。
那女婢看着眼前人半信半疑,拿出太妃給的半根髮釵,在俞大娘眼前晃了晃:“不知大娘是否認得此物。這本是一根白玉描金釵,奴婢這邊有一半,還有一半應該在當年大娘撿到公主的襁褓里吧!”俞大娘聽聞,從柜子深處拿出半根一模一樣的釵子,又和女婢手裏的半根進行比對,發現可以組合成為完完整整的一根,這才深信不疑。
鄭禾玉趴在門框上,親眼看着這一切,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不是阿娘的女兒。如今雖然日子清苦,但是和阿娘相依為命,鄰裏間也和睦,倒也過得樂呵。現今,竟然成了鄰國國君的嫡親妹妹,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鄭禾玉顫抖着問俞大娘:“阿娘,我......我......是您撿來的嗎?”
俞大娘含着淚點了頭。鄭禾玉一個沒站穩,跌到了一邊的柱子邊。女婢上前扶起她:“公主,奴婢是奉了太妃娘娘的旨,來接您回去的。回到咱們允國,您才是真正回了家了。”
“姑娘,可否給我一夜時間,一是給公主收拾行裝,二是讓我們母女二人好好道個別。”
女婢雖然滿是不情願,但臨行前想到太妃的叮囑,說不可以太為難俞大娘母女,便答應着:“行吧,明天天一亮,公主就要啟程了。”
俞大娘拉着鄭禾玉來到裏屋,收拾着她路上可能要用到的東西。鄭禾玉獃獃得看着她,突然大喊一聲,還摔碎了手中握着的茶杯,咆哮着:“阿娘,我不去!我不去!縱使是公主又怎麼樣?我就想待在阿娘身邊。”說著說著又大哭了起來。
俞大娘彎着腰,撿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跟鄭禾玉說起了之前的故事:“我曾是項州知府的庶出女兒,在十五歲那一年,家道中落。嫡母不慈,把我和我的阿娘趕了出來。那一年恰逢大旱,阿娘餓死在路上,而我殘存着一口氣,被一個農戶撿了去。那農戶本是心善之人,奈何他有個兒子年過二十,見我生的漂亮,便想強娶我。農戶不允,在一個深夜放我走了。於是,我便來到這邊生存了下來。”
鄭禾玉小聲抽泣着,聽着俞大娘繼續講下去。
“然後有一年冬天,我從集市上賣綉品回來,在一個牆角處看到了身處襁褓中的你。”俞大娘撿完了碎片,繼續收拾着鄭禾玉的行裝,“你哇哇大哭,襁褓中還有半根上好的釵子。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你必定出生富貴,但無奈流落此處。我不忍你一個嬰孩獨自在街頭,便帶走了你,想養着也好,免得以後老了膝下寂寞。就這樣,我把你撫養長大,憑藉著兒時家中對我教導的記憶,也這樣培養你。”
鄭禾玉聽完,也漸漸停止了哭泣,平復了心情:“女兒竟從不知,阿娘還有這樣一段過往。但我仍不願遠離故鄉,不想離開阿娘!況且,不管是允國國君,還是太妃,他們既然當年捨得扔下我,現在何苦來尋吶?”
俞大娘聽完搖搖頭,心想這孩子倒也是個有孝心的,真的去了允國,怕也不會被為難。儘管心中萬般不願,但也沒有親生父母來尋,養父母不還給別人的道理呀!
於是,俞大娘狠狠心,道:“這裏不是你的故鄉,你的故鄉在允國。你是太妃的女兒,是國君的妹妹,何等的榮耀!具體他們丟下你的原因,我也不知,等你回去可以親自詢問。太妃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你要是知道,世間沒有一個母親會捨得自己的孩子淪落在外的!”
俞大娘見鄭禾玉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繼續說:“芝蘭兒不要捨不得娘,將來你是公主了,想回來看娘,還不是一聲令下的事?”
想到這裏,鄭禾玉也不願讓阿娘失望,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也想對自己的親人多了解一些,便詢問身邊的女婢:“你叫什麼名字?”
女婢本坐在鄭禾玉的側面,頷首低眉,聽到她開口問了,也恭敬地回話:“奴婢亮馨,拜見安裕公主!”
“亮馨,你可知當年為何太妃要捨棄我在他國?”
亮馨搖頭道:“奴婢是三年前進宮伺候太妃娘娘的,十多年前的事也不太清楚,待回去以後,您可以親自問問太妃娘娘。”
鄭禾玉小聲地“哦”了一句,又問:“你昨日說我是國君的嫡親妹妹,那我為何是公主?公主不應該是國君女兒才有的稱謂嗎?”
“公主有所不知,大允和大恆二國之間的制度不同。我大允自古以來都是恆國的附屬國,連國君都得稱‘殿下’。而‘公主’一般都是指先王的遺女,‘郡君’才指現任國君的親生女。郡君的品階也是次了公主一等的。時而,人們口頭稱呼公主時,還會加上娘娘二字,以顯尊貴,恰如一些品階高的後宮。然而品階低下的姬妾們,便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了。”
鄭禾玉聽着,試着努力理解,后又問道:“那你們太妃是先王的正妻?還是......”這話一問出口,她自己也感覺不太妥當,但看着對面的女婢好像沒有呵斥她的意思,便看着她等着回答。
亮馨笑了一下,心裏鄙夷,但還是回答:“當朝太妃是先王續弦,也是正妻。但礙於大允依附恆國,後宮女子的稱謂中皆不能有‘后’一字。因此只可稱‘太妃’,就連中宮也只可稱‘皇妃’。公主不知這些,也實屬正常,之後奴婢會提醒太妃娘娘,為您請一位教習尚宮,來教導禮儀。”
鄭禾玉淡淡道:“好,有勞了。”
這一路上,鄭禾玉都捨不得放下馬車上的帘子,想把在恆國的每一寸土地都看全了,怕之後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了。一旁隨侍的亮馨眼裏看得真切,心裏的惻隱之情不免湧出,直至兩國邊界之時,她還悄悄提醒鄭禾玉。鄭禾玉讓隊伍停車,她緩緩走下車,對着故土深深一拜,心裏想着:終有一日,我會再回來的,阿娘,一定要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