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小女娃
芮伊人的藏書《酒狗》中有着這樣一段文字,寫得極盡荒誕詭異,古來看過的人有無數,無一不是拍案叫絕,嘖嘖稱奇。
這《酒狗》原本叫做《酒家》,是天火一元年間的一個專管釀酒的古人編撰的一部寫酒的野史,據說自從收錄了這個故事,震驚於世,就改編為《酒狗》,而後傳唱後世的《酒狗》便變成了一部一半寫如何釀酒品酒,一半寫怪事異談的小說。
小說讀起來朗朗上口,編寫的作者獨具匠心,幾乎全部的文體故事都是以近代文言文書寫,幾近白話文,作者嘔心瀝血,表意的同時十分押韻,自出版以來廣受讀者喜愛。
文中前半部分太過無聊,嚴肅呆板,與後文的玄奇篇章大相逕庭,一書讀完,大有反轉迷離,通徹恍然之感。
接下來便說這個故事,下文完全按照《酒狗》後半部分開場所寫。
“吾,昨夜多喝二兩酒,沿着蛙道往家走。半路殺出一條狗,問吾酒還有沒有,吾言美酒摻豬油,狗喝來極易上頭,它言快點吾難受,吾言慢點往回走。和宮大哥寫詩要吾大聲誦,吾言吾不識字讀來屁不通。大哥酒醒不讓帶條狗,狗站起來打他手,大哥嚇得板凳溜。
大狗進窖抱壇走,吾問狗哥有錢否,它言三年換你酒,吾言三年有什用,要來萬貫財來功名頌,狗哥一笑踢吾屁,使吾連夜往南走,走來一夜腿廢刺沾褲,走來一夜山崩水決地動動。
吾也哭妻母老小未隨我,野屍橫地不見首來不見手。三年狗哥來討酒,詢吾要妻要酒要來萬貫財來功名頌?吾哭三年死妻亡母心痛痛,狗哥召來四五竹筒使吾執刀劈其中,老母妻兒出其中,見吾安來摟我眼啼哭,吾念狗哥恩重回望頭,狗哥早已直走,抗酒遠去沖吾嘴勾勾。”
“蛙道”通常指靠近荷塘,能聽見青蛙鳴叫的道路。
文中有不少遠古時的代名詞,比方“美酒摻豬油”就是說酒的釀造過程簡陋,酒不純凈但是後勁兒很大,這裏做些解釋。
這篇成名之說極其荒誕,即使情節暢通,可信度仍然不高,但令人細思極恐的是,與這故事極其相近的故事,曾經發生在離木域。
離木域位於洹休嶺,也就是撫蜩郡西南的一塊小平原,平原之小,堪堪容納百萬人。平原中有一座小城,小城中居住着一位詩人,後來的文獻沒有證據表明他就是《酒狗》的作者。由於年代太過久遠,他余留下的事迹只有一篇簡短的野史,因為編撰的古人使用的是古體,這裏略做翻譯。
野史名為《爛人傳》。
這位詩人名叫淮來東,從小熱衷寫詩,年僅幾歲就能賦詩作文,但寫出來的東西狗屁不通,長大花大價錢出版后壓根兒沒人看。
他砸光了所有家底,依舊沒人賞識他,他覺得知音難覓,生活無望。後來為了躲避債務,隱居深山,叫枯老,稱自己是個文盲,不認字。
這件事給他打擊不小,渾渾噩噩,總是離詩歌創作遠遠的,老老實實幹農活,黃瓜絲瓜土雞拿到村市賣,自給自足,倒像個世外高人。
一次他喝醉后,用手在桌子上寫下一首小詩,恰好被收盤子的姑娘看見,她深深迷戀上了這位隱居的才華橫溢詩人,便向他告白,淮來東單身幾十年,早已饑渴難耐,她成了他的妻子,一年間生下了個女兒。
妻子很賢惠,女兒乖巧懂事,一年,丈母娘家發大水,搬過來跟他一起住,也沒有任何怨言。如此平靜過了十多年,
他染上了個壞毛病——喝酒。喝酒事小,但喝多了就可能出事兒。
一日晚間,他便喝醉了酒,迷迷糊糊遇見了條狗向他討酒喝,淮來東沒有拒絕,狗為了墊付酒錢,答應實現他一個願望,他問自己多久死,狗說今天晚上,淮來東不想死,狗指引他路線,當天晚上,離木域發生大地震,位移了二十來里地,死了無數人。
後來的故事不知道他去了哪,也不知道那條狗是否真的有“點竹為人”的能力。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還活着。
二者相交,奇妙的巧合,離奇的故事,都與《酒狗》相重和,不可置信。
後人改編了這本《爛人傳》,收錄進了《酒狗》,成為論證“酒狗”存在的真實事例。
竹葉飄落,新筍散發出微香,芮伊人傍坐在竹竿子上,困意綿綿
芮伊人:“怎麼又亂翻我書,收拾很麻煩的。”
天守合上了書
“你喜歡看這類離奇古怪的小說,學到什麼嗎?”
