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活招牌
“黃金?爵位?田產?你要什麼都可以,我都給你!”
“不賣。”
“我小王爺要的東西,什麼時候得不到?我勸你識相些。”宋天祁利誘不成,便開始威逼。
“不賣。”
這許生也是個執拗的性子,任憑他宋天祁如何言語,卻只有兩個字:不賣。
“你這柳下畫館怕是不想做生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皇城一向是安居樂業,和美有序,縱然你是小王爺,怕也是不能做出這種仗勢欺人的事。”
許生絲毫不懼,頭頭是道。他說得也是很在理的,宋天祁這個人,看起來不好惹,但心底里卻是最不惡霸的人。所以他的這一番恐嚇,真是一點重量也沒有。
這二人不讓分毫,在畫館裏對峙起來。
眼見着三天三夜都停不了。我乾脆三兩步走出畫館,站在門口扔出一句:“我可走了,你不如留在畫館喝杯茶吧。”
果不其然,宋天祁很吃這套的。先不管畫買沒買到,趕緊跑出來追上我,同我一齊走了。走在街上,宋天祁忿忿不平,在我面前一直說道。一會兒扯到我和他這些日子的情分,一會兒扯到男子女子之間的分寸,冠冕堂皇的話,扯了好大一籮筐。
“那幅畫,我肯定是要派人買來的。”
“何必呢?”
“什麼何必?我就是看不慣這個小白臉,得寸進尺!”
“宋天祁,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你你,付淺淺!你才見過他兩面,居然為他說話?真是可惜了我平日在你身上枉費的那些心思和功夫。”
“小王爺,請叫我付姑娘。你未婚,我未嫁,怎麼能直呼閨名呢?”
“那我就娶你!”
“就為了能直呼我的名姓?”我問到。
“對啊!不行啊!”
“那你可別費這勁兒了,付淺淺三個字,任你叫好了。”我趕忙推拒了。
“那不就成了!以後別讓我聽見他叫你付淺淺,否則我一定找人將他用麻繩捆起來,嘴裏堵上爛布,扔進牛棚里,餓他個三天三夜,看他還有沒有力氣亂叫!”
宋天祁定是蠻橫慣了,或是從前做過此等子惡事,故而能描繪得一氣呵成,此等場景我居然像是親眼見着了一般。想着那白衣出塵的公子,嬌嬌柔柔地被扔進臭氣熏天的牛棚里,白袍子上沾滿了牛糞泥巴,也是可憐。
正出神,不知從何處竄出來一婦人,拉住我的手腕,氣兒還沒喘勻呢,就說了好大一通話:“哎呀,我的付姑娘,我兜了這大半個皇城,可算是把你找到了。也多虧了你這天仙兒似的模樣氣質,遠遠地我就覺得非同凡人,渾身上下都惹人愛惹人憐,眼神目光都移不開了,這才能尋見你啊!”
“敢問……”
這婦人一通誇,也不說來由,我也不識得她。我想着多聽一會兒好話,可聽多了突然有些膩歪,故而還是打斷了她,望她能早些說到正題上來。
“哎,你看看我,看見你真是愛極了,居然連正事都忘了說。”
我笑了笑,應下了她的這番客套話。
她繼續說道:“我是南街新開布莊的老闆娘,特地來邀您試衣裳的。”
“南街?你是趙掌柜的娘子?”
“付姑娘糊塗了!你說的是趙氏布莊,我是霓裳布莊的。咱們布莊新開張,做了好些個漂亮的裙子,付姑娘可千萬要去試一試。不論看上哪一身,咱們布莊都願意送到您府上,不收錢的。”
“不收錢?你圖什麼?”我糊塗了。
宋天祁站在一旁,開了口:“圖你桃花仙的名號。”
“桃花仙?去年我當皇城第一美人的時候,也沒這待遇啊!今年不過就是一張畫兒而已,怎麼還有白吃白拿的好處了呢?”
