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霽異變
一個月前，紅塵域。
即便過去四年之久，重建后雨霽城也不復往昔十之三四繁華。
雖然城中心部分區域恢復一點生氣，可向外擴散地帶仍是漫漫殘餘廢墟，四年前許多倖存者都放棄了這裏，轉而投向相距百里的星暈城，或是更遠城市。
男子渾身散發濃重酒氣，邁着搖晃步伐在夜間昏暗小路上前行。
冷風吹拂而過，手上攥住酒瓶拿捏不穩滾落坡下雜草叢內。男子怔了幾秒用含糊不清話語破口大罵，同時一頭栽進草叢混亂摸索，半晌過去終於抓起近乎空蕩的骯髒酒瓶。
“咕。”
絲毫不介意泥土沾染，他緩緩咽下最後一點辛辣酒液，任由酒勁在冷風中攀上身體。迷醉快感即將麻痹疼痛，意識越發模糊。
漸漸眼前彷彿產生幻覺。
自己在眾人簇擁下走出高樓大廈，手中鈔票一把接一把隨意揮灑，無數圍觀者貪婪四散哄搶，而妻子兒女面色喜悅早已等候多時，紛紛激動跑上前來......
啪——
男子突然發瘋似地用力將酒瓶朝腳邊突出石塊上摔去！
瓶身承受不住力量四分五裂，數塊碎片在巨大衝擊力下彈回，將他裸露腿部大塊淤青處割裂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為什麼都要逼我！為什麼都不給我活路！！”
酒精麻醉身體幾乎感受不到疼痛，男子已然失去理智，不斷嘶吼發泄心中積壓的憤怒。
四年前事業剛剛起步，自己懷着滿腔熱血和信心渴望在這繁華城市闖出一席之地。可中心蔓延滔天大火，將還未徹底擁有的一切燒成了灰燼，也包括那顆熱烈的心。
長達數月災難過去，即使大半居民離開雨霽城，仍有不少人依舊選擇回到這滿目瘡痍的廢墟，懷揣希望重建家園。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有人鼓足勇氣去面對困難，重新開始生活。
但對於自己來說，那場大火燒毀似乎不止物質，更是一些人的憐憫與良知。
……
“還不上？嘿嘿，還不上好辦。以後每次還不上，那就多收你兩成利息！”
“你也可以慢慢還，直到入土那一天！”
“不要妄想逃跑，我們可早就摸清了你的底細，在這裏還沒有我們找不到的人。”
“今天先讓你長點記性，既然是條廢狗，就得有個狗的樣子！不過下周——哈哈哈哈！”
七八個人鬨笑離去，只留下男子喘着粗氣橫躺在安置區垃圾場內。臉頰、胸腹、後背、腿部隨處可見紫色淤青，四處瀰漫惡臭直衝口鼻，像是在同化自己。
好冷啊。
真想從骯髒世界解脫……但我一點都不想死在，這麼噁心的地方……
伸出手指扣住凹凸牆沿，他竭力想從垃圾堆爬起，卻只能次次無力摔倒，疼痛源源不斷襲遍全身，此刻連起身如此簡單事情都無法做到。
“呵呵呵。”
“他們，什麼都沒有……我也，什麼都沒有。”
陰沉天空飄落細密雨滴，無法平息心底一絲恨意，反倒將尊嚴沖刷地乾乾淨淨。
視線黑暗愈漸強盛，好像有人雙手提着什麼從遠處模糊走來。相隔幾米扔出男子方才看清兩個黑色膠袋，接下來便重重砸向頭頂。
虛眯眼睛看清躺倒中年男子，還正好被自己丟出的膠袋砸中，面前老人頓時慌了神。
他躡手躡腳靠近試圖伸手拖拽手臂，轉而被大片傷痕驚嚇到，隨即開口大聲吆喝。
“有人嗎？！”
“快來幫幫忙啊，這裏有個人要死了！！”
……死了？原來是垃圾啊。對……我現在，就在垃圾場啊。
丟了個垃圾，又撿了個垃圾。
男子閉上眼睛，絲毫不願被看到現在落魄模樣。
……
儘管欠債數額並不多，可在雨霽城外圍混亂地帶早已沒有秩序可言。
活在陰影中的人為了生存利息，慾望急速擴張，四年過去自己始終沒能徹底還清債務，在扭曲條款下赫然滾成巨額雪球。
