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列車站口鋼化玻璃的大門緊緊閉合著。
站外的人群已經疏散,穿着治安服的人守在大門內,在認真核實每一個來到此處支援的傭兵身份后,會稍稍打開一條門縫,放人進去。
不到四十個治安官,把截停下來的三列經停過五區的列車乘客,盡數安排在離大門處很遠的一處候車廳等待轉移。
其實,他們不僅僅只是在等待安全轉移。
柴悅寧再次趕到車站時,一個剛被射/殺的不完全變異者恰好從她身旁被抬了出去。
很快,她便從六區總治安官程山口中得知了一個不能廣播出去的真相。
基地廣播說,五區陷落是因為異變防控中心發生了意外,疑似存有人類智商的未知級別變異者襲擊了城防系統,導致地面獸群衝破城防湧入城區。
此話確實不假,但事實遠不止於此。
來此處支援的傭兵並不算少,可程山卻在第一時間把柴悅寧叫到了一旁無人的角落。
他神色凝重,語氣嚴肅:“柴隊長,感謝你的到來,軍方一直信任你,所以有些事,薛少將讓我向你坦白,不許有一絲一毫隱瞞。”
柴悅寧:“什麼事?”
“軍方得到的消息是,五區異控中心有一名存在感染跡象的傷員,在隔離觀察的過程中,短暫呈現出了不顯象性變異。”
“什麼意思?”
“就是,變異了,但在徹底變異前,外表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差異,甚至保留部分人類認知,但不留存人類良知。這個變異者,以人類的模樣,模仿着人類的舉止,使用着人類的語言,在徹底變異前,悄無聲息地感染了負責照顧他的醫護人員,並藉由這名醫護人員,感染了其他被隔離者,以及當晚異控中心裏所有值班的人。”
“……”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個變異者感染性和變異率比軍方見過的所有異獸和變異者都要強,感染一個人甚至只需要一處微小的划傷,變異速度更是快得驚人,從感染到變異,最短只需要半小時。”
程山話到此處,用力做了兩次深呼吸,這才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閉目重嘆了一聲,繼續說道:“在五區通訊處被攻陷之前,軍方收到的監控錄像中,甚至顯示前半夜不曾有半點異常,異控中心是在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的平靜中忽然暴動的……根據監控畫面顯示推測,那名掀起了這場暴動的變異者,在變異后仍存有人類的智慧,對於進攻五區,他甚至有一個路線清晰的計劃,他找到並破壞了五區的防禦系統……”
“所以說,五區面對的,不只是從地面闖入的獸群,還有感染性極強的無數變異者。”柴悅寧眉心緊鎖,壓低聲音說出了心底的猜測。
“是的。”總治安官向她擠出了一抹無力又苦澀的笑意,“軍方認為,如果五區一開始的處理方式能夠利索一些,也許就……”
話到此處,程山忽然頓了幾秒。
末了,他搖了搖頭,無力地道:“根據外形來看,我們在截停的列車裏發現的異獸,就是被五區那個變異者感染的,它有着不輸那個變異者的感染性,車上的每一個乘客都有可能受到感染。哪怕是此時此刻坐在無傷區裏的人,身上也可能藏着不容易被人發現的細微划痕,只不過通常情況下,傷口越小,感染跡象來得也就越慢,基地不能冒這個險。”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過通常情況下,受傷超過六小時,如果有感染必定能顯像,所以異控中心現在每過一小時都會給無傷區的人做一次檢測,六次檢測無礙后就能放行。”
柴悅寧下意識望向那些被扣留在此處的乘客。
他們在治安官的安排下,按照傷勢程度分坐在重傷、輕傷、無傷的三個區域,每個區域都用三條鐵鏈橫圈了起來,只有穿着防護服的醫護人員留在裏面為傷患處理着傷口。
這些人無論有傷沒傷,臉上都寫滿了濃濃的傷痛或是不安,除去親人好友,他們與每一個人都保持着一定距離。
程山:“那些受了傷的血液全都呈現感染跡象,程度不一,重傷區已經變異了兩個,都在變異完成前擊斃了,沒有造成二次傷亡,可是所有乘客的情緒都很不穩定。大家都知道,今年不太正常,基地上方淪為了霧區,信號塔無法回收,越來越多未知等級的異獸出現……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基地其實早就做起了最壞的打算。”
一台沒有三四個人都抱不起來的大型檢測儀,像審判世人的神明般,冰冷地立在鐵鏈圈起的三個區域之外。
那是基地前不久的研究成果,感染檢測精確度高達91%,對比原先的檢測儀,高了十三個百分比。
但是不同感染源的變異率不一樣,有感染跡象不等於一定變異,因為人類的身體是有很大可能消化掉那些感染菌的。
從地面回來受到感染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關上一個月,感染跡象消失了,也沒有發生變異,就會被放出來,異控中心從來都不能靠感染檢測的結果去剝奪一個人活下去的權利。
按規矩,這些有感染跡象的人,應該送去六區的異控中心。
只是現在情況特殊,萬一感染者在轉送途中變異,一旦控制不住,就會闖入城區內部,後果不堪設想。
柴悅寧:“所以現在在等什麼?”
程山:“主城軍方正在商議這些乘客的處理方式。”
柴悅寧:“他們會派人增援嗎?”