“畫館裏的那些人,把你的畫像傳得滿城風雨。後來不知道是誰認出了你穿的那身衣裳,然後又說你是因為那身粉色的衣裳,所以才成了桃花仙。之後啊,南街趙掌柜的布莊就再次被一搶而空。”
“哦,我懂了。所以今早金府門口的那群人,也是因為這個原由,想找我替他們做生意呢。”
宋天祁點了點頭,不發一語,像是在等我的決斷。
我思量了一下:容顏易改,錢財難掙,不如趁着此刻我付淺淺在皇城之內還有些名望,藉機撈上一筆橫財,也能貼補家用,替阿金松泛些。這養家餬口的擔子,是時候該由我來挑上一頭了。話說得有些大了,金府的擔子我估摸着還是挑不起來的,最多只是伸出手扶一把。
“好啊!那我就去你們布莊看看。”我應下了這門生意,轉頭看向宋天祁,問道:“你呢?可要與我一同去看看?”
“本王還有要事待辦,你就自己去吧。”
行,他若不在,我還能自在一些,也很樂呵地同意了,正欲走時,他卻又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袖,囑咐道:“太陽落山之前,早些回去。”
隨即他又叮囑了霓裳布莊的老闆娘:“她付淺淺金貴的很,一定派人將她送回金府,不然本王唯你是問。”
霓裳布莊的確是新開的,地板乾淨得反光,店內的小廝們毛楞楞的,對於自己手頭的事也不夠熟絡,手忙腳亂的,甚是有趣。一進店,霓裳布莊的掌柜就喜笑顏開地迎了出來,一個勁兒給我解說自家的料子有多上乘,衣裳的綉制有多高明,使勁兒誇。果然是兩口子,夸人與誇衣裳的方式如出一轍。
小廝們拿出來的新衣裳,的確是綉法了得,樣式也新鮮,讓人眼前一亮。我走過去細看了看,摸了摸,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中卻有些可惜:這些衣裳,好是好,但只能看,不能穿。
“掌柜的,我覺着:這些衣裳不太適合我,恐怕穿不出這衣裳的神韻,還是算了吧。”
“付姑娘可是謙虛了不是。遍觀這皇城裏,有哪位姑娘能比得了你去。若你都不能穿了,這衣裳,怕就只有天上的仙女能穿了。”老闆娘沒聽出我言語中的深意,只當我是誇他們呢。
“誒,您這就說對了!您這衣服,可不就是仙女兒才能穿嗎?我這凡人一介,當不起。”
說著,我移步走出店門,卻走得不洒脫。老闆娘幾番挽留,我卻不知有些話怎麼說,支支吾吾間,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衣裳看着是好看。但你們一心只顧樣式,卻忽略了衣裳的材質,用的料子顯然沒趙氏布莊的良心,穿起來不見得舒服。我還是得勸勸你們,或許該學學趙掌柜做生意的誠心,他家布莊這麼些年生意紅火,不是沒有道理的。”
“付姑娘,你這話說得……我們可是真心實意做生意的,選得可是好料子。”
老闆娘有些圓滑,我便不甚想和他們打交道了,只想快點溜開。真是可惜,方才應當將宋天祁這個莽撞人給帶上的,如今我一個臉皮薄的弱女子,居然脫不開身了。
正為難之際,聽見斜對面的鋪子傳來一聲熟悉的吆喝。
“付姑娘,你要的戲袍子做好了,來看看?”趙掌柜就站在自家布莊門口,形象陡然間高大威武了許多,將我從火坑裏給救了出來。
我趕緊提起裙子,三兩步跑進了斜對門的趙氏布莊。果然還是趙掌柜做生意實誠,店內擺着的衣裳,簡約大方,一看就知道是真真兒用了心的,這也就是我將自己心愛的戲袍子放到這裏來做的緣由。
剛坐下,喝了口茶,歇了口氣,便見着趙掌柜身後跟着幾個小廝,將戲袍子等行頭取了出來。相比我心目中預先料想的模樣,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上品的正紅色袍子,滿綉着鳳穿牡丹花,牡丹花用金絲線描了邊,花心裏串着極小極圓潤的珍珠子。衣裳的霞帔上綴着各色絲線,綉娘想是下了許多功夫,那如意的雲紋生動靈巧,我彷彿已經能看到心尖尖上的男子穿着它,在戲檯子上演着那齣戲,撩撥着我付淺淺的心弦。
“付姑娘,可還滿意?”
“不能再滿意了……”我現如今也是魔怔了,徒盯着這身衣裳,卻也能出神。
“付姑娘,你這身衣裳可是為了《喜宴》?”
