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權衡弄術
甄書容大怒在即,狗急跳牆之勢必然要了竇漪房的命。
也對,即便甄書容現在再怎麼落魄,主子終究是主子。沒人會站出來為她這個奴婢說上一句話。
她本不願惹是生非,可又怎是顧惠兒偏生不懷好意,惹得她激憤,這才莽撞唐突。十五六歲的年紀,義憤填膺總是還放在心上的。
視死如歸,她只是悔,她還不曾給母親報仇,還不曾讓呂雉跪在她的面前俯首認罪。
死到臨頭她還不曾有那麼一絲畏懼,甄書容更是氣氛,她想仔細的看一看這個害得自己失去恩寵的卑賤之身,“抬起頭來。”
竇漪房轉了半張臉到了另一邊,甄書容一揚手,一記耳光在她臉上。
“賤人,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倔。”
花房前頭,甄書容公然五花大綁了一個宮人,這樣的事在宮中早是傳開。
聞風而來的,不是別人,那個身着鳳鸞,頭戴鳳冠一身銅鈴清清脆脆響了一路,終是停在了二人的面前。
孩童臉上的傲然之色是與生俱來,太后的外孫女,魯元公主之女,當今皇上的侄女。
張嫣一臉厭惡的看着甄良人,“甄良人,你膽子可真大,膽敢在花房面前作案,她是本宮的救命恩人,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本宮要皇帝舅舅砍你腦袋!”
周圍的近侍壓低着聲音,小聲的提醒張嫣,“皇後娘娘,您應該稱陛下為夫君。”
甄書容臉上全然沒有了剛才的狂妄之色,她漸漸低了頭,緩緩低就了半個身子,“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沒有張嫣的命令,她一點也不敢亂動,只是痴痴地站着。
“假惺惺!”孩童肆無忌憚的開口,“皇上不喜歡你了,你沒地兒出氣,拿一個宮女來撒氣,你也配良人這個位分?”
“皇後娘娘恕罪,是臣妾的錯。臣妾知罪。”
竇漪房當然知道甄書容為何如此懼怕張嫣,她怕的不是這個未及破,瓜之年的皇后,而是皇后後頭的人,呂太后。
張嫣瞧了一眼被大漢抓的緊的竇漪房,怒道,“還不放開她!”
那些大漢得令,即刻鬆了手,恭恭敬敬的拜倒一片,“叩見皇後娘娘。”
一旁周公公着急切意,擠眉弄眼的對着那些人,見人還不能會意,長嘆一聲,咬着牙恨道,聲音很低,“還不快滾啊,污了皇後娘娘的眼!”
竇漪房頓時癱軟在低,卻是鬆了一口氣。
張嫣低下頭來看她,“你怎麼樣了?”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緩緩起身,然後俯身行了萬福禮,“奴婢竇漪房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張嫣顰蹙的眉眼當中不經意流露出的關心被竇漪房感觸在心,忙垂首,“多些皇後娘娘關心,奴婢無事。”
見竇漪房方才失神之色,張嫣已是察覺半分,她矛頭再次指向甄書容,“宮中怎有你這樣的妒婦!皇帝舅舅喜歡你,難道就不能喜歡王長使了?”
一陣絞痛在心口之上,甄書容忍着憤恨,“是臣妾的不是,皇後娘娘教訓得極是。”
“還不快下去!”
張嫣一聲動怒,甄書容不得不規規矩矩的退了下去,竇漪房卻立在原地,眼底還是有些緊張。
“怕就要說出來,我母親說過,害怕是藏不住的東西,可是說出來了就會好很多。”張嫣歪着腦袋蹲在竇漪房面前,“上次謝謝你救了本宮,本宮的頭都快燒壞了。”
說到這裏,張嫣還能隱隱感覺到那日的頭疼。
竇漪房不敢僭越,只是恭敬的說這話,“皇後娘娘說笑了,奴婢只是盡我所能,能夠緩解娘娘的痛苦之色,已是奴婢所幸,又怎敢奢求皇後娘娘記掛在心。”
言辭之中,盡顯誠懇之意,“那日奴婢微不足道之事,卻換來皇後娘娘今日救了奴婢的命。”笑臉揚了半分,“可見,上天還是知道,善人必有善報。”
“善人必有善報……”張嫣小小的眼珠子凝視着蒼穹許久,淚眼已婆娑,“漪房,倘或本宮只作善事,那麼本宮的心愿,是不是就會實現了?”
竇漪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當然了,皇後娘娘的心愿是什麼?”
“本宮的心愿,本宮想去宮外的世界看一看。”小臉微微仰着,天邊的雲雁正是張嫣心底所憧憬的萬物盎然,“漪房,宮外美嗎?”
“宮外啊……”竇漪房一邊回憶着,張嫣被她勾起了弄弄的興緻,索性托着腮看她,“宮外怎麼樣?”
