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第76章 第76章

緩緩沉下雲端的浮空城,時隔五十多年重回大地。

龐大的城市成功落地的那一刻,山搖地動,響聲震天,好似死神為人類敲響喪鐘。

主城內電力系統全面癱瘓,遠程通訊瞬間中斷。

他們向地下城基地求援,卻在通訊中斷之前,得知地下城基地也遭受了異變蟲潮的侵襲。

巧合似的異動,在這一天中,同時湧向了人類最後的棲息之地。

沒有人知道霧區基地是否也經歷着同樣的災難。

易書雲不禁想,如果這真是一場“人類清除計劃”,此刻應是計劃收尾之時,人類無處可逃。

物種的毀滅,從來都是悄無聲息,人類或許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特殊。

也許當人類消亡,地球生態回歸原始,一切重新來過之後,在某個人類難以想像也無法抵達的未來,地球上還會出現全新的智慧物種,全新的類人文明。

等到他們足夠發達之時,能探尋出人類毀滅的真正原因嗎?

舊世界曾有人提出過一種假設,在人類探尋不到的久遠歷史之中,或許真有過其他與人類相似的高等文明,只是他們存在的痕迹沒能挺過億萬年的悠悠歲月。

所以也有一種可能,等到新的高等文明出現之時,能夠證明人類存在過的痕迹早已被億萬年的漫長歲月徹底埋葬,人類走向滅亡之謎將隨着人類文明一同湮滅。

但是人類——

不會甘願就此消亡。

地面四散的獸潮瞬間朝內湧入,人類的基地在最短的時間內縮小了防禦圈。

盤旋於基地上方的戰機,在基地命令之下,對防禦圈外展開了無差別轟炸攻擊。

硝煙瀰漫在無邊霧氣之中,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

浮力核心不再受到保護,所有的軍力集中在了基地研究所——人類必須守住得之不易的研究成果。

如果他們可以熬過這一次獸潮侵襲,那麼只要研究還在,未來就在。

獸群瘋似的進攻着人類的基地,沒有資格轉移入最終防禦圈的人們,用儘力氣奔逃在血與火交疊的地域之中。

有人哀鳴,有人怒斥,有人在生命的盡頭相擁熱/吻。

這是一場末日的狂歡,大多數人沒有明天。

人類與異常生態間的生死之戰,殘酷得根本看不見一絲希望,可求生的本能,仍舊讓他們拼盡血肉堅守最後一片方寸之地。

天下地下,異獸如一陣黑潮般襲來,濃霧中黑藤綻放鮮紅的花朵,它們搖曳在風中,散發著詭譎的光暈,流轉於這片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霧裏。

每一個還活着的人類,都拿起了一切能夠拿起的武器。

受傷的人,只要還能動彈,撤下來匆匆注射抑製劑,便又回到前方繼續戰鬥。

曾被大多是普通人厭惡與懼怕的異種人,在這一刻也成為了一道人類的防守線,他們用那自己也萬分厭惡的變異身軀,做着生命盡頭最激烈的抗爭。

屍塊,血泊,隨處可見。

他們熬過天色漸沉的黃昏,熬過瀰漫絕望的夜霧,熬過看不見朝陽的清晨,迎上這個夏日最沒有溫度的午後。

戰機燃油早已耗盡,防禦圈也已縮小至最極限的範圍,本也所剩無多的重火力武器無法繼續使用,槍/支彈藥更是存量告急。

注射過抑製劑的人們強撐着傷痛,拖着緩慢異變的身體繼續作戰。

基地倖存人數不足千數,最後的防線將被攻破——血色籠罩了整片天地。

噩夢好像不會醒了。

“要結束了嗎?”有人顫抖着聲音,絕望地問着。

研究所昏暗無光的大廳短暫寂靜了一瞬。

遠方忽然傳來戰機轟鳴,希望之光在每個人的心底再度燃起。

“地下城基地的救援來了!”

“他們擊退了蟲潮?”

“地下城守住了,我們……我們有地方去了嗎?”

