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女子付淺淺
天禮十年。
本朝本代,相比魏晉更風流,相比唐宋更富庶,民風淳樸且開放,縱情且守禮。
小女子付淺淺,名如其人。淺淺一笑,皇城付之一炬。十里八村,兩岸十城,無人不曉付淺淺。嬉笑瞋痴,入目皆是一派四季和景。能言善道,心悅美男,膚淺有度,最擅說一句“小公子生得真好”。
身旁的這位,錦衣華服,珠光寶氣的女子,名為金歡喜。不近男色卻經商有道,鋪面眾多,家財萬貫。身邊也曾來來往往數位男子,只盼着搖身一變為金氏的“老闆娘”,終是黃粱美夢一場。
“阿金,方才那個小公子生得……還不錯。”
“淺淺,你這見色起意的毛病何時能改?”阿金一手托着賬本,一手在算盤上撥上撥下。
“阿金,銀錢於你,已經足夠多了。為何不找方才那位小公子一同享用呢?”
“我累死累活攢下的家產,為何要平白無故分給別人?難道就因為他生得好?”
“阿金呀阿金,你這根朽木,何時才能開竅啊。”我哀聲一嘆,可恨自己的三千情致不能分她一縷。
“我開的是生財之道,你開的是七情六慾。咱們各開各的竅,各吃各的飯。”
“也對!我還靠着阿金你養呢!”我也不再多言,畢竟攤上這樣一位只會掙錢的閨閣摯友,於我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不對!”阿金話鋒陡然,大喊一聲,霎時間我以為她不情願再養我了,便警醒起來。
“阿金,你不會要把我趕出金宅吧?我這麼柔弱,又這麼貌美,萬不能隨意扔出去的。”
“不是!這筆帳,算的不對啊!昨日進賬明明是三十四兩五錢,新來的賬房居然算成了三十二兩五錢。如果我每個鋪子都少算幾兩錢,那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賬房呢?!”阿金將手中的賬本往櫃枱上狠狠一摔,氣急敗壞的樣子,嚇得夥計們四處逃散,連端給客人的酒都灑在了地上。
“阿金啊,一二兩錢不礙事的,他也是這幾日新招來的,不要太苛刻嘛。”我看着小賬房躲在帘布後面露出來的白凈小臉,頓生憐意,便忍不住為他求起情來,卻忽略了我這才是最該逃竄的罪魁。
“你還說!這就是你好說歹說勸我留下來的新帳房!我早說過他不行,你卻說:能把自己收拾得如此齊整的男子,一定也能把賬本收拾得更齊整。”阿金怒不可遏,將矛頭轉頭指向了我。
“他確是個人才呀。搭眼望去,現在十四六歲的男子中,很少有能把自己收拾得如此賞心悅目的了。退一萬步來講,他也不過是少算了錢。若換作我,生得那麼好看,哪還有心思好好算帳,一定少算十幾兩白花花的銀子。”
“你!你明日去戲班子的二兩錢,正好算沒了。”阿金笑着說。
“你!我不過是逗個樂,你如何還當真了呢?他雖然確實生得白凈,但自己犯的錯,也一定要像個大男子漢似的擔起來的,這樣待他長成十七八歲,才能頂天立地。所以說呀,阿金,我覺得你氣得甚是在理。只是,氣歸氣,可別傷了自己的身子呀。”我既然是人在屋檐下,定是要及時服軟的。這種話我這些年也練得夠多了,信手拈來。
“付淺淺,你覺得,這次我還信你嗎?”阿金鐵了心,我有些怕了。畢竟上個月她才將我鎖在府內,寸步難行。
正巧此時,方才那位敗下陣的小公子又原路折返回來。畏畏縮縮走到阿金面前,說到:
“金掌柜,你我二人,還未相處過,何來的不合適呢?”
“我們確實不合適。”阿金此刻也顧不上我了,面前這個生澀的小公子已然足夠她招架不住的了。
“金掌柜,何處不合適?我都可以改的。是樣貌?穿衣品味?脾氣秉性?還是……家世?”
“我倒也好奇,你覺得我們哪處合適?”