“宮外很美,很漂亮。”
張嫣臉上的笑容更濃了,“真的?他們都說宮裏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金碧輝煌,綠瓦紅牆。可是本宮不喜歡。”
竇漪房笑道,“娘娘是看多了也便看膩了,好多人想到這宮中來看一看,擠破了腦袋都沒進的來呢。”
她訕訕一笑,想起那日採選家人子時的場景。有的人因為天生缺陷,就因為一顆痣長錯了地方,採選公公便狠心將她們都給拒之門外,直接撂下,那些女子就這麼與宮門無緣了。
竇漪房同皇宮是有緣分的,她本想着逃出去了就一輩子不要回來了,可繞了一圈兒還是逃脫不去。
張嫣迷糊的看着竇漪房,生出的不解,喜怒也形於色,“我不知這宮裏有什麼好的,為什麼那麼多人想要進來,外頭不好么?這宮裏的人個個兒都壞透了,皇帝舅舅身邊那麼多女人,個個兒都想要跟皇帝舅舅在一起玩兒,嫣兒卻不想。嫣兒想要有一個人,陪伴在嫣兒的身邊,能夠和嫣兒一生一世。就像,就像…《詩經》裏面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等嫣兒長大了,就不做皇后了,嫣兒要去找一個如意郎君。”
竇漪房也不知,這宮裏有什麼好的。看着滿臉天真的張嫣,她不知道是悲是喜。
周公公在一旁一個勁頭的提醒着張嫣,張嫣就是不理會他,還嫌他老煩人,直接把人給推開了。摔得周公公一個踉蹌,最後還死皮賴臉的貼了過來,“哎呦,我的小祖宗……皇後娘娘,這時辰不早了,椒房殿裏該擺膳了,一會兒陛下會過來陪您用膳,您…還是快些回去吧,回頭太後娘娘知道了,奴才這把老骨頭可得折了。”
張嫣嘟囔着嘴,嘴裏不停的嘀咕着什麼,每次她想在外面多玩兒一會兒,周公公都會拿太後來壓制她,張嫣從小就怕她的祖母,皇祖母總是喜歡殺人,嫣兒身邊但凡有長的平頭正臉的,都會被皇祖母帶走,然後嫣兒在宮裏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們了。
椒房殿裏的宮人,幾乎是整個宮裏最丑的。
整個椒房殿的臉,都是被這些人丟盡了的。
張嫣很是不解,為什麼呂太后總是說皇帝舅舅不去她那兒,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呂太后總是要讓皇帝舅舅住在椒房殿,皇帝舅舅住在椒房殿了,她還是會生氣,時不時的就把椒房殿的人叫出去,罵的灰頭土臉的,有時候還會有人挨幾個耳刮子回來。張嫣不懂他們做錯了什麼。
被周公公好賴哄騙的張嫣回了椒房殿,臨走時張嫣把自己的香囊給了竇漪房,說是有空可以到椒房殿找她玩兒。
后怕未消的竇漪房折回去花房,取了幾支新花,回到花渡苑先是見過二位主子,王柳月略帶責備,“怎麼去了這麼些時候?”
竇漪房遵照着蘇湘君的話,把那些花兒插到格窗下的膽瓶里,竇漪房只說是路上花兒被風吹散了,所以她又回了一趟花房,再領了幾支,王柳月聽了也當真,不再深究。
這邊蘇湘君忙把竇漪房叫出去,蹙着眉頭看她,她可不信她的話。
竇漪房想要辯解,在蘇湘君威逼利誘之下將那路上遇見顧惠兒,甄書容以及張皇后的事兒都說了出來,蘇湘君大驚,竇漪房卻連忙央求,要她為自己守住秘密。
蘇湘君亦不是好事之人,只是再三囑咐竇漪房往後切莫衝動,又添了一語,“前頭你正是因為這樣方才惱了了那顧惠兒,我與你姊妹情深,所以知道你的脾性兒,你不是爭強好勝的人,可是也容不得別人在你頭上動土,可好歹聽我一句話,咱們做奴才的,不比的從前在家裏,千金小姐的供着,如今行事依靠主子,明八子王長使待你我不薄,咱們怎麼樣倒無所謂,千萬別牽涉了她們。”
竇漪房自道明白,所以也不曾因蘇湘君責怪而放於心上,再想那王柳月如今也算風光,自己何不安好,忍辱負重,才得以成大全。
這邊王柳月與明八子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就散了,王柳月領着竇漪房回了長明軒。
回到長明軒,王柳月不過簡單吃了些,也便令人撤下了。
竇漪房並不曾刻意勸她吃上些許,只是靜坐窗前做些針線。
“在綉什麼?”王柳月走到跟前兒,輕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花樣子,看是月下一楊柳,不覺會心一笑,“難為你如此有心。”
竇漪房見她來,也便起身,王柳月卻讓她坐下,“從前也不過分拘禮,如今倒還生疏起來了?”
她笑,“長使如今已是陛下心坎兒上的人了,奴婢們行事怎能不小心?奴婢想着,您素日裏的鮫帕用的時日長了,也當換一換了。”
王柳月心頭笑容浮現,輕微點了點頭,“難為你想的如此周全,如今我雖略有了些主子的模樣,可大抵還是離不開你的功勞。長明軒的人都是同甘共苦過來的,譬如你我,芙蓉菡萏,雖說我是主子,但咱們平日裏不是說說就是笑笑,到底是主子沒主子樣,丫頭也沒丫頭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