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不要苦的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本來面色蒼白如紙的孫與面色突然紅潤起來,沒多久他便發出如夢囈一般的低喃,眉頭皺着,神色看起來帶着痛苦。
祁連柯見狀趕緊試探他額額頭,果然是熱起來了。
昨晚喂他喝葯后,劉太醫就說孫與肩膀的傷口已經發炎了,勢必要有所影響的,這幾日肯定會發熱,是要受些罪的。
“劉太醫,快來!”
祁連柯站起身來到外間喚劉太醫,在軟榻上假寐的劉太醫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提着藥箱就往裏間走。
“他發熱了,你快給他看看。”祁連柯焦躁不已,生怕孫與有個好歹,恨不能所有的痛楚都由他一個人來承擔。
劉太醫摸了摸孫與的額頭,又給他號了號脈,“無礙,才開始有熱症的現象,昨晚喝的葯管用了,沒有半夜就燒起來已經很不錯了,我再去給王妃煎一碗退熱的葯,喝了藥王妃該是會好受些的。”
祁連柯握着孫與的手,面色十分凝重,“他這會反反覆復的熱嗎?”
以前他受傷嚴重的時候經常是一發熱就反反覆復的好幾天不得安生,有時候事態緊急,他還發著熱症就要指揮兵士、上陣殺敵。
現下受罪的人換成了孫與,祁連柯的情緒怎麼都不能平靜下來,心裏絞作一團,疼惜不已。
劉太醫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六神無主的攝政王,心中不免輕嘆,王爺本性果然還是如小時候一樣單純善良,這麼多年戰場的廝殺真是苦了王爺了。
“勢必要燒上兩天的,熬過這兩天若無惡化,王妃便能徹底脫離危險了。”劉太醫盡量挑了好聽的話說給祁連柯聽,說得倒也都是些實話。
他之前除了給孫與解毒外,也確實有給孫與調理身體,因此孫與的內力不僅恢復的快,身體也比以往硬朗了不少。
說起孫與的內力,劉太醫不禁搖頭,王妃這百日散的毒剛解沒幾日,好不容易恢復的差不多了,這次回來不僅受了如此重的傷,竟是又中了毒。
好在毒性並不危及生命,只是暫時封住了王妃的經脈,讓他不能使用真氣,待他傷勢好轉了,再給他調理也不遲,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王妃無性命之憂。
“你快些去煎藥吧。”
祁連柯蔫嗒嗒地揮退了劉太醫,坐在床邊繼續守着孫與,握着他的手靜靜的一言不發。
“王爺,您吃些東西吧。”
一個宮女端着托盤戰戰兢兢的走了進來,小聲喚祁連柯。
祁連柯像是沒聽到一樣,只專註於孫與,時不時拿柔軟的帕子幫孫與擦掉額上滲出的細密汗珠。
“王爺,您多少吃兩口好保持體力,您要是倒下了,誰來照看王妃啊……”宮女狀着膽子將陛下交代的話說出來。
這宮女是伺候女皇的,平日裏他們並不像外人那般懼怕祁連柯,畢竟祁連柯在面對親姐姐的時候大部分都是乖巧溫順的模樣,和善得到和外面相傳的閻羅悍將大相逕庭。
但此刻祁連柯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戾氣和面上的沉重壓的宮女連頭都抬不起來,不由的就害怕了起來。
“放在那裏吧。”祁連柯總算說話了。
宮女趕緊將食物放在祁連柯身旁的小桌上,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便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沒多會兒,劉太醫就和其他太醫把葯煎好了,這個送葯的活兒自然還是要劉太醫親自來,其他幾個太醫都十分懼怕祁連柯,之前女皇的毒解不了的時候,祁連柯沒少衝著他們發火,至今他們仍然心有餘悸。
“王爺,您扶王妃坐起來,要給王妃喂葯了。”
聞言祁連柯小心翼翼的摟住孫與的肩膀和腰背,動作緩慢的將人摟進懷裏,讓他沒受傷的那邊胳膊靠着自己。
待一切都做好后,他才接過劉太醫手裏的葯碗,拿勺子攪了攪還有些發燙的湯藥,舀起一勺放在嘴邊輕輕吹涼再餵給孫與。
孫與雖是昏迷的,但他朦朧間還是有意識的,被餵了一勺湯藥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往外吐。
祁連柯被他吐葯的動作嚇了一跳,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瞪大了眼睛詢問劉太醫,“他怎麼吐了?”