生存道路壓抑至極，生命幾欲窒息。
回想自己剛來到這座城市。
傾盡全力買下重點商業街幾家店鋪，哪怕背上債務也不曾氣餒過，忘記白天黑夜疲於奔命，焦頭爛額清算眾多賬目。
從大火中被人奮力拖出，望着片片心血在眼前被烈焰吞噬……那天和許多人站在廢墟之上，重拾生活希望，依舊渴求在這裏尋找一片歸宿。
都過去了。
已經再也擺脫不掉這悲慘宿命。
“哈哈……”
男人望着腿上傷口笑出了聲，卻是在嘲笑曾經那過分天真，以為一切還能重新來過的自己。
努力工作、還上債務、恢復家園、在某個地方重新做起生意、擁有幸福的家庭、生活美滿……假的，全都是假的！
身體傷痕纍纍，尊嚴破碎不堪，除了賤命一無所有。
“我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對不起。”
直到今天下午推開門，桌面紙片上短短几個字，更是將心臟撕成碎片。就連走過四年艱難歲月的愛人都拒絕再與自己一同承受，最終選擇離開。
男人奪門而出，此刻只想徹底麻醉身體，逃跑模樣無比醜陋。
“哈哈哈哈——”
從酒館出來花掉身上最後一點錢，此刻他站在荒無人煙廢墟放肆大笑，宣洩壓抑已久的情緒。醉意、冷風、疼痛、大笑，讓他覺得異常舒爽。
可接下來呢，接下來又何去何從？更何況還有年邁的父母……回想起親人溫柔，男人再也笑不出聲，雙手劇烈撕扯頭髮放聲痛嚎。
“都是你們逼我！這些人渣！害得我和我家……不，我一定，我一定要……”
月光灑下廢墟小路。
暗影窺得人心痛苦。
隱隱約約前方黑暗中人影顫動，似是循哭聲而來，又或是被仇恨吸引而至。男人痛哭聲漸低，看到陌生人出現反而清醒幾分，有些愣神地望向前方。
藉助微弱月光，他勉強看清前面約莫十歲男孩，長發之下雙眼無神，步伐極其僵硬，緊緊環抱懷中圓瓷罐，就這樣出現在廢墟，一時間畫面有些瘮人。
“大晚……上的，怎麼會有……個孩子，在……”
男人言語含糊不清，但下一刻驟然獃滯，恐懼湧上心頭。在他驚悚眼神中，清晰可見男孩身後漂浮一團煙霧狀黑影！
兩人距離愈漸接近，空氣中開始瀰漫一股香甜馥鬱氣息。
咔吱——
被男孩踩在腳下的樹枝斷裂，這讓他更加意識到了自己不是在做夢。
面前的一切……是真的！
頭腦並不清醒，男人無法嗅出那香甜氣味究竟是什麼，他渾身戰慄，思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逃跑念頭驅使自己身體拚命動起來。
雖然距離不近，但黑影隨男孩從出現到靠近自己身前卻僅僅幾秒而已，猶如眨眼即至。直到男孩站在面前停下，男人都還未能從恐懼中回過神來，雙腿哆嗦站立不穩。
“你——你……是，東西……”
在充滿血絲睜大的雙眼中，黑霧湧向男孩懷中接過圓罐。醉意與恐懼交織，他倒退兩步險些摔倒在地，牙齒止不住打顫，甚至話都說不清楚。
全然不顧骯髒身體和惡臭酒氣，男孩伸手抱住了面前男子，靜靜將頭埋在他胸口上。
就這樣，一切似乎靜止下來。
如此場景並未持續多久，男孩鬆開雙手，從詭異黑霧中取下圓罐抱回懷中，面上露出慘淡笑容作別，朝向雨霽城內方向緩慢離去。
“嗚嗚嗚——”
怪異雄渾沉嘯乍現，隨後哀鳴般聲音漸止。
黑色煙霧緊跟在他身後，漫天馥鬱氣味也一同隨之消散。
男人身體僵硬，獃滯站在原地毫無動作，半晌過去攤開雙手撫住臉頰，情緒一片平靜。彷彿所有思考都被抹去，腦海聲音不斷回蕩一個聲音。
“星暈城……”
月亮不知何時被烏雲掩蓋，空中傳來尖銳鳥鳴聲。
邁着僵硬步伐，男人神情木訥，一步、一步消失在無邊無際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