“你如何知道的?”
“這樣的戲袍子,當今皇城裏也就只能是雲二爺能配得上了。雲二爺最出名的戲可不就是一出《喜宴》嗎?旁人一猜就曉得了。”
“是啊……只能是他了。”
“付姑娘,你這出手真是夠闊綽了。為了一齣戲,豪擲千金啊。”
“他值得!”言罷,我拿出錢袋子,將銀子全倒在了桌子上,出門時未曾想到袍子做好了,故而沒帶夠銀錢,只能先欠着些:“趙掌柜,這些許銀子也不夠,不如你派個可靠的小廝跟我回府,把袍子送到金府,把剩下的銀子給取回來?”
“誒……付姑娘,瞧您說的,我定然是要派人把袍子好好給您送去金府的。至於這銀子嘛,桌上這些足夠了。”
“趙掌柜真會玩笑,桌上這些銀子只夠付這料子珠串吧?這麼些心思和功夫,你怎麼能做虧本生意呢?”
“付姑娘,你給我們布莊帶了那麼多生意,我謝你都來不及,更何況一身戲袍子。”
“趙掌柜,我不好貪這個便宜的。”我有些為難,主要是顧慮着阿金這個直愣愣不通人情的性子。阿金總是不願意我去外面欠人情的,只要是能用銀錢解決的事情,她都是捨得的。
奈何……趙掌柜也是個性情中人。用這戲袍子做籌碼,非逼着我收下。我若不收,他便揚言要把定金退還給我,要把這戲袍子收回去,讓我另尋個布莊做衣裳去。這可好了,雲二爺的生辰就在五日後,我去哪兒尋這樣一身精緻的袍子呢?
無法,頂着被阿金戳刀子的隱危,還是得感激涕零地收下了,只能在心中默默記下趙掌柜這個人情,然後嘴上多言說幾句“多謝”。
小廝將戲袍子和我齊齊送到了金府。遠遠望見宋天祁居然端端正正站在金府門口,走近了,問他:
“宋天祁,你不是辦事去了嗎?又站在此處做什麼?”
“事情辦完了。”宋天祁答得乾脆利落。
小廝捧着戲袍子經過時,被他攔了下來,十分粗魯地伸出手翻看起戲袍子。
“無事了便回你的王府去,別碰我的戲袍子!”我趕緊扯住他的衣袖,生怕他碰壞了。
“一身衣裳而已,有那麼金貴嗎?”宋天祁不屑得很。
“反正比你金貴!”
“付淺淺,你真是好沒良心啊!我好心好意……”
“好心好意什麼?”
“算了!”宋天祁的脾氣又上來了,話說到一半又不說了,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倒讓我摸不透了,極是想知道他剩下那半句話。其實那半句話也沒多大深意,不過就是:可嘆他宋天祁好心好意跑到金府等我,無論囑咐了旁的什麼人送我,他都是懸着心的。需得眼見着我平平安安地進了金府大門,才肯放心。
宋天祁狠狠將自己手裏拎起來的戲袍子一角扔到案盤上,賭氣便走了,沒頭沒腦的。
“誒!宋天祁,明日正午我在金氏酒樓擺上一桌請你,可來?”我衝著他的背影問到。
“來!”
宋天祁依舊是頭也不回,但我也不擔心他生氣。我只是心疼地撫了撫方才戲袍子被揉捏了的那處,還好沒事,不然我一定像瘋狗似的追着他咬的。
進了府,回了屋子,我忙不迭地捧着這身戲袍子胡思亂想,二爺會否喜歡?會否將這袍子穿到戲檯子上去?又或是,會否能藉著這身好衣裳的光,能見上二爺一面?不行不行,怎麼能如此貪心呢?只要二爺能在唱戲時留意我一眼,那也就是萬世的走運了!
後來,阿金讓劉媽媽來敲了我的屋子,三番五次地招呼我吃晚飯,看着袍子,早就飽了,若不是捨不得我的阿金孤孤單單吃飯,我今日便是生根在自己屋子裏,定是不動彈的。
第二日,我粗略地將自己收拾了一番,好歹是要宴請小王爺的,雖然也不正式,但臉面還是要的,稍稍微尊重一下他吧,免得他又來小脾氣了,可不能砸了阿金的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