易書雲捂着手臂上皮肉撕裂的傷口,透過染血的破碎玻璃窗,望向外頭飛旋的救援戰機。

不知是不是錯覺,濃霧好像正在緩緩消散,獸群對人類的進攻也不再貪婪無智。

獸潮漸漸褪去,少數異獸仍在進攻這座殘破的人類基地,援兵的到來將它們阻絕在最後的防線之外。

生的希望,奇迹般到來。

獸群安靜了下來,黑藤安靜了下來,人類的槍/火安靜了下來。

這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審判世人的上帝,在末日降臨前的最後一刻,宣判人類無罪。

“她們成功了嗎?”易書雲低聲喃喃着。

多麼可笑,多麼可悲。

人類的存亡,竟真在那個安靜而又固執的女孩一念之間。

她的眼底不禁泛起一抹淚光。

無數飛鳥朝着落日的方向追逐而去,山遙路遠相隔千山的人類,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同一輪夕陽灑向人間的溫度。

“霧散了,霧散了!”

獸潮褪去,渾身是血的女孩踩着滿地狼藉,奔向所有人嚴防死守的一處房屋。

半個世紀之久,落日的餘暉,第一次照進了這片被濃霧籠罩的孤地。

透過玻璃窗,照亮着一張枯木般蒼老的面容。

如火般熾烈的霞光灼燒着遠方的雲朵,在這裏長大的孩子,不曾見過這樣的天空。

安犁獃滯地停下了腳步,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

“先生,這是……”

“結束了嗎?”年邁的老者眯上雙眼,望向這久違的夕陽。

這世上有什麼在消無聲息間發生了改變。

時文林望向身後的大屏幕,新生態的監控數據失去了規律,數十年來黑藤散發於這片大地的神秘能量,在這一刻盡數消失。

那雙不斷推着各種生物相互獵食融合,逼迫人類一步步走向滅亡的無形之手,忽然不見了。

大霧散去的那一刻,無數人受到感染的身體也緩緩停止了異變,他們的身體沒有復原,但也不會再向著非人的模樣繼續惡化。

人類似乎終於熬到了重見天光的那一日。

五十多年來,所有的災厄,就像是農場主對他飼養的火雞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有人呆愣着一動不動,有人雀躍着放聲大笑,有人迎着餘暉跪地痛哭。

還有更多的人,沒能等到大霧散去。

他們或是早早死去,或是死在曙光之前。

在他們望不見的遠方,一架戰機飛行在快要散去的大霧之中,駕駛戰機的人像失去了方向,不斷徘徊在濃霧之中。

他不是不知道回去人類基地的路,可他弄丟了兩個年輕的姑娘。

她們為了人類的未來沒入這場濃霧,他做不到丟下她們一人回去。

城市不大,人類的雙腳無法去到太遠的地方,無論如何,他要找到她們。

他從未想過,這場大霧會有消散的一天,而大霧散去之時,他看見了遠方那朵無比巨大的生態母花,怒放在將雲層灼燒得通紅的日暮時分。

靠近之時,他看見一個形單影隻的人,失了魂般,一動不動,靜靜蹲在那望不見底的深淵旁側。

劉安走到了她的身旁:“走吧,回去基地……”

柴悅寧抬頭望向天空,落日最後的餘暉仍舊刺目,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沉默數十秒后,她撐着雙膝站了起來,蹲太久的雙腿許是發麻,她站立得有些搖晃。

劉安忽然有些害怕,怕這個前一秒還安安靜靜蹲在他面前的人,會在揚起最後一抹笑意后毅然決然躍下深淵。

他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見她張了張嘴,卻只紅着雙眼,什麼話也沒能說出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劉安:“她不會希望你死在這裏。”

不知過了多久,柴悅寧輕聲說了一句:“我陪陪她。”

說罷,脫力般躺倒在一片廢墟之上,怔怔望着頭頂那巨大的花朵。

最後……

緩緩閉上了雙眼。

她想說,別管她了,她的心逃不出這處深淵了。

她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不知身旁的人是否仍未放棄等待,一顆心只覺好累,累到快要失去呼吸的力氣。

