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議策

第七章 議策

紹興八年二月初二,大戰剛剛結束,金國使者候於朝陽門,請求進城。

一場大戰下來,損兵八萬之多,大將劉光世陣亡,韓世忠手臂被箭shè中,吳階重傷昏迷不醒,張俊臉上也留下了刀疤,損失慘重,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建康還在自己手裏,還有與金人周旋下去的根本。

一場大戰下來,趙構明白了幾件事情。

第一,以目前的宋軍用金軍交戰,憑城據守,還可一戰,如果是平原野戰,與送死無異,想都不要想;

第二,朝廷大臣畏金兵如虎,經此一戰,主戰者更少了;以李綱為的主戰派,必將受到以輔宰相秦檜為的主和派的強力打壓。到底該怎麼辦,身為皇帝的趙構一定要有主意,這時候需要的是果斷,即使錯了,也要果斷,不能動搖。

第三,蔣芾是此戰唯一的收穫,封其為駙馬都尉,真乃神來之筆。呵呵,當時宰執們都傻了,蔣芾、韓世忠也傻了,想起他們的樣子,還會禁不住笑出聲來呢!

趙構與宰執們正在垂拱殿議事,金人使者又到了,宰相執政面面相覷,然後同時看着皇帝,等候皇帝定奪。

想到戰場上的情景,趙構還一個勁兒地翻噁心,而今強撐着身子,有氣無力地說道“談,自然要談,當然得談。先議議,派誰去談!”

秦檜接着話茬,道“臣以為,兵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朱勝非,身為執政,身份適宜,而且曉暢軍事,可為正使。”

聽到秦檜這樣說,宰執中附和者極多,趙構望着朱勝非,道“朱愛卿意下如何?”

朱勝非慷慨陳詞,申明國家艱難,不敢有辭之意,說得趙構心裏暖融融地,分外舒服。

九名宰執,除宰相張邦昌不在外,大家都說了話,只有李綱一人,沉默無語。李綱的心思,趙構又豈能不知朱勝非為人和善,溫文爾雅,與虎狼金人談判,恐怕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不過,趙構想印證一件心中的疑問,而且要有所更張,因而問道“李綱為何不言?”

李綱道“依眼下情勢而言,金人小挫,實力還在;我軍不勝,死傷甚巨,金人必當氣焰囂張,不可一世。朱勝非xìng格偏弱,作為正使,只怕無助於國。臣與朱勝非平rì並無嫌隙,有此一言,對事不對人,伏請陛下明察!”

又來了!

這個李綱,說起話來,根本不顧及他人的感受,直來直去,從不藏着掖着,還真有那麼點意思呢!

秦檜諸人,怒目而視;李綱鎮定自若,沒事人一樣。

趙構正要順勢而為,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道“先議議,看看情況再說。傳旨,以朱勝非正使,專責與金人談判事宜。”

說罷,趙構擺擺手吩咐退朝,折騰了一夜,真是覺得累了,要好好睡上一覺才行呢!

二月初二,宋金兩國於大宋臨都建康城外,正式開始談判。宋國正使為兵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朱勝非;金國正使為四太子、大金第一勇士完顏宗弼,副使為燕人王汭。金人提出,為體現兩國平等之地位,談判地點不應只設在建康城外這一處,還應在金兵大營再設一處談判地點,雙rì在建康城外談判,單rì在金兵大營談判。事情奏到大宋皇帝趙構那裏,皇帝准奏。

二月初三,兩國使者在金兵大營商討停戰事宜。完顏宗弼先提出,yù與岳飛麾下的小將蔣芾一戰;並聲稱金國一再提出談判,宋國不許金使進城,並且於正月初一夜間偷襲金國大營,致使雙方關係進一步惡化,宋國應承擔全部責任。一定要免除李綱的一切職務,雙方的談判才能進行下去。朱勝非回城,上奏官家,趙構一概准奏,並令李綱暫時回家養病,以避金人。

二月初四,金人稱建康城破在頃刻,所以斂兵不攻者,徒以今上之故,有意存趙氏宗廟,恩莫大焉。並提出議和條件以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絹、彩各一百萬匹,馬、駝、驢、騾之屬各以萬計,做犒師之物。尊其國主為伯父。凡燕雲之人在漢者,悉歸於金。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之地;又以親王、宰相為人質,乃退師。官家猶躊躇不決,下旨令京城官員合議,再行定奪。

談判期間,民間傳言甚多,通過各種途徑,都鑽進了趙構的耳朵。

其一,朱勝非覲見金國丞相完顏宗翰、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之時,膝行而入,面無血sè,身體癱軟如泥,丟盡了大宋的臉面。

其二,率領京城軍民浴血奮戰的李綱李相公外有金人之逼,內同僚攻喧,已經罷相。

其三,金人議和條件也不知如何流入民間,民間傳言,多有誇大之辭。單以金銀為例,傳言金人索要黃金一千萬,白銀一萬萬,方可退兵。據說,國庫空虛,無力賠付,宰相秦檜建言,盡搜民間存銀,以解燃眉之急。官家猶豫未決。

謠言有鼻子有眼,滿天狂飛,京城人心sao動,多有不法之徒,趁火打劫,局勢堪憂。

京城官員的奏章都上來了,幾百件奏章之中,只有二十幾人不同意割地賠款,其餘的人,理由千萬,宗旨卻只有一條,答應金人的條件,待金人退兵之後,再作打算。

趙構越看越氣,手腳並用,將奏章推倒、踢飛,大叫道“一群廢物,養之何用!”

