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枝枝氣惱,乾脆不理他。
過了一會兒,枝枝開口道:“我前幾天總是做噩夢,”她垂下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看宋詣的表情,“我夢見我在燈會上,看着陛下和另一個小娘子掛姻緣牌,提着花燈看煙火。”
宋詣身形微僵。
他抱着枝枝,問她,“還有呢?”
“還夢見,陛下冷眼看着我被那位姑娘刁難打罵。”枝枝的夢境太過於真實,醒過來時便忍不住地心驚膽顫,“我那時候,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
宋詣將她放下來,才道:“是噩夢而已。”
他伸手來牽枝枝的手,帶着小姑娘往前走,悶悶不說話。
宋詣的步履有些快,枝枝跟得勉強,不免有些生氣,“你等等我!”
走在廊下的宋詣忽然頓住腳步,回過頭來,他黑沉沉的眸子瞧着枝枝,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殿下,你說了願意嫁給我的。”
枝枝抿唇,過了一會兒,“你的反應好奇怪。”
不遠處的侍女急匆匆的跟上來,捧着手爐和斗篷,上來給枝枝加衣。
枝枝聽話地披上斗篷,接過手爐。
白鷺握着枝枝的手,覺得冷得厲害,不由嘮叨,“殿下見不得風,一見風便咳嗽……說來,這些日子殿下似乎一直不曾咳嗽了。”
往日白鷺都以為是自己給枝枝穿得多,但是今天穿着單衣走了一路,也不見枝枝咳嗽。
枝枝道:“是陛下給我服了葯,便好了。”
白鷺古怪地看了宋詣一眼。
宋詣掃了白鷺一眼,見白鷺低下頭,便並未多做暗示。
跟在後頭的黃鸝卻盯着枝枝的側臉,那上頭的疤痕是最明顯的,留了那麼些年都祛除不掉,只在宋詣身邊住了一段時間便好了。
她們便是再遲鈍,也知道宋詣大概是取心頭血餵養了藥草。
那樣的法子,能做出來的人大概也是個瘋子了。
宋詣既然能將四海都納入他的棋局中,從一個被外戚壓制的傀儡太子,轉而成為如今黎國西夷處處都要討好他的君主,自然不是個沒腦子的糊塗人。
他明明知道代價太大,卻為了將枝枝追回去,不擇手段至此。
做得出挖心頭血滋養藥草的事情,那想必也做得出來,利用北狄皇室騙來秘葯的瘋事。
這一點,大概沈寒亭也早就知道了,才幹脆把枝枝推給宋詣了。
“殿下方才說,做噩夢了?”黃鸝溫聲道,“若是這樣的噩夢成了真,也不知殿下會不會氣惱呢。”
枝枝捧着手爐,“當然會氣惱。”她笑眯眯的,“若是誰這樣欺負我,除非讓我欺負回去,否則怎麼也是不能原諒的。”
說完,她便揮退了侍女。
宋詣走在她身側,掃了一眼地上的積雪,“除夕了,齊國也攢了不少政事。”他伸手握住枝枝的手,“年前成婚,隨我去齊國可好?”
如今都要過年了,不僅要祭祖祭天,各地的官員也要回京敘職,確實離不開宋詣。
“這麼快……”
枝枝有些猶豫,她的夢境實在是太過真實了。
她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那就是她曾經歷過的事情,只是如今忘記了。
“流芳郡主年初要成婚,她和我關係不錯,我必然是要看着她嫁人的。”枝枝下意識找了個借口,說道,“要麼等過了年,我們再見面?”
宋詣的面色蒼白了幾分。
他斂眉道:“也好。”
見宋詣並未生氣,枝枝鬆了口氣。
因為是除夕的緣故,宋詣陪枝枝見了一次沈寒亭,便馬不停蹄回了齊國。
而枝枝留在宮裏過了除夕,第二日才回了公主府。
年初的前幾天忙得很,各家的夫人小姐都來拜見她,還有不少經人引薦而來的少年郎,挖空了心思扮做小廝琴師入府來送行卷。
枝枝不勝其煩,乾脆所有人都交給白鷺去見。
一直到初十,楚亦在城郊辦了個蹴鞠比賽,邀請了許多世家女郎一起參加,說是為了給她解悶。
在枝枝的記憶里,楚亦還是個非常欠揍且不講理的小孩子,去了見面才驚覺兩人都長大了。紅衣少年高坐馬上,瞧見她便笑,“阿音姐姐,怎麼不騎馬?”