劉太醫也疑惑,王妃明明昨晚還能喝下去葯的,怎麼今日反倒吐了出來。
劉太醫上前把脈,又翻開孫與的眼皮瞧了瞧,也犯了難,“王妃今日狀態已經比昨日要好些了,微臣也不知王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祁連柯的臉立刻黑了,剛要發火,突然聽到懷裏人發出了細弱的聲響。
祁連柯趕緊低頭察看孫與的情況,見他的嘴微微動了下,似乎再說著什麼。
祁連柯低下頭,將自己的耳朵貼近孫與的嘴巴,靜靜聽他在說什麼。
“苦……不……要……”
祁連柯簡直要被這話氣死了,他可算明白孫與為何要將葯吐出來了。
昨日的孫與完全沒有意識,喂他吃什麼他也感覺不到,自然不知道葯的苦,今日他被燒得難受,迷迷糊糊間有些意識尚存,可不就能感覺到葯苦難以下咽了嘛。
祁連柯氣結,這都什麼時候了他竟然因為苦就把葯吐出來,真是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
祁連柯雖然生氣,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孫與受的這些苦。
他最不喜這苦藥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停了葯,如今怕是又要喝上一段時間了。
一想到孫與上次皺巴着小臉暗戳戳示意自己湯藥太苦時的模樣,祁連柯就恨不能把懷裏的人揉進身體裏,讓他再不用受任何苦楚,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來替孫與遮擋、承擔。
可眼下這是關乎性命的事情,手裏的這碗湯藥孫與無論如何也要喝下去,不喝是絕對不行的。
“劉太醫,你先出去吧。”
劉太醫雖然不知道王爺為何突然趕他出去,但還是退了下去,他相信王爺是個有分寸的人,定然是有辦法讓王妃將葯喝下去的。
待劉太醫退下之後,祁連柯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面是孫與愛吃的蜜餞。
他掐了不足指甲蓋那般大小的軟糯蜜餞,又用指腹將它壓的碎了些,才將它送到孫與嘴裏。
這下孫與倒是咽下去了,沒有將東西吐出來。
祁連柯低頭親了親孫與的額角,他的王妃怎麼受個傷也這麼可愛,苦的不行,甜的就吃得這麼順暢。
祁連柯看着手裏端着的苦藥碗,低頭喝了一口,然後精準的堵上孫與乾裂的唇。
苦澀的藥水被祁連柯盡數渡進了孫與的嘴裏,孫與一感覺到苦味本能的就要吐出來,卻被祁連柯堵住了嘴巴,吐不出來。
祁連柯將孫與的腦袋微微揚起,一口氣渡出,成功讓孫與咽下了第一口葯。
祁連柯趕緊又捏碎了一小塊蜜餞往孫與嘴裏送,孫與蹙着的眉才稍稍舒展了些。
祁連柯見這方法奏效,趕緊趁勢又餵了下一口湯藥。
幾次三番這麼折騰着,一碗湯藥見底的時候祁連柯已經出了一腦門的汗了,這可真是個體力活,好在是順利將葯都喂進了孫與的嘴裏。
將孫與再次安頓在床上躺好后,祁連柯才感到自己嘴裏湯藥留下的苦澀,孫與是吃了蜜餞,他可是一點也沒吃。
先才滿腹心思都在孫與身上,哪裏還有空感受自己嘴裏是個什麼味,這會兒心中稍一放鬆嘴裏的苦味撲天蓋地的襲來,苦的祁連柯直吐舌頭。
祁連柯下意識的拿起蜜餞就往嘴裏送,蜜餞到了嘴邊終究是沒捨得吃,將它又放了回去,還是留給孫與吃吧,他喝口水緩緩就得了。
祁連柯以前是不怎麼愛吃甜食的,對於蜜餞這種東西更是不怎麼碰,五年前,他在林府和孫與待了一段事件后,才喜歡上吃這東西的。
不是因為知道了甜食的美味,單純只是因為每次吃蜜餞的時候都能想起那時候沉默寡言的孫與對着他露出的一個個溫和的笑臉。
那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雖然後來孫與利用了他,但他仍然將和孫與相處的那段時光珍藏在心底最深處,最柔軟不可觸碰的地方。
他也恨過孫與,但那份恨終究沒能抵得過心裏那份剋制不住的喜歡。
後來,多淙的身上開始常備着蜜餞,不是因為多淙喜歡吃,而是他時常會讓多淙去給他買些蜜餞來吃。
再後來,皇姐發現他竟然有吃蜜餞的喜好,便讓宮裏的御廚給他變着花樣的做蜜餞,然後差人給他送來。
幾個月前,這專屬於他的蜜餞不再供應到他的面前,而是通通送給了新來的王妃,看着王妃吃得開心,被他珍藏了五年之久的寶貴回憶再次成了現實,輕輕敲擊着他的心,讓他激動不已。
可那時皇姐還受着毒性的折磨,他每一次心動后都會不可抑制的感到憤怒,他不是氣吃得開心的王妃,而是氣他自己的立場不堅定。
氣自己為了私li欲竟然罔顧姐姐的痛苦輕易原諒了致使皇姐遭受這一切痛苦的罪魁禍首之一。
喜歡和仇恨的雙重夾擊,折磨的他煩躁又易怒,尤其在面對孫與的時候,他總是不可抑制的將氣撒在孫與身上。
自己明明該恨他的,心臟卻為何還要不受控制的為了他而跳動,都是面前這個人的錯,都是他的欺騙讓自己深陷痛苦,都是他的欺騙讓自己和皇姐不能安生度日。
是他,都是他的錯!
這般想着的祁連柯在聽到孫與又要騙自己的時候,沒能忍住,狠狠扼住了孫與的脖頸,險些失手殺了他。
為此他很後悔,他想把孫與送走,可又不捨得,多淙也阻止他,說孫與留下對他們有利,不能現在將他送走……
他便以此為借口,心安理得的將孫與繼續留下來。
痛苦讓他開始迴避見到孫與,卻又忍不住想去看看孫與。
百般的折磨讓他身心俱疲,直到刺客來襲。
他看着被刺客要挾的孫與,脖頸間鮮紅的血液刺傷了他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讓他再不能冷靜。
害怕失去孫與的那份心擊退了所有的情緒,佔據了高不可攀的位置。
他不得不承認,他這輩子都放不下眼前這個人了。
隨着後來皇姐中毒的解藥被找到,皇姐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祁連柯的心結也在一點點的溶解,直到他知道了三年前救自己的人竟然是孫與的時候,他心中所有的怨恨都飄散不見,只剩下了無限的心動。
他終於能心安理得的將人擁進懷中與人親近。
上天給了他重逢的機會,便是給了他們緣分,不管結局如何,祁連柯都不想再放開這雙手。
這個他心心念念了五年之久的人,這個令他每每深夜都輾轉難眠的人,他再也不會讓他有機會從自己手中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