“樣貌,穿衣品味,脾氣秉性,還有家世!樣樣都合得來。你人高馬大,我也不矮。你穿着花哨,我正巧素凈。你脾性火辣,我正巧文雅。你家世千金,我正巧有一畝薄地,正巧……正巧。”
“巧你個頭啊?你給老娘滾出去!”阿金臉色驟變。這等鬼話,居然還真有人恬不知恥地說出來。
“你……你一個女子,怎麼能罵出這樣的渾話呢?你好歹是開酒樓做生意的,怎能……?”小公子氣急敗壞,言語上拉扯起來。周遭的客人此刻也有了興緻,紛紛放下酒筷,朝櫃枱這邊瞧來。阿金本想動手將此人推出門去,但奈何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一時間還動不得。只能將目光投向我,求我伸出援手。
我聳了聳肩,攤開手,倒不是說我幫不了,只是想隔空問問阿金:那怎麼辦呢?明日我去戲班子的那二兩銀子怎麼辦呢?
阿金那一雙眼吶,看透了太多……太多。雙眼微眯,決然扭頭不再看我,今日勢必要橫下心與我鬥爭到底的樣子。
我倒是不着急,我料定這小公子既然折返回來,定心中做好了打算,不會草草了事,必有后招。果不其然,小公子捂着心口,猛咳起來,賴說是阿金言語粗俗,冒犯了他易碎嬌弱的心靈。
得了,開始裝病訛錢了。
有時我真搞不懂,男女之間除了戀人,便只有仇人這一條路嗎?為何求愛不成,就非要鬧得不可開交的局面呢?若是個聰明人,認個兄妹或是乾娘也是好的呀,阿金或許還願意收個活蹦亂跳的大兒子呢……
我正出神呢,一句“付淺淺”將我叫醒。阿金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錢袋子,該是我出手的時候了。
“小公子,我倒是想問問:為何你只心悅她金歡喜?卻看不見我付淺淺一直站在旁邊呢?”
“這……”
當頭一棒,靈魂的拷問,讓他不知從何反駁起。
“我覺得小公子你生得也好看,而我付淺淺不才,滿皇城的人都曉得我也生得好看。我們倆,不正巧很合適嗎?”
我又拋出一問,讓他陷入深深的思考。思索了良久后,方才理不直氣不壯地反駁道:“我家還有一畝良田,你付淺淺也有田?若是沒有田產房契,我們真是不合適啊。”
“這也好辦!田產房契,金掌柜有的是呀!金掌柜肯定不介意送我一套宅子,這樣可不就成了嗎?你說是吧?小公子。”
“這……這……誰不知道你付淺淺藍顏知己頗多,我就是一普通男子,恰好生得比旁人好了些,你就如此緊跟着不撒手,成什麼體統!”
這小公子真是茶藝不錯,一面污衊我如此正經的付淺淺,一面還不忘抬高自己。
“那怎麼辦呢?你若是真此生非她金歡喜不嫁,我也沒有辦法。礙於禮法,我定是不會來打擾你的。但是吧,我付淺淺這輩子肯定是一直住在金宅的,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發乎情止乎禮,到時候我在皇城裏交好的那百十來個少爺公子鬧起來,惹出一攤子爛事。那你看着辦吧。”我說得也是情真意切了,畫面感都出來了,小公子當然嚇得不輕,慌不擇路地跑掉了。
這一年裏呀,金氏酒樓里能上演十幾場這樣的戲碼,老主顧們每次也就當個樂子,看完戲又拿起筷子吃菜去。該散的散了,櫃枱上又只剩下我和阿金了。我攤開右手,動動自己的纖纖玉指,示意她拿錢來。
她卻立馬捂住了自己的錢袋子,翻臉不認賬,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
“阿金!你這樣說話不算數的話,下次,下次我定不幫你了!”我有些氣急敗壞,無論如何,誰也不能影響到我去戲班子。
“今日賬房算漏的錢,就記在你頭上了。所以明日去戲班子,你自己花銀子吧。”
“我……哪兒來的銀子呀。”
“二兩錢而已,你一定是攢的有的,別在我這裏裝柔弱,我可不吃這一套。”
“阿金!我攢的那些錢是想要做身戲袍子的,還沒攢夠呢,萬萬動不得。”
“戲袍子?你又不唱戲,幹嘛要攢錢做戲袍子?”