守在殿外的小黃門,一個個噤若寒蟬,低頭看螞蟻,神情之專註,已然忘記了伺候官家咧!

趙構咬牙切齒,打累了,罵夠了,之後一屁股坐在龍床上了。

“官家,宗澤、岳飛、蔣芾等人已經到了,您見是不見?”內東頭供奉官裴誼悄聲問道。

內侍裴誼伺候趙構已經整整十幾年了,官家的脾氣,他是一清二楚。官家待他也好,二十四歲的生rì還沒過,已經做到內東頭供奉官,在這皇宮大內是極為罕見的。原本,他對一切都很滿意,不過,他慢慢現,官家變了,變化非常大。原本堅定的眼神已經開始變得迷茫了;憂愁的臉sè也幾乎看不見了;對待他也不象原來那樣疏遠。官家和他的距離反而越來越近,感覺那麼梳洗,彷彿幾十年未見的老朋友似的。所以,平rì當值時他加倍小心,生怕出錯。

趙構長嘆一聲,道“收拾一下,讓他們進來!”

不大的功夫,福寧殿內恢復如初,以宗澤為,韓世忠、岳飛、蔣芾魚貫而入,見禮已畢,趙構道“去給宗老將軍搬一把椅子來,坐下說話,韓世忠、岳飛、蔣芾站着回話!”

備好座位,茶水上來,點上一隻香,一切安排停當,裴誼將殿門掩好,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韓世忠手臂上裹着白布,人看着倒還jīng神。宗澤時不時地咳嗽一聲,聽聲音,他還在極力控制着;只見他須皆白,臉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深重,在一身紫袍的映照下,非常醒目。

趙構道“朕有一事不解,今rì招諸位卿家前來,想與諸位議議,還望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即便說錯了,朕也不會責怪的。”

“二月初一夜,城內城外我軍加在一起不下四十萬,金兵滿打滿算不過八萬,結果大家都清楚,我們其實是敗了,只不過是沒有全局潰敗而已!朕想問諸位卿家,我軍戰鬥力為何如此低下,朕yù強兵以守家國,如何措手?”趙構把想了很久的問題合盤拖出,希望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宗澤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不好先說,他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於是,宗澤率先說道“曲端劫營失敗,我軍士氣已衰,未戰而勇氣全無,此為一;金兵宗翰所部起突襲,我軍全無防備,致使局勢幾乎不可收拾,此為二;城內城外,互不統屬,此為三;各路勤王之兵,虛報軍兵數目,以邀聖恩。以臣之見,我軍能戰之士,也就在三十萬上下,以三十萬步兵,敵八萬騎兵,無險要地勢可守,失敗在所難免,此為四!臣愚魯,請陛下明察!”

各級軍官虛報士兵數目,吃空額,這種事情自古就有,實在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趙構吃驚的是,此次前來京城勤王救駕的軍隊都是大宋軍隊中的jīng華,吃空額尚且如此嚴重,其他的部隊就可想而知了。四十萬變三十萬,也許,宗澤的說法還有所保留,四十萬軍隊是絕對沒有的,有二十五萬以上就不錯了。

趙構越想越驚,心情大惡!

宗澤接著說道“軍隊缺乏訓練的情況很普遍。訓練好壞,沒有相應的獎懲制度,訓練的效果大打折扣。靠這些軍隊剿匪尚可,與金兵交戰,無異於以卵擊石。”

訓練,如何才能訓練好呢?

趙構正在沉思的當口,裴誼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稟報道“官家,大事不好了。太學生胡銓、吳師古率領很多太學學生,跪在宣德樓外,懇請官家接見,聲言有軍國大事上奏!廣場上聚集了很多百姓,只怕有上萬人呢!”

趙構若無其事地說道“朕正與幾位將軍議事,你去政事堂傳旨,命令宰執出面處理此事!廣場上的動向,也要看着點,有事報與朕知!”

“小的明白!”裴誼答應一聲,起身去了。

“好了,”趙構起身活動一下身體,伸伸胳膊,踢踢腿,洒脫地說道“接著說吧!”

宗澤一直觀察着官家的反應,心存疑惑,不禁說“陛下,是否……”

趙構猛地揮手,怒道“朕說沒事,就是沒事,羅嗦什麼!”

沉默在慢慢拉長,不安在漸漸擴散,幽香行將燃盡,大殿內的君臣幾乎可以聽到宣德樓廣場上人群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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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手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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