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禁足

第四章:禁足

剛入宮的時候,那月牙兒就像今夜一樣彎,劉盈排了鳳鸞承恩車來接她,那是她第一次跨進暢安殿的正門,是他親手牽着她進去的。

這一幕幕,都在觥籌交錯之中,漸漸迷了她的眼眸,帝王多情,卻也薄情。

“少使,少吃一盅吧!!”竇漪房用自己的半個身子,極力的撐着王少使,那半醉半醒的人渾身都沒了力氣,只有靠着竇漪房淡薄的身子,還勉強坐穩。

香汗順着她的額間,落在芙蓉裙上,粉拳攥得格外的緊,她下意識的往自己主子臉上望去,那些晶瑩的東西是什麼?雙手顫顫的要去給人擦拭臉上的水珠子,卻發現美人垂下的長長黑鴉色睫毛都是濕濕的。

這一刻竇漪房終於明白了。

其實這位王少使並不是一開始就不得聖寵,她看劉盈的目光是含情的,那些過往都寫在王柳月淺淺顰蹙的遠山眉間。

初入永巷的王柳月,最初和她們是一樣,都是家人子。可王柳月生的天生麗質,膚若凝脂,身如輕燕,還有那雙若新月般彎的含情目。那是一年暮春,長堤垂柳,柳下花深。佳人踏晚春而歸,手中一枝折柳,戲着這四月的多情水。他正下朝歸來,被案牘瑣事操勞了心,滿是無奈之處,才隨處逛逛,偏生在此時此刻王柳月就出現在他的面前,那夜良宵,劉盈不過是貪戀她的一時清雅罷了。

直到如今,王柳月也還只是正六品的少使而已。

宮燈堂皇,煜煜通明。再看看那華燈之下的美人,雀線點翠蜀錦衣,海棠並蒂金步搖。竇漪房不得不承認,王少使是美人,可與甄書容的絕色天姿相比起來,王柳月的姿色就未免平庸。

從宴席最初,王柳月就是一副無畏的神情,可越是如此,甄書容就越是瞧着她不爽,從剛剛到現在,甄書容幾次想要開口作難,都因挑不出一個不字,所以一直沒敢輕舉妄動。

正是盛宴進行到最激憤之刻,東窗已驚。不僅是竇漪房,就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那一聲汝瓷落地發出的清脆聲音,就像是王柳月千瘡百孔的心,被一觸即碎。

如果,這聲音只有竇漪房聽見,那就好了。

“王少使,你好大的膽子,在如此大喜的日子居然敢弄壞東西。”甄書容的聲音不出意料的回蕩在王少使耳中,大殿之上,一片寂然,就連原本還在奏着絲竹的樂師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這一刻,萬籟俱寂,只待東窗事發。

竇漪房只是一聲不吭的攙扶着爛醉如泥的王柳月,身子慢慢的低就下來,陪着自己的主子跪倒在大殿中央,她該怎麼辦?

難道就這麼看下去?還是站出來不顧一切的為自己主子解圍。

可她不敢!也出不了這個頭。

但她看見大殿之上明黃服色的男子,那旁邊還有一個容顏略老的女人,竇漪房再熟悉不過了。

那個女人從來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世間獨尊者,想必就是如此了。

竇漪房怎麼能夠忘記,那個女人給她帶來的痛苦。

如果不是她,她的母親也就不會死。如果不是她,她也不會帶着弟弟四處逃亡。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這個女人,她現在必定和自己的家人團聚在一起享受着天倫之樂!那個女人,當今的太后,嚴格來說,那也是她的母后,而她身邊那個與她一樣冷血無情的男子,就是她的皇帝哥哥——劉盈。

“王柳月,本宮問你話,你竟敢裝作沒聽見?”王柳月聽清楚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婉轉柔情,可是聽上去為什麼就那麼尖銳刺耳。

分明心裏怕極了,王柳月卻仍然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大難臨頭她依然臨危不懼,反正那個男人已經把她給忘了,她還怕什麼,“甄良人恕罪,妾身不是有意的……”

甄良人兩道翠眉驟然一抬,心中怒火盡寫在眉宇之間,王柳月愈是從容,她就愈是憤恨難平,那種恨意並不是一天兩天生成的,而是累積在心中的一腔不平,時刻都可能爆發出來的一種魄力。

今天,便是時候了。

“你還說你不是有意的!那汝瓷杯是本宮父親名下的皇商所燒制的,別的東西你不摔,你偏偏照着本宮的東西摔,你可不是故意的?”說完,她一頭栽到劉盈的懷裏,眼淚一顆顆的就掉下來,落到劉盈的龍袍上,劉盈輕輕的為她擦去淚水,一邊寬慰她,一邊訓斥王柳月,“王柳月,你真是太可恨了!做錯了事就要承認,朕討厭說謊的女人,還不快給甄良人磕頭道歉!”

她沒有聽錯吧?

