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可 終章（中）

李琪琪終究是少了一些勇氣。就像初一，她沒勇氣給周庭軒回答；就像剛才，她沒勇氣聽周庭軒的回答。直到十年後，丁佳才替李琪琪聽到了這個男孩的回答。

又是一整夜的不安。睡得好的，只有對生死疼痛麻木的丁佳。八點十分，李媽媽出去上班了。張坤的媽媽會在九點半來接李琪琪。還有80分鐘。

丁佳笑着對李琪琪說：“李琪琪，如果你今天註定會死的話，這八十分鐘你想幹嘛？”

很多人忌諱談生病、死亡、癌症、自殺這些詞語，因為他們很幸運，也很幸福。對於李琪琪來說，能和這樣一個是鬼是神分不清的存在談論死亡，是很輕鬆愜意的一件事，因為她極端痛苦。“確定嗎？今天一定會死？”丁佳笑着，點了點頭。

“那我想去把頭髮剪短，剪得和男孩子一樣短。”

“好，我陪你。那再去買一件更男性化的T恤吧。”

李琪琪快活極了。好久，沒這麼快活過。

二十分鐘，她就剪好了板寸頭。老闆惋惜她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問她為什麼，丁佳在旁邊使壞，“告訴她，你頭上長虱子了。”李琪琪說完之後，老闆立刻暫停了手中的剃刀，去戴了好幾層一次性手套，才繼續開始剪頭髮。大刀闊斧，再沒有了剛才的惋惜。然後，李琪琪騎着小自行車，去附近最近的一家男裝店。買了一件打籃球的，那種無袖的T恤和短褲，深藍色的，上面標着“0”號。八十分鐘，換裝完畢。李琪琪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反覆地說：“這才是我，這才是我！”

張坤和張坤的母親，展現了極高的素養。他們的眼神中沒有一絲驚訝或不解，就像對待平常人一樣，把李琪琪這位小客人邀請進了車的後座。30分鐘后，他們到了常青陵園。張坤母子帶了很多紙鈔和水果，李琪琪和丁佳不一樣，買了一堆零食。李琪琪買了林思凡最愛的肉夾饃、香芋味加紅豆的奶茶、韓國泡菜餅、壽司和肯德基全家桶。

李琪琪把這些東西，擺在林思凡的墓前，看着那張大理石上小小的照片。“林思凡，你好挫哦。現在被關在這麼小的地方了。”笑着笑着，流下淚來。“你說，我那天要是打電話給你，是不是這一切都不一樣了？”想到了什麼，又有幾分生氣，“你太不夠朋友了。一條短訊都不給我留，滿腦子就是張坤。”李琪琪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總是拿這個戀愛腦好朋友沒有一點辦法。張坤母子倒是很平靜，張坤去拿了個燒紙錢的鐵桶，和母親在一旁靜靜地給林思凡燒紙。

一邊是哭一會笑一會的李琪琪，另一邊是面無表情、氣氛尷尬的母子兩。紙錢燒的差不多，李琪琪想起來在門口嚇得瑟瑟發抖的丁佳，便對張坤媽媽說：“阿姨，我們先出去吧。讓張坤和林思凡獨處一會，說些，說些話。”張坤母親點了點頭。回到大門口，因為是工作日，張坤母親便回到車上，開始接一些工作上的電話。李琪琪看着瑟瑟發抖、動彈不得的丁佳，好奇地安慰她：“你怎麼啦？這裏有鬼怪嗎？”丁佳狂點頭，這裏，常青陵園的上空全是黑色的，全是那些人臨死之前的黑色。她不敢進去，裏頭有鬼，鬼會吃人。這些黑色被封印得很好，只在常青陵園的上空遊盪，不進去就沒事。

張坤看着那個小小的林思凡，輕佻地一笑：“就那麼喜歡我嗎？喜歡到要去死？”然後又陷入了回憶，他彷彿又看到了林思凡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其實吧，我也有點喜歡你。

但你太主動了，我還是很喜歡和女生那種曖昧、推拉的過程。如果你矜持點的話，就能如願以償咯。”張坤笑了，想到了和任重瑾約會的那一天。“林思凡苦戀張坤”的八卦，正是自己親口說出、親自進行宣傳的。

他拿出一封信，洋洋洒洒三頁紙，都是他親自寫給林思凡的。他突然覺得有些悲涼，慢悠悠地燒毀了那封信，一個詭異的念頭進入了張坤的腦海：她不會是世界上唯一真心喜歡我的人？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不可能。林思凡死的這一年，張坤15歲；在後來的10年內，他上了高中，讀了大學，有了工作，卻真的再也沒有遇到過一個這樣愛他的女孩。直到十年後......

李琪琪說要多待一會，陪陪林思凡。張坤母子便先走了。

那個瞬間，張坤媽媽有過遲疑，把一個十五歲的女孩留在陵園，似乎不太好。但很快工作為重的理性便戰勝了對陌生女孩的擔心，她最終走了。以至於，後來，很多次李琪琪媽媽在張坤家發了瘋似的大鬧，她只能忍受，這是她對自己的贖罪。

後來，張坤媽媽和李琪琪媽媽站在了一起，她們竭盡所能地在網絡上倡導這樣一個觀點：成年人有義務幫助、保護每一個未成年人，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哪怕這種義務，沒有得到法律的強制，但這是生而為人應有的自覺。但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李琪琪在林思凡的墓前，撥通了石心可的電話。她給自己打氣：“如果我今天註定會死，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向石心可表白。我很愛她，我不害怕。”

我很愛她，我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