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獨
淅淅瀝瀝——
細雨連綿不斷沖刷着星暈城。
四月底本應春暖花開，卻彷彿冬日還徘徊在人間，空氣瀰漫寒意。溫潤小雨帶來清涼未能平息這間煩躁心情，反而讓人頓生大雨即將來襲的壓迫感，路人紛紛裹緊厚實外套，愈發加快步伐。
晨間景象趨於昏暗，過往市民行色匆匆。陰沉天空、朦朧街道和行人沉悶的臉色，共同構成畫面竟莫名融洽。
星暈城西近郊區。
秋林學院外，街道人煙稀少，只有寥寥幾間早餐和文具店鋪開門營業。凜月搖緩緩向前方地鐵站行去，同時低頭看向腕上手錶，時間指向八點整。
不同於其他人，他僅僅穿着一件短袖白襯衫，顯得身形異常單薄。襯衫前淡藍色領帶工整系成溫莎結，下身格紋黑西褲筆直，黑單肩包挎在左手纖細胳膊上，右手撐起透明雨傘。一眼望去，讓人非常容易知曉他對於黑白色的偏愛。
“雨什麼時候才會停……”
凜月搖仰望灰濛濛的天空，心中暗暗想道。
偶爾遇見迎面走來路人看清少年的面孔，紛紛露出驚訝神色，甚至三兩年輕男女拉扯身邊好友，主動從旁避讓。
凜月搖卻似乎對這些並不太禮貌的目光習以為常，只是略微低頭避開他們視線，假裝看着地面。
走在這條紅綠石磚相間的行人路，畢竟舊街年久失修總會遇到障礙。可能是某一角顯著翹起，道路難免磕磕絆絆；也有磚塊四周隔出縫隙，踩下便會濺起積水；更有凹陷處形成水坑，不斷泛起層層漣漪。
每當此時他都會小心翼翼從旁繞行，或者輕輕踮着腳尖踩水淺處跳開，謹慎得像是在躲避陷阱。
“呼。”
走入進站口，凜月搖抖落傘上雨水將其疊好放進傘包。環視周身幾乎沒有水漬，他輕舒一口氣，用右手提上左肩快要滑落的挎包帶，隨即安靜順電扶梯下行，直到掃碼進站後繼續向候車位置走去。
凜月搖今年正滿十八歲，即將於六月在秋林學院參加高考。作為一場人生分流的考試，所有學院學生會經過考核選拔，各自擁有嶄新校園生活。
未來在高等學院進修，直到畢業，然後獲得心儀工作，過上安穩生活……高考也是每個學生成長和通往夢想的門檻，其重要性對於所有普通家庭孩子不言而喻，因此每逢六月壓力也會隨之倍增。
作為住校生，宿舍門禁有着嚴格時間規定，每周凜月搖幾乎都待在學院內不會外出，只能枯燥重複學習生活。但每逢周日，他的心情總是格外舒暢。
“不知道那個故事後來怎樣了……”
坐在椅上等待，凜月搖看着站內零星人群，思緒遊離。內心期待今天能在圖書館看到那本書的結局。
遠處電梯走下來年輕女孩，似乎也打算到這邊長椅稍作休息，順便等待列車，可當她靠近看清長椅上少年面龐身形停住。
凜月搖同樣注意到身旁來人，抬頭看向女孩，隨即對方目光略帶不自然地扭頭走開了。
一時間，讓他顯得有些孤單。
不過凜月搖並不在意，只是收回目光呆坐着，靜靜等候列車。
……
“走吧，離那人遠點。平時話都不說，臉上還那麼丑一道疤，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精神問題。抑鬱症？”
“問他什麼只會回嗯哦，像個機器一樣，真沒勁。別理他了，我們自己玩自己的。”
凜月搖坐在靠窗位置上，
聽着同學們閑言碎語，默默看向窗外發獃。
“三年時間過去，可能是因為自己太孤僻了吧。不過，就這樣結束算了……獨來獨往的生活也挺不錯。”
“每次他們討論的話題都是什麼遊戲、娛樂，像我這樣不合群……”
……
叮——
廣播傳來列車即將進站的響亮提示音，將他思緒打斷。看着對面玻璃內的自己，尤其是右臉那塊醜陋疤痕，將近拳頭大小。每次望見它，不知為何心中總會感覺缺少什麼。
“討厭也好，可惜也罷，反正我早就習慣了。不知道在新學院會不會有新的開始呢……”
列車終於停穩。
凜月搖提起挎包，登上列車隨意找個位置坐下。由於秋林學院站距離始發站較近，早晨八點沒有多少乘客。
車廂內一片空蕩，他靠在座位旁邊欄杆上，聽着耳機中傳來悠揚音樂，隱約間意識模糊，卻是緩緩睡去。
……
一個小時過去。
凜月搖突然驚醒，身邊人群熙攘混雜列車的運行響聲，環境嘈雜無比。
