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譬如北辰

第六章 譬如北辰

九月十五,鄴宮城,御書房。

比起威嚴宏大的北辰正殿,此處靠近寢宮的偏殿並不那麼惹眼。瑞獸宮燈,蟠龍玉柱,卻是與重重書架,文人屏風放置在一起,使整間屋子在權威中不失幾分儒雅。隨着近年來君權rì盛,之間稍顯樸素的書房逐漸成為軍國大事的決策之所。多少通行大趙,施及百姓的決策法令便在此處預先定調。今rì,這平rì里只有君王與二三寵臣得以涉足的偏殿卻一下子塞上了十幾個姬氏宗親。

姬鵾之前從沒有來過此處,略略環顧一圈便將視線集中在大廳zhongyang書桌和那裏一坐一立的二人:

面南而坐者,頭花白,面容蒼老,滿身明黃,半眯雙眼,好似一個上了年紀的瞌睡長者。可右臉頰上一道長長的划痕卻彷彿訴說著這位君臨大趙近四十載開國君王姬元的赫赫戰功。依舊雄渾的體魄讓人難以相信他早已年過花甲,這是一條打盹的老龍,威風凜凜,不減當年。

站立桌前面對老者的中年人確是一身黃紫,腰系長劍,氣定神閑,背對眾人,彷彿和老者小聲議論。

“劍履上殿”,姬鵾雙眉一揚。如斯跋扈,恐怕今rì奏對未必如自己原先想像一般。又一次環視了殿中諸位姬姓親族,最後卻是落在了六哥姬狻臉上。姬狻擠出一個笑臉,且示安慰。

“諸位叔伯兄弟,今rì父皇召集大家於此,為的是家事,更是國事。隆受君父之託,主持此會,望諸位思及家國天下,戮力同心,共度國難。”立者緩緩轉身,眉宇之間肅穆嚴整,正是大趙二皇子鎮北將軍燕王姬隆。

“大兄隕國,隆不甚哀痛;亂軍四起,隆不甚惶急;災荒不斷,隆不甚恐懼。立國四十,未有大過,莫非天亡大趙?”姬隆雙目如電,掃視場中諸人,口中不急不緩地道出違禁之言,不帶半分情緒波動。姬鵾心中一寒,此次奏對真是燕王主導?抬頭望向父皇,只見姬元依舊是雙目微閉,無jīng打采,對燕王所言熟視無睹。

姬隆好似現不少人偷偷向姬元望去,咧嘴一笑:“昨rì南方軍報,南楚青州刺史張賀昭奉命北征,兵鋒所向,yù圖謀我青徐之地。若是我等再不拿出個方針,恐怕明rì西秦亦會落井下石,亡國之期,當真為時不遠。”

殿中頓時嗡嗡不絕,三三兩兩交頭接耳,今rì能來到此殿中的大多都是血脈極近的宗室,其命運早已與大趙國運緊緊綁定,姬隆在此時放出此等軍情,怎能不讓他們議論紛紛。南楚出兵,意味着趙楚秦三國鼎立后二十年克制至此終結,此時大趙若有半分示弱,恐為秦楚所分。

姬鵾一見燕王不過寥寥幾句,便順利激起了宗室們的危機感,心中大呼不妙。同時也意識到這次奏對並非是商議立嗣之事這麼簡單,燕王有備而來,麻煩了。

“國事危急,我等姬姓子孫身為皇族,自當責無旁貸。隆與父皇連rì商議,以為當此之時,必有非常之策以應之;而非常之策必有非常之人為之,我等家國一體,斷不可獨善其身,在場諸位,各有司職。”姬隆冷靜的話語壓制住場中的碎屑私語。

“三弟姬泰,除征南大都督,權南方諸軍事。南楚豪強林立,掣肘不絕,多年未動刀兵,此次張賀昭北伐,不過試探之舉。與你原東宮衛、羽林衛,青州,徐州各郡國兵,擊之。定國之重,在此戰。”

“臣定當竭力衛國。”一個英氣不減的中年男子慨然應道。退下來,走到姬鵾面前,小聲地說道:“七弟,你的口信我收到了。”

姬鵾感到自己的喉嚨有些乾澀,吐氣說道:“那為什麼……”

“國事為重!”姬泰堅定地回答道。

姬鵾無語。

“二哥,若論決戰兩軍之間,三哥雖說不差,可那及二哥你威震大漠的軍功。讓三哥南征,卻不知二哥你倒是有何職責?”嘲諷的語調,桀驁的言辭,年且二十身形高瘦的男子先難。卻是五皇子鄂王姬蟠緩步而出。

此時帶兵南征,遠離鄴城,自是放棄了儲位。若姬泰帶兵叛亂,那更是罔顧國危、千夫所指。總之,若是讓此議通過,最能威脅姬隆的齊王姬泰幾乎是必然與儲位無緣,姬蟠雖說與齊王平rì沒有什麼交情,可此時卻不願這個能稍稍制衡燕王的三哥離開鄴城。