恍惚間,似有什麼順着指尖、掌心、手腕,一點一點纏上了她的手臂。

冰冰涼涼,像夢一樣……

***

舊世界毀滅后,黑藤帶來了一場彷彿永遠不會散去的濃霧,在這場大霧中悄然孕育的全新生態,更是在短短几十年中席捲了整個世界。

人類的科學體系在這場災難中徹底崩潰,所有的研究都像是一場徒勞,好不容易看見了末日的曙光,卻又遭受了一場毀滅性的打擊,整個族群一度面臨滅亡。

可最終大霧還是散去了。

沒有人知道這場災難的源頭是何,也沒有人知道這場災難為何忽然放過了人類,只有一個分外無稽的說法流傳在倖存者之間。

人類的過度開採,驚擾了沉睡深淵的古神,舊世界的毀滅是一場天罰,而平息古神憤怒的,是上帝對人類的憐憫。

自那以後,大霧不再瀰漫天地,生物之間不再相互融合,黑藤的能量無法再被提取,利用黑藤能量製造浮力的浮空城也從此徹底遠離了天空。

浮空城基地遭受毀滅性重創,惡戰之後所能搜尋到的倖存者不足七千。

同樣遭受獸群侵襲的地下城基地,因內部防禦工事更為牢固,戰後倖存人口九萬。

兩大基地融為一體,並將霧區基地中得以倖存的上百人盡數救出。

當物種之間無規律的融合停止,人類的基因也就不再為異獸所渴望。

一切彷彿回到了舊世界原始時期的模樣,人類於猛獸而言,只是無數獵物中的一種,這個世上食物很多,它們不必再在凝聚力極強的人類面前賭上性命,人類遭遇的危險自然也就少了許多。

地面上的生物基因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穩定性,人類對黑藤生態的研究終於翻開了全新的篇章。

許許多多不可名狀的,從前未曾命名的新物種,有的滅絕得無聲無息,有的則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且在穩定習性后,慢慢繁衍壯大了自己的族群。

大霧散去兩年後,人類在地面建起了一座全新的基地,並將地下城擬真生態區中大部分舊世界物種遷至地面,全力去培育、去繁衍,想要讓這些原本就生存在地面的生物,也隨人類一同重新回到陽光之下。

他們不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可他們仍舊想要回到地面,享受陽光和雨露,吹着自然的風,呼吸着最新鮮的空氣。

大部分的人類,都在那最終戰里產生了不可逆的身體變異,新生的孩童也或多或少帶點奇奇怪怪的基因,好在大體總歸會是個人形,大家都是如此,彼此間便也沒有了異樣的目光。

誰家孩子生出了翅膀,誰家孩子長了小尾巴,誰家孩子天生鱗甲覆體,都不會引起旁人詫異。

尤蘭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也能來到地面。

夏日的陽光無比刺眼,撲面而來的熱風,是地下城基地從不曾有過的溫度。

她拖着自己的行李,像旁側無數不曾離開過地下城的住民一樣,用最不可思議的目光望着那片無邊無際的藍天。

“尤老闆!”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尤蘭向身後望去,輪椅上的忍冬被杜夏推着來到了她的面前,沖她彎眉一笑:“第一次來地上,怎麼樣?”

尤蘭輕輕“哼”了一聲:“熱,我快化掉了。”

忍冬:“不喜歡嗎?”

尤蘭:“喜歡。”

她說著,閉上雙眼,深深呼吸。

末了,想起什麼,睜眼問道:“你們隊長呢?”

忍冬:“前陣子剛學會開飛機,留了條短訊就跑出去了。”

尤蘭:“去哪兒了?”

忍冬:“世界那麼大,四處看看唄。”

尤蘭:“度蜜月啊?”