程山低頭望向手裏緊握的通訊器,不由得陷入了一陣沉默。
沉默過後,他避開了柴悅寧的疑問,萬分鄭重道:“這次異常狀況如果處理有誤,六區也有可能淪陷。我們人手太少了,別說是感染者變異,就算是那些沒感染的乘客情緒失控,我們也未必能馬上控制住現場。所以剛才這些話,希望柴隊長能夠保密,如果一會兒發生了什麼不可控的事,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們,配合我們。”
柴悅寧點了點頭:“我會的。”
程山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錶,面色焦慮,似在等待什麼。
褚辭站在不遠處的檢測儀邊,靜靜望着被鐵鏈圈起的那些乘客。
柴悅寧走到她的身旁,招呼着她到一旁坐下,和其他來此的傭兵,以及在場所有治安官一樣,等待起了程山口中不知為何的結果。
忽然間,褚辭輕聲問道:“這裏以前發生過類似情況嗎?”
柴悅寧沉默了片刻,輕聲應道:“有啊,在還沒有感染測試劑,沒有感染測試儀的時候,基地內時不時會出現變異者襲擊普通人的事,不過那都是我沒出生前的事了。”
“那之後防控一直很好嗎?”
“是啊,但也有意外發生。”柴悅寧說著,低眉苦笑起來,雙手十指不自覺交錯捏合,“我十三歲那年,父親的小隊裏有一位對我很好的叔叔,他在呈現感染跡象後接受了基地的隔離,半個月觀察期結束后,他被放了出來,卻在重獲自由后的第十三天變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異獸,明明前一天晚上,它還是一個人類,還來我家幫忙修了下水管。后一天,它就殺了我的父母,在我的眼前……”
褚辭張了張嘴,沒能說得出話。
柴悅寧搖了搖頭,換上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那之後,基地就將感染者的隔離時長從半個月改為一個月了。”
她把話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彷彿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褚辭沉默許久,忽然不動聲色地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了柴悅寧左手的小指。
柴悅寧不由一愣。
她抬眼望向褚辭,褚辭卻沒有看着她,只是若無其事般望着別處。
那奶白色的小臉上似有些許紅暈,卻又讓那散在耳垂邊的髮絲籠了一層薄紗。
心底某一處,在這無聲陪伴中,為之輕輕觸動。
柴悅寧重重呼出一口長氣,只覺心底淤積的一些東西,在這一瞬間都消散了不少。
她想要反握住那有些許冰涼的手,卻又不知為何,心底浮起一絲猶豫與緊張。
牆上高高掛着的方形電子錶,走到了18:26分。
欲言又止的人,用餘光望見了向這邊走來的那位總治安官。
程山低頭對自己的副官吩咐了什麼,那名副官點了點頭,拿起手中通訊器,似是下達了某種命令。
一時間,柴悅寧似感受到了無數異樣的目光,來自每一個接受到命令的治安官。
柴悅寧下意識站起身來,想要上前詢問情況。
可她還沒來得及上前,便被一聲槍響震住了腳步。
槍聲破空而來,擊斃的,是一個幾分鐘前剛處理好傷口的重傷患者。
隨着無數驚呼乍起,槍聲接連不斷,濺了一地血色。
治安官在殺人。
一個又一個感染者接連倒在了地上。
他們前一秒還在祈禱自己能夠撐過接下來的感染期,后一秒就已經躺倒在血泊之中,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求生的反應。
無傷區的乘客不受控制地驚叫着。
那一刻,他們之中,有人失去了親人或摯友。
“感染……不等於變異……他們沒有權力殺人,他們是殺人兇手,他們殺人不需要理由,我們都可能會死!”
不知是誰,聲嘶力竭地喊出了這句話。
好幾個情緒失控的人,在數十隻槍/口下翻出了鐵鏈的封鎖,他們叫罵著與不敢再次開槍的治安官扭打在一起。
一時之間,嚇到失了魂的人,有的呆坐在原地,有的驚叫着四散逃離。
而被憤怒點燃的人,也跟着乘亂翻過鐵鏈,試圖從治安官手裏奪槍自保。
柴悅寧望向程山,似想得到一個“理由”,卻只看到了他眼底的無助與疲憊。
——軍方認為,如果五區一開始的處理方式能夠利索一些,也許就……
——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基地其實早就做起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一會兒發生了什麼不可控的事,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們,配合我們。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最大程度減少感染擴散。
殺掉所有感染者,是軍方討論出來的最終決定。
有人被救贖,就會有人被放棄。
其實,那位總治安官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了。
他們叫那麼多傭兵來支援,根本不是害怕對付不了變異者,只是害怕無法抵擋激憤的人群。
……
一名被按死在地上的年輕治安官被人奪走了槍。
槍口抵上了他的前額。
失去了親人的乘客,怒睜着血紅的雙眼,握槍的手,劇烈顫抖。
柴悅寧舉起手中的槍,瞄向那人持槍的胳膊,卻還未及扣動扳機,便已聽見一聲槍響自身側掠過。
奪槍者的槍自掌心脫落,鮮血從腕間滑落到那個年輕治安官的身上。
混亂的候車廳瞬間寂靜下來。
……
柴悅寧轉身望向槍聲響起的地方。
在她的身後,那個握槍的銀髮女孩,眼裏有她不曾見過的冷靜與堅定。
甚至,勝過了那位下達命令的總治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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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觀可能有一點點沉重(⊙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