芮伊人:“管你什麼事,解悶不行啊,嘁,別想罵我。”
天守面前有塊石頭,圓圓的,很光滑,他無聊,翻轉了過來,幾隻蚯蚓扭曲着身體,鑽進了地下。天守放下石頭,目視前方
“就像這泥中蚓一樣,被人掀了房子,也只能逃入地下,卑微無助。”
太陽被遮掩了些,天守叫醒芮伊人,提上行李,上馬出發了。
二十一年前
值天火歷二公十紀七百零一年十五月五十六日。
那是個雨夜,天邊劃過極其耀眼的紅光。
法璞四域最高的山座遭遇隕石,隕石砸碎大半座山,碎石砸下,伴隨着隕石直向山腳下的舞城。
舞城是為法璞四域中最大的城市,城中人口達到驚人的百萬,歷史悠久,文化遺產眾多,如果被這隕石砸下,半個舞城將不復存在。那一夜,數千道流光沖向疾速下墜的山石,抵擋住了部分,但無濟於事,隕石與山石呼嘯着砸下“轟隆!”
舞城沒了。
此事轟動法璞四域,人們都不相信這樣一座巨大的城市說沒就沒了,自遠處眺望,舞城沒問題啊,正值櫻花開放的時節,舞城周圍種滿了櫻花,粉艷艷的一大片,可它,真的只剩下城門和櫻花了。
其餘三座城派人來增援,眾人都去了,但都沒回來,連通風報信的都沒有,這可不對頭。幾位城主派出了自家精銳,他們回來了,帶回來一個讓人嚇破膽的消息——動物在吃屍體!
城主們先開始很不屑,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直到那些精銳吞吞吐吐的說
“兔子,牛,和馬,都在吃屍體!”
三城之一的槐城城主第一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駕車前往舞城,準備親自一探究竟,結果被軍士送回來的,是一具染血的黃金鎧甲,裏面還有骨肉。
三城嚇傻了,立馬派遣出自家最精銳的部隊,浩浩蕩蕩前往舞城,新任的槐城城主氣不過,請命做了副將,隨同主將恆勝,共赴沙場。
大群軍馬出現在了舞城前,威武雄壯。城門上掛着倆猴子,手中拎着一截手臂啃食着,瞅見了恆勝的隊伍,嚇得屁滾尿流,回到了城裏。
槐城城主躍躍欲試,嚷嚷着快點攻城,恆勝卻不聽,他顯得胸有成竹
“知己知彼,方百戰不殆,我們要先探清楚敵情,才能有所準備,否則一定會造成嚴重的損失。”
年輕的槐城城主立馬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恆勝雙手叉腰,洋洋得意。
恆勝派出了自己最強的心腹——那是在法璞四域都排的上號的強者。心腹們小心翼翼,進了城區,往更深處探去。
恆勝自信滿滿,等了五天依舊相信自己的心腹能帶回滿意的情報,直到槐城城主對他不信任,又派出自己的心腹,在城門不遠處就發現了先前隊伍的骨骸。
恆勝火氣衝天,鼻子冒煙,下令攻城。人類與成了妖物的動物展開了第一次交鋒,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恆勝與槐城城主明白,勝利,流芳百世,輸去,以死明志!