抬頭望去幸好還沒有坐過站，不過這麼些時間竟然在車上睡着，而且還淺做了一個夢……是非常奇怪，關於自己被無數陌生人追殺的荒誕夢境。
鄰座大叔感受到旁邊孩子驟然顫動，主動偏頭看來。眼見少年沒什麼大礙，只是表情有些困惑，隨後略帶歉意地點點頭，大叔便收回目光。
列車即將到達圖書館站台。正值九點早高峰，望着車廂內擁擠人群凜月搖心情逐漸平復下來，他起身讓出座位，隨後在人潮中緩慢移動，緊握扶手停在車門處等待。
圖書館站台。
“呃啊……”
某處傳來一個癱坐在地男人低低的呻吟，淹沒在嘈雜環境中。男人形象落魄，與繁華的地鐵站顯得格格不入。更反常的是早在站點開放時，他就已經進站坐在角落裏，手腳重疊盤坐，除了眼睛微眯不斷打量來往人群，始終面無表情。
在旁人看來，這個邋遢男人油膩長發下的臉龐格外陰沉，可他既不乘車也不出站，更不避諱直接掃視往來路人的陰冷目光，周圍路過行人眼神一旦與他對上便紛紛偏頭，下意識想要躲開。
直到視線出現那名白衫黑褲少年。在男人眼中如同繽紛世界闖入極致純粹的色彩，讓他瞬間鎖定目標。
“呼……呼……”
伴隨着亢奮喘息聲響起，他拖着疲憊不堪身體緩緩站起，全然不顧因癱坐太久而產生的酸痛，開始一步步穿過熙攘人群。愈漸靠近眼前少年，紅藍金三色充斥在眼中更甚。
男人腦海回蕩起經久不息的晦澀言語，似是在蠱惑他作出行動。縱然依舊沒有表情，可步伐卻是越來越快，他眼中緊盯面朝自己慢慢走來的少年，如同獵手觀察獵物。
凜月搖全然不覺。
因為過於擁擠，導致他下車時意外踩到行人，此刻只得埋頭看向地面，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完全沒有發現前方一個詭異男人，正用恐怖眼神注視着自己。
就在凜月搖與人交錯而過的瞬間，他似乎感應到那陣不善眼神終於抬起頭。詭異男人驟然轉身從後方左右手交叉大力勒住了他。
更令周圍人驚懼是男人右手緊握的銳利匕首，頓時擁擠人群以兩人為中心跌跌撞撞散開，生怕遭受牽連。
恐懼、混亂迅速瀰漫在這狹窄而擁擠的空間，只在瞬間便讓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劫持！
“快跑，那裏有個男的劫持了一個孩子啊——”
“他……他手上還有刀，小心快躲開！！”
中心人群驚聲尖叫，紛紛慌不擇路地逃開。然而不時，更遠處人們看着這邊吵鬧景象卻好奇發生什麼事，反而三五成群朝事發地點靠了過來。
距離較近的圍觀者已經拿出手機攝像，也有不少人終於反應過來，開始出聲嘗試安撫歹徒情緒。不過在這毫無秩序場合中，帶給每個路人的只有無盡寒意。
一時間劫持現場擁擠程度更甚。
男人刀尖死死抵在少年左頸，喧鬧環境中始終維持着這個姿勢，鼻間不斷喘着粗氣，猙獰表情在此刻彰示他如野獸一般的暴動，令所有人心驚膽戰。
與此同時凜月搖身體異常僵硬，他從未有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覺，彷彿下一刻匕首透頸而過，便能輕易奪走自己脆弱生命。
“難道是這個意思嗎。”
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眼神掠過圍觀人群恐懼表情，在這危急時刻竟是想起方才奇怪的夢。可哪怕只是回想如此短暫的過去，都無法止住思緒不斷翻湧，彷彿它們……即將跳出腦海。
……
過去嗎？
很久很久以前，甚至都不知道是多久了，我就開始過着一個人的生活。記憶就像被打碎的鏡子，偶爾還會閃過陌生畫面。即便如此直覺也告訴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絕對絕對非常重要。
可，它到底是什麼呢？
我也想融入大家的生活……哪怕就一點，真的好想……好想。可是——
凜月搖眼神黯淡，難以言喻的缺失感湧上心頭，整個人宛如失去靈魂般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