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弄巧成拙
她的語氣里仍舊帶着些許倔強與不甘,只有竇漪房能夠聽得出來,“那日是妾身香脂油蒙了心,多吃了幾杯酒,越性不知道自個兒是誰了,所以衝撞了良人,妾已於長明軒中自悔,這每日每夜都覺着懊悔不已,是妾做錯了事兒,是妾的罪,妾千刀萬剮也不足為惜。只是良人千萬保重自個兒千金之軀,切莫為妾勞了心費了神,那便是妾的不是了,還望良人姐姐開恩,饒恕了妹妹,妹妹就是做牛做馬,也定當報答姐姐的恩德。”
王柳月說著,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碰在地上,發出沉重的一聲“咚”,她極力的說服自己,自己跪的不是甄書容,是劉盈。
她沒有能夠高昂起頭的理由。
自她失寵以來,她在劉盈面前從來都是這樣低聲下氣,以至於劉盈看到這樣低聲下氣的她也是引以為常了,還以為王柳月原來就是這樣。
他緊緊地摟着懷中的女子,看看她清秀絕世的面容,額間的花鈿比王柳月磕紅的額頭還要艷上幾分,還時不時的挑弄着女子的香唇,女子在她懷中發出的嬌聲,呼吸之間似乎都喘着如縷仙氣,悄然的穿梭在劉盈的耳邊,磨得心裏一陣痒痒。
若說女子的容貌就像一朵嬌艷明麗的話,此刻的王柳月就是那襯托她美貌的頹敗之花,是他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殘花敗柳。
女子的纖長玉指撫在鬢邊的翡翠柳葉芍藥花旁,朱唇兒微微張着,如血般妖冶誘人的紅唇中緩緩吐出幽蘭之氣,她輕輕兒的往劉盈的肩頭靠攏了一下,嫵媚之態勾走了帝王游穿九天之魄,兩道蹙起的黛眉更是緊了他的心弦,“陛下,妾身是很想原諒無涓妹妹,可是無涓妹妹那日的這般無禮,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博了妾的面子,闔宮上下都知道我甄書容好欺負,人人兒都指望着踩上我的頭上,如今,我這鏡花堂的奴才在外頭都能被人說三道四的了,如今卻要妾身原諒她,書容這張臉往哪兒放呢。”
順着她的話,便被牽走了的魂魄,他的眉頭也鎖上了,“愛妃告訴朕,是誰這麼大膽,膽敢在外面嚼舌根子,朕讓人割了他們的舌頭,叫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來。”
“妾身哪裏知道,也不知是哪些沒有眼力見兒的狗奴才,在外頭說三道四的,陛下如今要是饒了她,那就是不愛書容了。”
甄氏越是蹬鼻子上臉,嬌嗔了一聲,欲擒故縱的掙脫了劉盈的懷抱。
隱隱之中,她能夠感覺到,甄書容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來回掃視着,眼中鄙夷之色歷歷可見,那種諷刺完全不用說。
恨意深藏在甄氏的眼中,竇漪房悄悄的窺覷了那人一眼,只覺一陣寒意從頭穿到尾,目光登時就收了回來。
那天晚上蘇湘君將她從花渡苑送出來,明八子其實是有意幫上王柳月一把。
這六宮之中人心難測,王柳月不乏聰明才智,她身邊的宮人更是聰明伶俐。
甄氏與她不和睦也是事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二人的關係表面還尚可,背地裏早已是是非不斷,如今甄氏恩寵獨盛,六宮之中無人可比,王柳月與劉盈本身是有一段宿情,想來舊愛盛新歡,只是王柳月性格過於倔強,難免偏執,所以劉盈方才日益疏遠於她,其實心中還是仍有一線之牽,也可謂藕斷絲連。
那王柳月也不是沒有自知自明之人,想來要在這長明軒孤獨終老,她是萬萬不願意的。
此番脫簪待罪,正是明八子的主意。
甄書容一時沒有弄明白王柳月此番意義何在,她自是不知劉盈與王柳月的那斷素日恩情,所以就算王柳月在可憐,她也滿心認為劉盈會袒護她。
她要用事實來證明,王柳月這樣做只會讓她陷於更深的田地。
“良人,妾真的知錯了……”王柳月的泣不成聲並沒有讓甄書容為之動容,在女人面前流淚,想讓一個女人動憐憫之心,王柳月是當她傻?
