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雙月凌空

7 . 雙月凌空

這個時代有兩個月亮。其中一個,環繞銀光,陪伴過無數個文明、無數個時代。

而另一個,環繞黑虹,扭曲而詭異。它是初來乍到者,卻比另一個月亮崇高而偉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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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嗡————

嗡————!!!

阿諾斯已經分不清這如尖刺鑽腦的詭異尖利聲音是客觀存在的還是自己的幻聽了,黑暗之中,他只感到自己的腦袋像是被銹跡斑斑的鈍斧不斷猛擊,又像是銳利的鋸齒在腦中盤旋切割,伴有高昂恐怖的嘶喊尖嘯聲,猶如進入了九層地獄,耳邊滿是惡鬼哀號。

劇痛與厲聲哀嚎聲疊加,使他的痛苦指數式上升,一次次衝散他剛開始集中的思維,導致他根本無法判斷當前的情況。

痛,好痛啊!

就在阿諾斯幾乎把自己的牙齒咬碎的前一秒,一切痛苦在一瞬間如潮水般退去,不留絲毫痕迹。他只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如同衝上雲端,又像剛剛從水中爬上來的亡命者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要是那樣的感覺再持續一會,我可能真的會瘋掉。他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頭腦思維才漸漸開始清晰。能讓我有那樣的痛苦,絕不是物理打擊造成的,在一瞬間消失,也證明了不可能是自己的身體問題。他開始快速分析剛才的情況,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性了,這是來自某處的契約能力影響,甚至可能是攻擊。

問題是,是誰幹的?目的是什麼?一無所知。

阿諾斯心中一陣煩亂,以自己目前的能力和信息量,他無疑正處於一個無比被動的境地。

他試着睜開眼睛,這比剛從海里浮上來時睜眼簡單的多。眼前由漆黑逐漸轉為朦朧一片,一段時間后,這朦朧又被蓋上了一層淡藍的輕紗。

眼前終於清晰了。阿諾斯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望不到邊際、荒涼無比的曠野之上。他就像這曠野上的一粒小小的沙子,世間似乎只剩下這一望無際的荒野,與漆黑深邃的夜空,二者在視線的盡頭親密地接壤,而獨留下阿諾斯這突兀的外來者。

夜空之頂,雙月如一對眼睛般遙相對立,像在注視着大地。阿諾斯發現,那在他過去的記憶中不曾出現過的詭異黑虹之月沒有變化,而那正常的月亮在這裏卻變成了藍色,充盈視野的淡藍輕紗正是由它撒下,像是在提醒阿諾斯這裏並非現世。

契約能力擬造的空間嗎……阿諾斯站起身,環視一圈,空間似乎永無盡頭。真是不得了啊,這是什麼體量的能量與實力?

沒有辦法,他開始漫無目的地走着,走啊走啊,走到了就連他的身體素質也感到疲憊的程度,走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然而仍沒有看到盡頭,甚至周遭的景觀也沒有半點變化。

獨自一人在這樣的曠野之中走了不知多久,阿諾斯不禁想起他那個時代某位作家的一句話。

寂寞啊,寂寞啊,在沙漠中似的寂寞啊!

又不知走了多久,阿諾斯幾乎已經失去時間概念了,三個月?五個月?或許更久?可是這片荒野似乎沒有時間概念,曠野依舊是這片曠野,夜空依舊是這片夜空,藍月依舊是那個藍月。

他也試過使用契約能力,但告死喪鐘畢竟沒有極快速移動和空間方面的能力,以他現在的能量級別也不可能做到對抗或破壞這片空間。

突然,他精神一振。在目光的盡頭,

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高大黑影,他立刻全速衝刺過去。

追逐視線所能及的目標,他的速度毋庸置疑,但那黑影似乎是因為過於巨大而太早地出現在了視野之中,花了幾十分鐘的功夫,他才來到了那黑影之下。

那是一座漆黑的高大塔樓,不止如此,它似乎只是守衛後方的衛兵,在後面,更是有無數漆黑的塔堡,它們層層疊疊,此起彼伏,共同構成了一個巨大、氣勢恢宏的漆黑王城。城堡大得誇張,樓高近千米,體積之大像是為巨人所建。