妖物強得可怕,戰爭一開始,槐城城主就以死明志了,剿妖大隊與妖物實力懸殊,傷亡慘重,對外宣稱的剿妖大隊反成了被剿。
當恆勝將軍身着破爛鎧甲,大喊大叫着跑在舞城出城口時,他就已經輸了。他的身後沒有跟着一名將士,他回去之後不會對人說他們被他拿去喂妖群了。他跑得飛快,眼看就要跑出城門了,城門“框!”一下,關了。
“完了。”
他對自己說,面對身後的瘸腿黑袍人,他掏出了晶珠,強笑着說
“別客氣,別客氣,拿去買煙草吃。”
恆勝死在了城門,連骨頭渣都被吃凈。
吃人的妖物沒有神智,只知道吃,吃,吃,咬,咬,咬。它們被放出來了,尖銳地呼喊着跑進山中,大肆傳染各類動物,動物在它們指引下來到舞城,只有戰功突出的才有資格吃到人肉。
沒過多久,妖物們抬起前腳,遙望遠處的槐城,那是個槐花開滿的地方,但始終不如舞城的櫻花美。
金臨城的城主是個十足的貪官,連他老婆都天天說他是最廢物的城主,沒有之一。他是個老婆奴,老婆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老老實實聽着。
他的城師走過來說
“大人,哨兵看見妖物出沒在槐城周圍,很可能下一個目標就是他們,我們應該如何是好?”
城主:“那就好,沒來打我的主意。”
城師:“可……我們與槐城是近鄰啊,如果槐城被攻破,下一個遭殃的恐怕就是我們了。”
城主:“啊?什麼!不會吧?”
城師:“我們應該多做些準備工作。”
城主:“要錢嗎?”
城師:“加固城防,操練軍士,自然是要錢的。”
他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捲紙,遞給城主。
城主:“什麼?!兩百萬晶珠!不幹不幹,我們能與妖物和談嗎?”
城師微笑着說:“您可以在今晚把枕頭墊高一點。”
城主:“別說了,買枕頭還差錢呢,你快幫我算算,我這裏有三塊晶珠,買枕頭要四塊,還差多少?”
城師回家了,夜晚,有個小孩看見城師住宅大院的槐樹上,吊了個人。
次日,槐城並未告急,防守太過嚴密,妖物眼光彙集在了距離它不遠的金臨城,原因是那裏的城門倒下了。
沒錯,年久失修,就這般倒下了。
有將軍質問城主為什麼不加固城門,多年來城民納稅的錢足夠翻新它好幾次了。
城主:“我不是得存錢嘛,不然將來怎麼娶小妾?”
但城守反應迅速,馬上把城門支棱了起來,但此時的金臨城門口,已經來了無數的妖物,城門沒進去的守衛與它們面面相覷,場面多少有點尷尬。
頭七夜也叫回魂夜,金臨城的居民運氣也比較好,集體死在了十六月初七的那天晚上,鬼門打開,剛好投胎。
——
妖物沒有首領,或者說,不太明確。它們以體型大小劃分實力,大的動物自帶威懾感,但有些是酒囊飯袋,比如象妖,連路都走不快。它們的行動發自內心的渴望與需求,有些獸性未泯,經常有人看見它們成群結隊的干苟且之事。
它們這次的目標是一個開遍槐花的地方,那裏的肉香分外濃郁。有個雞妖咯咯噠說了半天,身旁的鴨妖才勉強聽懂,它說槐花沒櫻花好看,但比櫻花好吃。周圍的妖物投來異樣的目光,一時間,雞毛滿天飛。
一隻變異的白羊,悄悄向槐城靠近,它覺得自己動作極慢,一定不易察覺,結果沒走幾步,就被城牆上的弓箭手亂箭射死,它臨死前朝身後的兄弟姐妹“咩咩”叫了幾聲,見它們點頭,這才滿意的死去。
一隻黑狗問白羊:“它說的是什麼意思?”
白羊眼淚嘩嘩的
“它讓我們不要藏進黑色的灌木,會死的。”
黑狗摩拳擦掌,繞過黑色的灌木,悄悄朝槐城行去“咻咻!”。黑狗身上扎滿了箭,它絕望地回看自己的隊友,“汪汪!”叫了兩句,直挺挺倒下了。
白羊碰了碰黑狗
“它說的什麼意思?”
黑狗眼淚嘩嘩的流
“它說白羊都不是好東西。”
北聞城光照適宜,土地肥沃,種出來的西瓜又大又甜,城主最愛吃這東西,消暑還解渴。
他是個實幹派,聽聞舞城被毀,妖物巡弋槐城,他積極備戰,同時派出輜重營源源不斷支援槐城,兵器除外,送的糧食都是西瓜——他只有這東西拿得出手了,但老是被妖物截胡,他還不知道妖物截取西瓜的目的到底在哪。
北聞城師走過來
“大人,這是考勤表,軍訓與城防穩步開展,但就是缺糧,我們最大的糧食供應商在槐城。”
城主:“嗯,你去集合民眾,寫長文宣揚必勝的決心,我相信,憑藉我城民高潔的信仰,一定可以理解我們所處的境遇,從而渡過難關的!”