她手裏緊緊攥着的,是那本兒抄了十天的佛經,她依然是跪着的,身體隨着跪步一步步的挪動,直到甄書容的腳跟兒前。頭壓得很低,頭上分明只有一支素銀簪子,比起甄書容的滿頭華麗可是差遠了,卻還是壓得她很累,很重。沉甸甸的,彷彿有千金。
“妾在悔過的這些日子裏,日日為良人誦經詠德,保佑陛下和良人身體安康,福壽萬年,願陛下和良人永遠共好!!這是妾摘抄的佛經一本,但求良人收下,是妾的一片赤誠之心。良人,良人若是拒絕,便是妾這輩子也數不清的債孽了……”
她一字一句說的誠懇,真切得不能再真切。那些淌在枕邊的心頭恨,又該用誰的情來彌補?竇漪房攙扶着王柳月,王柳月剛剛做的每一個動作她都跟着做了,劉盈還是有看着眼前這個消瘦的女子,是他曾經動過心的女子。
他的目光似乎是不經意落在竇漪房的身上,冥冥之中,不知從何,竟有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感覺在他心中,“抬起頭來。”
稍帶怒氣的眼神再次掃向王柳月,“朕不是說你,朕是說她。”他指着的人,正是竇漪房。
王柳月聞聲趕緊又低下了頭,竇漪房在暗處悄悄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那種她的意思王柳月明白,她不會怪罪她。
見王柳月神情不曾改變,竇漪房適才鬆了口氣,此時此刻心裏決不能亂。
她處變不驚的抬起頭,如秋水般清憐的明眸正視着那個男人,他沒有說話,她也不敢先開口。
“朕怎麼覺得你這麼熟悉?”劉盈蹙起兩道好看的眉問她,語氣中帶着一絲疑惑。
血濃於水,她是劉備的女兒,她叫劉玉。
他怎麼不熟悉?
竇漪房不卑不亢的跪在地上,手心隱隱的攥緊裙邊兒,很快又鬆開,平靜如水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笑容,掛在唇邊,很是好看,沒有一絲不妥,“陛下君臨天下,閱人無數,想來長相極其相似的人也有許多,奴婢天生一張普通人的容貌,陛下瞧着熟悉,也是理所當然。”
劉盈不禁笑開,主子無趣兒,奴婢卻還有點意思。”朕瞧你貌美如花,淹沒不了花海裏頭,倒像是鶴立雞群,別有一番韻致。你叫什麼名字?”
“竇漪房。”
在瞬息之間,竇漪房不是沒有感到那股殺氣,從甄良人眼底心底湧出來的殺氣,縈繞在竇漪房的四周,可是卻遠遠比不上她逃離那日的危機四伏。
美人的怒氣全部爬上了額頭,眉心的花鈿也被縐起,顯得那麼不平整,劉盈的注意力已經全然被轉移,她心中有怒,卻不知從何訴,恨不得衝上去給她兩巴掌,大罵一聲,你這個賤婢,竟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勾引皇上。
“竇漪房,名字也別緻,家在何處?”
興緻一下子被勾起,劉盈的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戾氣,王柳月的處境才算得以緩解些許,見他稍稍微坐正了些,目光落在竇漪房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衣裙上。
佳人說話的泠泠之聲讓他再次看向她的正臉,“清河郡。”
她說她是清河郡的人,離漢宮挺遠的,但那種熟悉,好像很不一般。
那目光再次看向王柳月,已沒了剛才袒護甄書容時的敵意,“難得你如此會調理下人,跟個水蔥似的,也是你的好處,你既然誠心悔過,往日朕希望你記住尊卑這二字,這次降了你的位分,算是對你的懲戒,也望你日後記住這次教訓。”
柳月細細的聽着那個男人給他的恩典之辭。
是因為竇漪房她才得以脫罪,呵呵,可笑,竟然是因為一個奴婢。
她沒錯,她不甘可她還得跪下,磕着頭謝過他的恩典,“妾身遵旨。”
甄書容咬牙切齒的看着這個女人,還有竇漪房,這個女人她是不容小覷了。
本想在宮中安身立命,這宮中原本就沒有那麼太平,只是讓竇漪房沒有想到,風波這麼快就來了。
有些突然,可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她清楚的看見,站在甄書容身後那個趾高氣揚,跟主子一樣傲氣凜然的女子,是顧惠兒。
如今她的處境,十有八九都跟她脫不了干係。
“皇上,皇後娘娘染了風寒,太醫已經前往醫治,太後娘娘讓您立刻去一趟椒房殿。”尖銳的聲音傳入了殿中,讓甄書容不妨的是,劉盈聽了立刻站了起來,身子忽的一斜,險些摔在了地上,幸好有顧惠兒一把將她扶着,甄書容硬邦邦的骨頭壓得顧惠兒手生疼,忍着痛將甄書容扶正坐好,竇漪房瞥見甄書容臉上齜牙咧嘴的表情很是滑稽。
剛剛才穩定了神情,拉住了劉盈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劉盈卻突然往前邁了幾步,“嫣兒病了?”
“這會子額頭還燒得厲害呢,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太醫用了多少法子也還是無用。”那太監躬着身子說。
劉盈瞥了跪在地上的竇漪房和王柳月二人,揚袖便要離去。
甄良人的神色一下子大變,見劉盈要走,她立刻慌了,“陛下,您不能丟下書容。”
劉盈臉上全是慌亂之色,正要大步出殿,甄書容一下子就貼了上去,“陛下,皇后病了就病了,書容想你了。”
“書容聽話,朕去了就來。”呂太后要他立刻去,他怎能不去,那個威武一世,不容侵犯的呂太后。
張皇後生病了?
竇漪房在心底思索着什麼,她下意識的看了王柳月一眼,像是在請示,王柳月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