這像是一個以山脈為食的漆黑土石巨獸,隆然伏於大地,睥睨萬物,一切在它腳下皆為螻蟻。

阿諾斯看不到這王城的全貌,它也無需露出全貌,凡人更不可能得以窺探。但即使只是看上一眼它小小的一部分,也足以讓人感到自己的勇氣與力量被吸走。阿諾斯還是第一次因建築而生出如此的無力感,如果是普通人,此刻已經癱倒在地了。

阿諾斯深吸一口氣,手腕一甩,鎖鏈自腕處飛掠而出,沒入高高的石牆,他就這樣借力騰空而起。無數鎖鏈如游蛇般飛竄,阿諾斯猶如鬼影一般在塔樓間飛舞閃現,在短時間掠過了大量的城堡。

這裏沒有人。阿諾斯如烏鴉般停在一座高高的塔樓之上,迅速做出判斷。這並不意外,正常來看,擬造這個空間的契約者大概率沒有拉其他人進來,契約者本人在這個空間裏的可能性也趨近於零。

拉我進來,就為了讓我看這座黑城堡?這位大神到底想幹什麼?阿諾斯越發迷惑,決定先進入城堡看看。他隨便找了個離地面幾百米高的窗戶,藉助鎖鏈飛了進去。

好……大啊……進入這巨獸之腹,他不禁呲牙想到。

城堡內的裝飾風格使他想起他那個時代的中世紀,不同的是,這裏無論房間還是走廊都大得離譜。每個房間裏都只擺了一張大床,然而那個大小即使是躺幾十個人也不在話下,走廊牆壁上掛着大的出奇的畫作,大得像樹的吊燈搖弋而不發光,城堡內光線極暗,只有外面透入的淡藍色月光。

雖然城堡寬敞得不像給人住的,不過,就擺在每個過道轉角處的空盔甲來看,居住或曾居住在這裏的的確是正常體型的普通人。

阿諾斯在空曠的城堡內隨意地走動着。詭異的是,城堡內雖空無一人,但腳下的黑天鵝絨地毯上沒有半分灰塵,城堡內的一切都是如此,鏡子、盔甲等甚至乾淨到反光。

一段時間后,他來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

黑暗中,阿諾斯站在這間大廳之上的第三層。走廊在前方繞成環形,像是自覺地給這尊貴大廳留下開闊的頭頂空間。大廳之寬廣,排下了上百張幾十米長的長桌,這像是一個宴會廳,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以它的面積,同時可接待的客人以萬為單位計數也不意外。不過,這間大廳與整個城堡相比,還是相形見拙,顯然這還不是城堡中最大、最重要的宴會廳。

阿諾斯飛躍而下,像一隻黑貓般無聲的落在大廳的軟地毯上。穿行於長桌之間,可以看到,長桌上每隔幾座就擺着一個華麗的燭台。這間宴會廳像是隨時準備着接待它的新一批客人,當然,大概是永遠也等不到。

他走上大廳最上首處的高台,在這裏可以看到整個大廳的全貌,只見張張長桌如梳子般排列整齊,不難想像,這裏即使坐滿客人也不會感到擁擠。

高台後方的牆上,赫然掛着一副完全覆蓋了一面牆壁的巨畫。那是一位帝王的畫像,他坐在軟毯椅上,右手持着黑瑪瑙權杖,昂首挺胸,面容嚴肅,面部線條剛勁有力,透出一種統御天下的氣場。似乎,稍微自卑一點的人就會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臣服。

嗯……阿諾斯端詳着畫像,這位稍微有點眼熟啊……在哪見過呢?畫像中的帝王身披漆黑披風,他的王冠也是黑色的,上面如荊棘一般佈滿利刺。

不知為何,阿諾斯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裏見過這個人,但並非這身裝束。

就在阿諾斯仔細端詳畫像之際,窗外的藍月突然光芒大盛,原本瀰漫在空氣里的藍光亮度極速升高,頓時,視野中,除了湖藍色的亮光以外,什麼也不剩下。他不禁被刺得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次睜眼時,身處的環境又變了。

這時他站在一棟看上去已然廢棄許久的黑頂古別墅花園中。

淡藍夜幕之下,古屋牆壁霉斑點點,花園中雜草長過膝蓋,阿諾斯卻長吁一口氣。這棟別墅不算小,但與剛才的城堡毫無可比性,阿諾斯只覺得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消失了,這無疑是剛才那城堡的龐大壓迫感造成的。