忍冬笑了笑,拍了拍尤蘭身旁的兩個大箱子:“重不重啊,叫盧啟幫你拿啊。”

尤蘭挑了挑眉,笑道:“有的是人想幫我拿箱子,就不麻煩你們啦。”

她說著,四處打量了一圈,目光倏然一亮,朝遠方招了招手,有人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了過來。

午後的日光,懶散鑽出雲層,灑落在這座新建的人類城市。

一則廣播響起。

不少人下意識為之駐足。

廣播說,1203號探險小隊在北方一處舊世界遺址中,發現了玫瑰的種子。

曾經人類宣佈滅種的玫瑰,將在屬於它的下一個花季,於這片天地重新綻放。

——舊世界的人們,喜歡將它送給最愛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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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正文完結。

想說點什麼,一時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就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吧,有點啰嗦,可以不看。

看過我其他文的讀者應該都能感覺到,這篇文絕對不在我的舒適區,不管是末日場景,還是逃生類的戰鬥場面,每一樣都讓我寫的時候差點撓禿了頭。

它是一個全新的嘗試,撲街且任性,但我又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早在去年我就說過,等作收上萬的時候,獎勵自己一本純冷末世,而這個故事的構思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我很難說清楚我有多在乎她們,她們給我的感覺和以往筆下的主角都不太一樣,但我又說不出為什麼不一樣,挺神奇的。

這不是一個複雜的故事,人類破壞生態,生態給予人類懲罰,靈感來源自《靈籠》以及番外漫畫《月魁傳》裏透露的一些關於瑪娜之花帶來全新生態的細碎信息。只是我的主角不是馬克,不是冉冰,不是人和一個身負責任的人,我希望她們平凡而又不凡,平凡的身份讓她們本不必背負那麼沉重的責任,但心底深處的愛意卻又讓她們心甘情願為了彼此負重前行。

說到底,這篇文我不想表達什麼特別的觀點,也沒想過要去說教,所有的是非善惡都擺在面上,而擁有着極強共情能力的柴悅寧是一個不會輕易評判善惡與對錯的人,所以這篇文里,無論集體還是個體,所有人和事的對錯,都是由身為讀者的大家來判斷的,你們怎麼看,它就怎麼算。

這篇文沒有重要配角,所謂的主角團,其實也沒有出現在配角欄過。我想把視角鎖定在柴悅寧的身上,讓大家跟着一個相對普通的善良的人,去看這個世界一點一點慢慢毀滅的過程。絕望和希望交織着到來,她不曾被擊垮,反倒在無數只在生命中過路的人身上,看見生命的力量燦爛而又頑強,看見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個沒能擁有姓名的堅守者。

柴悅寧的善良,影響着身旁的每一個人,雖然有評論說她聖母,但我仍舊認為善良不是聖母,正因她善良,她才能在數次抉擇之中成為“感染”褚辭的那個唯一,任何一次抉擇出現偏差,她和褚辭之間的關係都會發生改變。

因為褚辭不是人,她不具備人類的思維,不懂人類的感情,她懵懵懂懂看着這個世界,就像一個開了上帝視角的旁觀者,生和死對她來說沒有多少區別,她活着是因為她有生命求存的本能,事實上她漠視着所有的一切,面對死亡的時候眼裏也沒有恐懼。

在我心裏,她是一個有神性的人物,不是說她善良,而是她真的在旁觀這個世界,憐憫這個世界,不能理解卻也願意犧牲自己拯救這個世界,儘管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柴悅寧能夠開心。這就像是——神明審判世人善惡之時,一個人類讓祂看見了世間的善,所以神明判世人無罪。

當然褚辭不是神明,她只是一個被人類感染的植物,是生態母花的一部分,最終也將為了一個人類,真正融入人類的世界。

多的東西也不想分析或解釋了,如果看一篇文還需要通過作話輔助才能理解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那也挺沒意思不是?最後一篇文,想說的都在字裏行間,大家看到什麼就是什麼吧。

有番外,番外會補全一些正文裏因為鎖視角問題不太好交代的內容,不會太多,而且應該比較碎,大家隨便看看吧。

這裏先標完結了,番外會繼續更的,現在就可以打分了,如果可以,大家能打個五星最好,要是打分被限制了就不要打了,幾乎沉浸式地寫完一篇文,我都快報廢了,實在不太想要四星,不過如果真的覺得這篇文只配四星也沒事,只是覺得值五星但打不了的真不要打了,這篇文數據很差,看的人少,打分的人也肯定會少,一個四星會拉低超多平均分,真的會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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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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