枝枝下了馬車,看着他們在場內踢蹴鞠,“我不會。”
說得他不知道一樣。
少年一勒韁繩,側身越過圍欄,翻身而入一把拉住枝枝,眉眼明朗,“我教你。”
女郎們喧嘩一聲,紛紛笑起來。
枝枝被他拉得一踉蹌,然後一拍楚亦的背,把他推出去,“玩你的去!”說完,她便轉而坐在了碧紗櫥內,“好久沒看蹴鞠比賽了。”
楚亦笑嘻嘻地翻過去,上了馬面色才露出點失望。
即便是忘記了幾年的記憶,阿音還是不肯讓他走近半步,反倒又和宋詣熟了。
場內的少年們都忍不住朝着碧紗櫥內張望,勾肩搭背地一拉楚亦,調笑起來,“你惦記的公主姐姐不肯和你一起騎馬,不如還是聽你阿娘的,相看相看未婚妻吧。”
楚亦一腳把人踹翻,“胡言亂語!”
雲娘子坐在枝枝身側,忍不住偷瞧她,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殿下如今瞧着,倒是氣色好了許多。”看見枝枝臉頰上消除的疤痕,她忍不住又瞧了瞧,“殿下臉上的疤……是用了臣女之前說的那味藥草嗎?”
枝枝和她們一貫不擺架子,此時撐着下頜側目,“嗯?”
瞧見枝枝疑惑,雲娘子以為枝枝是忘記了,提醒道:“傳聞以情人的心頭血滋養藥草,一直養到長出花蕾,以花蕾入葯,便可以消除尋常藥膏無法去掉的疤痕。”
“是么?”枝枝失憶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她此時下意識不動聲色地探聽道,“那豈不是要日日剖開胸口?”
“是這樣,賭上性命去消除一道疤痕,且又不知道傳聞是否是真的,實在沒必要。”雲娘子快言快語,看着枝枝,撐着下頜繼續道,“能為殿下做到這個程度的,是……白將軍嗎?”
雲娘子飛快垂下眼,掩蓋住眼底的失落。
枝枝搖搖頭,“不是白息。”
雲娘子抬起臉,剛想開口,便聽到枝枝繼續問她,“除了疤痕,還有什麼奇怪的藥方,能夠治療咳疾么?”
從前沈蟬音時常和沈雲走得近,而流芳郡主沈雲的閨中密友圈子裏有雲娘子,那時候幾位小姑娘就知道沈蟬音身子不大好,尤其是咳疾嚴重,受不得半點涼。
但是如今才正月,屋外寒風料峭。
枝枝坐在這裏,面色白裏透紅,竟然一口都不曾咳過。
雲娘子微微睜大了眼,盯着枝枝,好一會兒才以一種羨慕酸澀的語氣道:“是齊國陛下給殿下找了葯么?”她低下頭去,解釋道,“北狄是有一味秘葯的,從前我似乎也說過,只有北狄的皇室才知道如何炮製,極為珍貴隱秘,便是北狄的普通貴族都用不上。”
枝枝撐着下頜,好一會兒,才眨眼道:“這樣珍貴的葯,只是治療咳嗽么?”
“並非如此,是治療癆病的,所以才珍貴。”
但是枝枝算不得癆病,所以用起來也太過暴殄天物。
不過也只有齊國那位陛下,才能用得出這樣的手筆,除了宋詣,誰能從兇惡的北狄人手裏拿出這樣珍貴特殊的葯。
如今列國之中,就算是兇悍如北狄,也要在齊國面前俯首。
沈雲聽着兩人說話,不由道:“能做到這個地步,也難怪殿下如今願意和他重修舊好。”她知道一點點內情,此時也真心為兩人高興。
枝枝想起自己的夢境。
她夢見自己從城樓上一躍而下,跳下來之前,還穿上了自己十二三歲時最愛的紅裙子,不願回憶自己曾那樣卑微可憐。
究竟是一顆真心被糟踐成了什麼樣子,才會那樣絕望。
枝枝坐在碧紗櫥內,忽然有點思念宋詣。
兩人分別不過十日,算不得多久,枝枝看着蹴鞠場內的楚亦,忽然嘆了口氣。
楚亦察覺到她的目光,握着月杖的手肘屈起,一杖將蹴鞠打入風流眼。在場內少年一片的喧嘩吵鬧中,一揚馬鞭,攀折下枝頭一隻紅梅花,朝着欄外枝枝的懷裏擲去。
“阿音姐姐,換你的彩頭。”
少年眉眼恣肆,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瞧着她,想要把她的注意拉回來。
又幼稚又放肆。
枝枝回過神,瞧了瞧四周,卻並沒有什麼可作為彩頭的。
少年勾起月杖,折腰避開對手的偷襲,回頭一望,“鬢上新簪的絨花簪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