除了進去,我有什麼選擇?估計這樣的大佬想捏死我比捏蟲子還簡單。他嘆了口氣,走到別墅前推門而入。

一進門,灰塵與腐敗的氣味便撲面而來。不過,阿諾斯卻瞬間警覺。除去這些噁心的氣味,他還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死亡的氣息。

他翻手掏出雙刃,將感知放到最大,能量流轉,告死喪鐘隨時可以發動。他躡手躡腳的前往二樓,那是死亡氣息的源頭。

一到二樓,他頓時瞪大了雙眼,眼前的場景讓他不禁一陣惡寒。地板上橫七豎八躺着大量的屍體,死狀極其駭人。人體焦黑而乾癟,上半身像是被燒化了,全部變成黑色的膠狀物質黏連在一起,如同被燃過的蠟燭。

在阿諾斯的身旁,躺着唯一一具正常的屍體,死於槍擊。他不禁有些驚訝,因為他認得那屍體的衣服。

那是蛇群的制服。

蛇群襲擊房屋的主人,然後被反殺了?阿諾斯跨過具具死狀詭異的屍體,心中暗想。看來這間房屋的主人也不簡單,屋內沒有其他彈孔,他大概率是在一瞬間消滅了這所有的雇傭兵。

突然,他停下腳步,在桌子上發現了一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東西。

一個發著藍光的漂流瓶。

是空間擬造者傳遞的信息?阿諾斯心中不禁有些忐忑,這位大佬到底是敵是友?他打開瓶塞,倒出裏面裝着的兩張紙。出乎意料的是,紙上沒有文字,兩張羊皮紙上各畫了一個抽象的圖案。

第一個圖案由無數道奇特的線條排列組成,整齊地摺疊成一個王座之上的豎瞳。對於這個圖案,阿諾斯沒有任何印象。

但當他看到第二個圖案時,心跳頓時因興奮而加速。那是一個標誌,中央是一個六邊形的寶石,四周環繞火焰條紋。

他認得這個標誌!

賢者煉金會!

就在他認出這個標誌的同時,他的腦袋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捂住前額,不顧羊皮紙掉在了地上,他只感到不下於進入這個空間時的痛苦。

當他再度睜眼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回到了靜港咖啡館,仍是他睡着之前的地下室,他還躺在熟悉的地鋪上。

—————2—————

瀰漫眼前那他已經習慣的淡藍色輕紗消失了,不用去確認,阿諾斯知道現在外面的月亮一定是正常的。

他迅速坐起身,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手機,查看了下時間。不出所料,根本就沒有過去三五個月,現在還是1296年7月9日,凌晨兩點。他記得自己是凌晨一點半睡着的,才過去了半個小時……

是我的體感時間被加速了?不,不對,他搖頭否定自己的判斷。那樣的話,我醒來時應該會感到巨量的疲憊,而我沒有。是藍月空間中的客觀時間被拉長了才對。

他利落地站起來,拍拍臉頰,睡意全無。他一邊繞着屋子(其實只是小小的地下室)打轉,一邊整理情況。

問題有四:

“大佬”的身份與目的?

他是敵是友?

為什麼我被趕出來了?

在藍月空間中看到的事物意味着什麼?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肯定大佬的實力深不可測,可能行動不便,不然不應該用這麼麻煩的手段向我傳遞信息。從他傳遞的信息來看,如果屬實,那麼可以暫定為友方。這點有待確認。

至於我被踢出藍月空間的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想讓我知道的信息,我已經全部收到了。他的能量不足以維持擬造空間這點基本不可能。大佬突然被襲擊了?可能性存在,但微乎其微,這種級別的人物……

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了,藍月空間向我傳遞的信息意味着什麼?

他回憶了一下看到的東西:大的誇張的漆黑王城,帝王畫像,黑頂古屋,蛇群詭異的屍體,賢者煉金會的標誌,和一個意義不明的圖案。

王城和畫像,如果真的存在於這個時代的歷史,那麼查起來不會太難。至於那個意義不明的圖案,他憑記憶畫了出來,決定以後多加留心。

蛇群……阿諾斯皺了皺眉,這條信息與當前關係最大。這支蛇杖安德烈的雇傭兵隊伍,基本上只會活躍於這一片地區。也就是說,那棟古屋極有可能就在不遠處。

“安德烈發了瘋一樣地在找那位‘大賢者’。”阿諾斯突然想起幾天前與盧斯的對話。結合在那裏發現的賢者煉金會寶石火環標誌,意思是說,那個黑頂古屋曾是綁架白汐的那位大賢者的藏身之處?亦或者,那裏有那個大賢者的線索?