城主親自站在講台上,講台下是他的子民,他深吸一口氣
“在如此艱難的時刻缺糧,我知道意味着什麼……但我們一定能……啊!”
城主被台下憤怒的觀眾扔的菜刀砍斷了脖子,鮮血噴涌,各式各樣的白菜雞蛋打在他屍體上。
“我們都沒飯吃!你當個什麼城主!”
底下一個小男孩喊道。
北聞城政局崩潰,軍事與城防實力倒退。
……
槐城的新城主很年輕,許多事都要靠精明的城師操勞,城師雖年邁,但還是有真材實料的,他下令鼓舞軍心,慰勞功臣,安撫百姓,加固城門,增加屯糧,一系列的操作在他的安排下運行得井井有條,槐城居民漸漸從死了城主的悲傷中解脫出來,一心一意為槐城做貢獻。
槐城,高品大街,一條小巷,巷子裏藏着大院。
老鼻涕正和琴老帽一夥老頭子吹牛打哈。
老鼻涕咧着大黃牙:“哎呀,琴老帽,你家那閨女越長越……丑了啊,以後,嫁得出去嗎?不如,正便宜了俺,俺八十來歲,哎,正值壯年啊,還能行!”他挺了挺胯,傳來骨骼斷裂聲。
琴老帽反而很開心的模樣
“講真?老鼻涕,俺這孫女十八歲,長得那叫一個丑,老子一個單身老漢看了都搖頭,您要是真願意,您出八百晶珠,俺馬上安排成親,今晚你倆就能入洞房,興許她還能懷上,叫俺一聲曾爺爺,你叫俺爺爺。哎呦,阿彌陀佛,最好別懷上,你倆長差不多,嘖嘖嘖,老子祖上三代都沒這麼丑過。”
老鼻涕:“俺……俺晚上去再看看胯骨。”
馬老齊氣喘吁吁跑了進來,分給幾個老兄弟鴨腿,他說
“哎哎哎,今兒咱可要喝一杯,尿老瓦請咱吃鴨腿。”
老鼻涕:“俺們城……哪來的鴨子?”
馬老齊:“是尿老瓦的兒子,在城外撿回來的!”
琴老帽:“哦,他兒子,好像是個小將軍,俺今天上午才見過他。”
都老泉:“他兒子?不是死了嗎?”
眾人齊看向了他。
老鼻涕:“嗨呀,你個老不死的,怎麼老說晦氣話!你就不怕死的時候……渾身長屁眼兒?”
都老全:“咋還不信俺吶,俺真看見過,就今下午,俺到城外去拖柴,那些城衛不讓俺出去,俺連打了他們好幾個大嘴巴子……”
都老全家裏沒柴火燒了,扮成老農民模樣,想出城門,倆年輕城衛攔住了他的去路,一男一女,都老全眼睛一直盯着女城衛雪白的小腿。
男城衛對他豎起手,擋住他的視線
“老大爺,最近封城,城外有妖物,您貿然出去,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都老全還想看,那男城衛一直擋,都老全氣不過,“啪啪啪!”呼了他三巴掌,伸手使勁摸了女城衛的小腿,踩着草鞋啪嗒啪嗒跑了。
男城衛捂着臉哭了半天,女城衛安慰他,男城衛不時透過指甲縫瞧她,鼻血和眼淚一起滴。
都老全嘿嘿笑着跑到荒野,這裏是他的地盤——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這裏離城很近,不時有一兩隊城衛路過,他躲進了草堆里,瞪着眼等着他們離開,他瞧見了領隊,正是尿老瓦兒子。
“嗚哇!”
一個人一聲慘叫,接下來又是打鬥聲,最後慢慢消停了。都老全道一聲遭了,怕不是掉自己挖的糞坑裏了,小跑着要去救人,看着眼前的一切,道一聲“媽耶”,馬上趴了下來,細細瞧着,是三隻鴨子,七條白狗,狗長得比馬大,鴨子比肩鴕鳥!它們殺了整隊人,足有十個,更重要的是,還有五個小姑娘!這可把都老全心疼壞了。
“嘿耶,大白天滴活尼瑪的見妖了,哎呦嘖嘖嘖,老天爺耶,女娃恁就不要吃尼嘛,可惜哦。哎呀!囫圇吃咯,小女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