阿金當然不曉得,我這身戲袍子可是要拿來送人的。送的嘛,也是位男子,那可是位寬肩挺背,撐得起一台大戲的男子。十指纖長,摺扇一揮,千千萬閨閣女子從戲檯子前排到了河對岸。嗓子極好,身量極好,相貌也極好。總之,在我付淺淺心尖上,他便是世上最好的男子了。
“戲袍子,和戲有關的樣樣,都得是最好的。”我喃喃自語,絲毫不理會阿金此刻的疑惑。
“哦,我曉得了,你要送戲檯子上的那一位!”阿金恍然大悟。
“對啊,所以,快把明日看戲的二兩銀子給我。”我又攤出手,這要錢的架勢坦然又熟練,也不知這金歡喜是不是我血緣上的長輩,生來就得掙錢給我花。
“二兩銀子?誰家看一台戲要二兩銀子?你是否太敗家了些?”
“二兩銀子很多嗎?阿金你每日能掙好多呢?”我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花錢大手大腳,習慣了,頭頭是道起來,“看戲嘛,我得先找個最好的席位,然後點上甜糕好茶,時不時再扔一些散碎銀錢到那檯子上去,不知不覺就沒了。”
“你往檯子上扔了那許多錢,那位可彎下腰收了?”阿金不屑道。
“這件事哪兒勞累得了他?自有幾個小廝跟着在檯子上拾的。”
“幾個小廝?原來和你一般缺心眼的,還挺多?”
“阿金!不給就不給,我也不要了。但是,我不許你這樣說他!”我有些惱怒,並不針對阿金,只單單是這幾句話而已。
即便沒有那二兩錢,明日我還是要去的。大不了不往那檯子上扔銀子了,但我付淺淺好歹是有些家底在的,頭上的玉簪子,腕上的鐲子,還有珍珠串子,可還夠我聽上幾齣戲的。對了,玉簪子扔不得,可得小心翼翼捧到面前給他。
這樣想着,我提溜起衣裙就要往酒樓門外走。
“誒,等一下!”阿金叫住了我,很果決地從錢袋子裏拿出了銀子,我也不忸怩,很自然就收過來了。阿金每日那麼累,怎能讓她遞錢的手就一直僵在半空中呢?眾所周知,我付淺淺向來就不是一個重色輕友的女子。
“阿金,今日已然這麼遲了,咱們一起回家吧。”
“你不是和小王爺約好了喝酒嗎?他爽約了嗎?”阿金有些吃驚,我往常總愛和宋天祁這個閑散又白嫩的小王爺廝混在一起。
“就讓宋天祁呆在他的王府唄!待會兒讓小廝幫我帶個口信去王府就好了,他不會怪罪的。”
“滿皇城裏,也就只有你這個平頭百姓敢直呼這個跋扈的小王爺大名了。”
“宋天祁是外強中乾,紙老虎而已,不嚇人的。”
“我倒也納悶,他若是真心喜歡你,為何不早點把你娶進門去?整日裏帶着你去花天酒地,胡吃海塞,還得看着你給別的男子送銀子去,真是作孽啊。”
“阿金,男女之間不單單隻有嫁娶之情的,我只是看他生得好看,和他坐在一桌吃飯胃口也會好些,罷了。”我說得真心實意,和宋天祁廝混在一起,還真是因為他是難得一見的好看,臉上肉嘟嘟的,兩側的梨渦笑起來全是酒意,真是下菜。雖然和我年歲差不多,但總像個小弟弟的模樣,讓我忍不住想帶着他領略皇城各處美好。
“可是,我還剩下西邊的兩間客棧沒去呢,今晚還得把帳算清楚才放心。”阿金有些為難。
“沒事啊,我陪你一起去算帳,我總不能伸手白要銀子吧。”我挽起阿金的胳膊,走出了皇城中心的酒樓。此刻,夕陽落到山腰後面,遮住了大片金燦燦的光,街道上燈籠慢慢點亮。我挽着阿金,有阿金的地方就有我付淺淺的家。以後,無論我和多少位男子相戀,那也是得把他們藏到阿金的宅子裏的。阿金住在東院,我和相戀的男子們住在西院,總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阿金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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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付淺淺,初次相見,有勞大家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