他讓她給那個女人道歉,而且還要磕頭。

王少使的頭微微抬起,雙眸正好對上劉盈那雙寒冷的眼眸,好像看上一眼就可以讓人活活的凍死。

“回皇上,妾身無罪。妾身雖是無心之失,可陛下也不能是非不分,讓妾身蒙受不白之冤。”王少使低下頭,卻不是為她低下,汗水已經爬滿了她的額頭,“對甄良人不尊重的這個罪名,妾身可背不起。”

劉盈眼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燒,低下烏鴉鴉的跪倒了一片人,龍顏大怒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她王柳月不怕死嗎?

“你再說一次!”

從她被自己的晧齒咬的發紅的嘴唇中,吐出來的一字一句,分外清楚,“妾身無罪。”

大殿之上那個男人眼中的冰冷是真的讓她心中一寒,他口中的一字一句在她耳中聽得一清二楚。

“少使王氏,目無尊上,大殿之上公然冒犯甄良人,傳朕旨意,王氏貶為正七品無涓,禁足長明軒一月,未得朕的旨意,不得外出,嚴謹任何人探訪!”

王無涓靜坐在長明軒的裏間里,臉上已經沒了那日的畏懼。心底,她的心底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竇漪房服侍在王無涓的身邊,王無涓的心裏一定非常難過吧!!

她試探着走到王無涓的身後,兩隻手搭在王無涓的肩膀上,王無涓並沒有反抗,她小心翼翼的給王無涓揉捏着肩膀,王無涓就是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目光也很是柔和,言語之間聲音糯糯的,“謝謝你,漪房。”

竇漪房微微一怔,神情有些驚愕,王無涓讓她歇一會兒,竇漪房聽得有些着迷,“守了本主這麼大半夜了,你也是辛苦,本主沒事,你下去好生歇息一會吧!!”

她既然已經到了長明軒,那麼就是長明軒的人了,她和長明軒就像她和王柳月一樣,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兩者之間是沒有辦法分割的。

王柳月過得好,那麼她們也就過得好,主子都在宮裏沒有立足之地,那麼奴才丫頭豈不是自然而然的任人宰割。不僅僅是她,更是長明軒的上上下下,芙蓉,菡萏,紅香,他們每一個的心都是一樣的。

臉上的笑意更甚了幾分,竇漪房讓王柳月出乎意料的衷心,“主子您在說什麼話,奴婢是長明軒的宮人,奴婢自然應該守着您啊!!”

王柳月面上笑容乾癟,還有些苦澀,長明軒裏頭什麼都沒有,整個漢宮裏都找不出比長明軒還要不堪的地方,如果非要找一個出來和它比較,那麼那個地方一定就是冷宮了。

要說冷宮,此時此刻的王柳月,和在冷宮的區別,未可厚非的就是在這兒一日的幾頓飯還是有的,相比之下是比冷宮舒坦一點,可是心,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她緩緩推開竇漪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我長明軒沒有給過你任何好處,你未來的路還長——漢宮裏還有很多風景等着你去看。你去跟永巷的姑姑說一聲,你並沒有得罪甄氏,讓她把你弄出這清幽地兒吧,我也清凈。”

她嘴上說著喜靜,竇漪房卻不信。

這長明軒已是清凈的連鬼都不願意造訪了,還需要多清凈?

“主子,我不走。”

竇漪房堅定的神情就像山海一樣不可移,就連王柳月故意作出的厭棄模樣也沒有讓竇漪房變心。

她是沒有直接得罪甄良人,可她得罪了顧惠兒,得罪了甄良人身邊的紅人。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宴會的晚上,甄書容和顧惠兒這一主一仆,一前一後那耀武揚威的神情。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萬籟俱寂的時刻顧惠兒趾高氣昂的在甄書容耳邊說的那句,“良人,既然她這麼不識抬舉,不如咱們就把她給關起來,反正她現在沒有想明白,倘若她一個月想不明白,咱們就關她兩個月,她兩個月想不明白,咱們就關她三個月,一直關到她死為止。”

在王柳月出神之際,她並沒有注意到竇漪房臉上悄悄趟過的淚水,“主子,咱們要堅強,咱們不能讓別人看不起咱。”

她說著似勸慰王柳月的話,自己卻提起了幹勁,那邊宮門口已經有人在敲門了,竇漪房知道,是給王柳月送吃食的來了。

竇漪房連忙去幫小宮娥紅香把東西統統擰進來,這邊有長明軒的另外的人給王柳月佈置桌椅。

好在王柳月平日裏不曾待人苛刻,在她風光的時候也是極其謙遜知禮,所以這長明軒還是有那麼多人記她的好處。

竇漪房遠遠的看見紅香悄悄地打開了供宮人們吃食的盒子,裏面沒有肉食,只有隔夜的剩蔬。

“這是什麼?”紅香眼前一亮,竟然是雞蛋羹,雖然只有鴿子蛋那麼大的一團兒。

紅香咽了一口唾沫,她又小心翼翼的打開裝有王柳月吃食的那個盒子,從自己的那份中將雞蛋羹放入了王柳月的盒子裏。

“紅香姐姐!”一個小宮娥突然叫了一聲,“桌椅已經布好了……”

紅香一個措手不及,竇漪房心中暗道一聲遭了,儘管竇漪房飛快的跑了上去,可是還是為時已晚,兩個食盒驟然翻倒在地,裏面的飯菜稀稀拉拉的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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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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