等一下,那群蛇的慘狀,不會是那位大賢者乾的吧?上次我與蛇**手,雖然也打得很輕鬆,但絕對做不到在一瞬間秒殺那麼多……

實際上,大部分的契約者都不擅長群體戰,一個十分強大的契約者,也很容易被一支比較弱的契約者小隊打敗,即使是一群普通人,將其堆死也是絕對可行的戰術。因此,能在瞬間解決那麼多手持槍械的雇傭兵,那位大賢者的實力很可能比阿諾斯強了不止一級。

阿諾斯對自己過去的實力沒有印象,但以他現在的戰鬥力,強於這個時代7至8成的契約者他也有信心。那麼,那位大賢者呢?恐怕在九成以上了吧?

唔……要小心調查,盡量避免與賢者煉金會產生正面摩擦,不,應該盡量躲在幕後,不能讓這樣的大勢力注意到我。

先調查一下近期蛇群有哪些行動吧,說不定能查到那個古屋的位置,至於那個王座豎瞳的標誌,不能查得太明目張胆,萬一也是哪個大勢力呢?還有……阿諾斯在心中確定了新增的行動方針,晃了晃腦袋,試圖驅除心中的不安。

這位大佬暫時還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但別無他法了,走一步是一步吧,有個人指路總是好的。

阿諾斯做了幾次深呼吸,這個行為總是能讓他的心情迅速平復下來。

他略微有些懊惱,也有些自責。來到這個時代的這段時間,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太過輕鬆了,幾乎讓他忽略了使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黑幕之強大。

在他那個時代,是存在一些強大到被人們敬畏地稱之為“神”的契約者的,毫不誇張地說,這些神級契約者,雖然本質上仍然是人,有自己的弱點,但擁有的力量往往在常人眼中確實與神明無異。

如果擬造藍月空間的大佬也是那樣的神級契約者(這很有可能),那麼現在的自己是怎樣的處境?

自己很可能被捲入了這種神明級的對抗!對抗的雙方,一方無疑是藍月空間的擬造者,另一方不太可能是那位大賢者,最可能的,只能為大賢者的背後還另有其人,另一位神級契約者,或者說,至少是與神級契約者匹敵的勢力。

這也是阿諾斯為什麼決定對那個王座豎瞳標誌的調查要萬分謹慎的原因。

這麼說,其實是大賢者背後的那位想找白汐?那他為什麼不親自出動?很有可能他的行動與藍月空間擬造者一樣受限,或者有更重要的事……

阿諾斯越想越感到頭皮發麻。不論他過去有多強,如今的自己,在這種神明級的鬥爭里,也只不過是一顆棋子。

他嘆了口氣,自嘲地笑笑。棋子就棋子吧,每個人都是從棋子做起的。從棋子做起,再一步步成為掌控棋局的棋手,他依稀記得過去的自己也是這樣。不能急於操縱局勢,自作聰明、自以為是棋手的人,往往敗得最慘。

阿諾斯理了理有些亂的頭髮,將自己的床鋪整理好,打開簡陋的衣櫃,換上一身便服。今晚的覺是睡不成了,他走上樓梯,打算出去逛逛。

只希望這樣的神仙打架,不要波及到港口區才好。

夏夜冷得猶如深秋,冰涼的雨絲淅淅瀝瀝地打在臉頰上,激起陣陣微痛。

阿諾斯十分喜歡在這樣的雨中散步,平時可以讓煩心事隨雨水衝去,當然,今晚的煩心事不行。口中含着新鮮的薄荷葉,他只感到自己的體內似乎與外界的涼氣接通了,這樣的氛圍能使頭腦極其清醒。

他抬頭看向天幕,雙月被極稀極淡的雲層覆蓋,只能勉強看見它們透過的光芒。這樣來看,其實雙月並不像一雙眼睛,倒像是兩隻不同顏色的棋子。

無論有沒有人看,有沒有雲層覆蓋,一黑一白,雙月永遠凌空,彷彿從古至今未曾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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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遺者:世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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