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赤莫 終章（下）
阿莫與丁佳，並排坐着，聽山裏的風，看天上的月，數天上的星。
“阿莫，我給你講講我的事吧。”
“我記得，有一次我散步的時候，看見一隻黃蜂被蜘蛛網給粘住了。它拚命地用兩個細弱的爪子掙脫網，可是它沒辦法，蜘蛛網的粘性太大了，它的爪子又太細。我一開始想看它什麼時候會絕望，什麼時候會放棄。可我站那好幾分鐘，它都昂此昂刺的，永不屈服的樣子。所以我從旁邊的植物上，折了個枝條，幫它劃破了蛛網。我以為這樣就行了。”
“沒想到，它全身被蜘蛛網給粘住了。它粘着樹枝，落在我的手上。我想幫它解開那些蜘蛛網，卻發現我拿蜘蛛的網毫無辦法。我把這隻黃蜂帶回了家，先是用水洗蜘蛛網，卻發現根本洗不掉。無奈之下，我只能用繡花針一點一點撥開它身上的蜘蛛網。你猜最後怎麼了？”
阿莫故作輕鬆地說：“蜘蛛對你說：謝謝你，好心的姐姐。是你給了我自由。”
丁佳搖了搖頭，“不是，它很快就死了。那些蜘蛛網，用細針撥開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我當時很猶豫，細針撥開蛛網的過程中，細針也會傷害黃蜂的身體，而且這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也許最後黃蜂還會死。那我還要這樣做嗎？”
阿莫言不由衷地說：“那就別用針了，讓它好好享受死亡前的快樂吧。”
丁佳仍然搖了搖頭，“它落入蛛網的時候，它就明白了它大概會死。但它仍然拚命扒拉着蜘蛛網，所以我想如果它能說話，它也會選擇死在我的手術台上。在我做手術的時候，它就義了，仍然昂此昂刺着，那副永不屈服的樣子。風可以吹起一張白紙，卻永遠吹不走一隻蝴蝶，因為生命的力量在於不順從，永不順從。”
阿莫笑了：“如果是龍捲風，人都可以吹起來。就算它選擇不屈服，可結尾仍然是死亡。”
“我記得，還有一次我散步的時候，看見了一朵很大很美麗的玉蘭花，我很想聞聞玉蘭花的香。我自以為自己很善良，沒有摘下那朵玉蘭花，我只是用力地把玉蘭花的枝丫拽低了，我終於聞到了那朵玉蘭花的香氣，就像是一個個子高高的皮膚白白的美人。”丁佳彷彿又聞到了熟悉的玉蘭花香，“可第二天晚上，我再去那裏散步的時候，卻發現白皙的花瓣染上了黃褐色，她快死了，而兇手是我。”丁佳轉頭看着阿莫的眼睛，“如果你是玉蘭花，你會覺得我是個善良的愛花人嗎？”
阿莫嘆了口氣，“如果花有靈，她會恨你吧。不過，如果我是那朵玉蘭花，我還是會謝謝你，謝謝你愛我。廣玉蘭的花往往是很高的，香氣也不芬芳，由生到死，無人問津。”丁佳笑了起來，“阿莫，謝謝你。”
“玉蘭花不會想到，她會因她的美麗和芬芳而死。那隻黃蜂也不會想到：會有一個人類因為它拚命努力的姿態而感動到決定幫助它。”丁佳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阿莫，我的意思是，生命至上還有生命。你看見我，就該知道：生命之上，還有生命。”
阿莫呢喃道：“生命之上還有生命。”這是鬼神的文藝表達嗎？
丁佳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作為人類，我們永遠辦不到的事情，對另一個維度來說，也許就是舉手之勞。”
“就像大涼山。人類可以建設鋼梯，卻永遠無法搬走這座大山。人類的商業文明可以把人劃分為三六九等：富豪、中產階段、白領和貧窮的人。
但大自然永遠不會這樣做。我們吃肉，牛吃草，豬吃飼料。可草、飼料是哪來的？”
“人種的。”
“人怎麼種的？”
“種子埋土裏，澆水曬太陽。”
“種子、泥土、水、太陽哪來的？”
“天生的。”丁佳神采奕奕地笑了，“對啊。我們穿的衣服，我們吃的食物，我們看的課本，我們所享用的一切一切表面上看起來是花錢買的，是工廠生產的，是商業社會創造的。但歸根結底，是天生的，是大自然賦予的，是免費的。”阿莫也心領神會地笑了。
丁佳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阿莫，痛苦就是痛苦，我沒法美化它。你走出大山，不一定是為了在大城市買一套房子，娶一個媳婦。如果一輩子只用來買一套房子，不可笑嗎？而且，愛就是愛，爸爸、爺爺和阿木給你的愛，就是愛，就像阿木發著光的眼睛一樣。愛是不求回報的，它和期望不一樣。愛不會因為你沒有在大城市買一套房而消失的。你不需要再隱忍，打電話給你爸爸吧！我們一起來想辦法來解決問題！”
阿莫突然感覺肩膀上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在一瞬間被粉碎掉了，他又看見了光，未來的光，“姐姐，你以後還會變成人嗎？”
“當然啦，阿莫。我是樂於助人的小天使，去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等我復活了，你來我的城市好不好？我請你吃東西，我們一起去吃放很多香菜的炸臭干，還要吃超美味的章魚小丸子。我要帶你吃日本的三文魚刺身，韓國的石鍋拌飯，泰國的陰功湯，還有烤肉”阿莫一直以為坨坨肉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沒想到還有這麼多他聽都沒聽過的食物，“我們一起吃烤肉吧！五花肉！奧爾良雞腿肉！原味牛肉！厚切肥牛！”
阿莫和丁佳相視一笑，兩個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彷彿他們兩已經坐在一個燒烤桌上了......
“阿莫，我給你唱歌，好嗎？”
“在所有來來往往人群里，你最美麗。”
“路旁有黃黃的花，黃黃的花；頭上有藍藍的天，藍藍的天；地上踩青青的草，青青的草....”
在丁佳的歌聲中，阿莫手上的黑線變成一條細細的黑蛇，一下子鑽入了阿莫的眉心。
下一秒，阿莫像失了魂，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就像他拋下去的阿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