“小六也頗為好奇,不知二哥有何司職?”姬狻也趁勢問。

姬隆哂笑,雙手張開,直視眾人,高聲說道:“隆,不才,自然是大將軍領尚書事,坐鎮鄴城,調度四方了。”

一時無語。趙制,大將軍可節制除御林外諸軍,所謂“閫之以外,將軍制之”,乃古君王信重大將之任。至於尚書台,原為君王內臣,近年來相權漸弱,權歸尚書台。以大將軍領尚書事,自是軍政合一,權柄之重,莫過於此。

眾人不禁齊齊望向姬元。只見姬元張開雙目,右手舉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並不做聲。自是默認了姬隆的說法。姬蟠與姬鵾、姬狻三人面面相覷,局勢一時惡化至此,三人竟然半點不曾耳聞,種種心機,不過是螳臂當車,頓生無力之感。

若論年歲。此時姬元七子,長子姬乾年四十一,已逝;次子姬隆、三子姬泰俱是三十有九;四子姬治三十有八。四人年齒相近,素有賢名。姬蟠年十九、姬狻年十七、姬鵾年十六,卻是姬元老來得子,宮內外也有人稱作幼三王。輩分相同,可年紀卻相差極大,此時燕王弄權,齊王妥協,四子姬治與姬隆同為賢妃所出,剩下這三名小弟年齒實在太幼,在如此懸殊權勢之下,根本無力與之抗衡。

“既是如此,二哥不如早rì自立東宮,何必多次一舉?”姬蟠激動之下,慌不擇言,一語道破。頓時,場中眾人眼神齊刷刷望向姬隆,畢竟姬蟠所言雖然莽撞,卻是此刻眾人關心之事,到底燕王有何打算。

姬隆不急不緩,環視一圈眾人,略帶嘲諷:“五弟這是何意?國家繼嗣,重嫡長。父子子繼在先,兄終弟及於後,如今大哥有遺子尚存,自然是以皇太孫為儲。”姬隆笑着,語出驚人。

姬狻聽得此言,面sè慘白,與姬鵾面面相覷,心中一片死灰。姬隆留意了姬狻的神sè,故作驚訝:“哦,隆忘記了,此事未曾與眾人訴說。此次大哥隕國,可五軍將士卻在亂軍中找到了大哥次子姬煉,現年七歲,如今已養在宮中,以備不測。此事倉促之間未及通報,無怪五弟懷疑為兄的用心了。”

至此姬鵾心中反倒一寬,至少六哥不用擔心燕王會為了皇位而暗殺他。卻現姬狻面sè更加慘白,眼神也陡然黯淡許多。

心中暗暗思忖,六哥向來自負才高,太子之死固然悲痛,對於六哥來說倒也不失為身臨絕頂的機會。燕王不知六哥謀划,直接救出姬煉,讓儲位於他。示天下高風亮節,無論此舉得失如何,竟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之間封死了六哥的計劃,怎麼不讓六哥大受打擊?

“四弟姬治,除晉陽太守,并州牧,鎮西將軍。晉陽乃大趙起家之地,北接大同,南通河東,山川形勝,宗廟所依,不可不甚。撫百姓,厚倉廩,訓士卒,權重西北,慎之。”乘着眾人還在驚嘆之中,姬隆卻是不緊不慢繼續宣佈着任命。

“諾。”姬治面sè偏白,神情和善,領命之後向其他人微笑示意,眼光移到姬鵾,更添幾分和善。

姬鵾心中慘然,卻也勉強微笑以對。姬治也是自幼體弱,或許是同病相憐,並沒有因為誓言的原因對姬鵾有所排斥,有時反倒還多加照顧。姬鵾有時也覺得世事無常,自己敵手的母親和親弟對自己竟無絲毫仇視,此中原因,着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幼三王默然無語,一旁其他姬姓族人更是沒有任何異議,目前為止,姬隆的安排都算合理。大難當頭,皇子身肩國運,自是題中應有之意。齊王勇悍,齊魯屢破叛軍;晉王細緻,打理錢糧頗有所成。一征一守,也算得上用人得當。而燕王本人威嚴凌厲,坐鎮中樞,確實能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畢竟聖上已老,儲君新逝,元子年幼,無人坐鎮,若有緩急,便是大亂之源。

“五弟姬蟠,除山東招討使,宣喻地方,整治齊魯吏治。山東乃叛軍之源,望五弟能宣喻大趙國威,教化齊民,斷賊之根本。”姬隆冷冷笑着,盯着姬蟠,一字一句說著。

整理吏治?山東官吏被叛軍殺了個亂七八糟,如何整理?教化百姓,連年飢荒之際教他們吃觀音土嗎?無兵無將,貿然進入山東亂局,不是找死嗎?還好沒有明晰的安排,估計族人也不會對我抱有太大期望,打算就這樣打我走嗎?好,很好。姬蟠心中暗暗狠。表面上滿口答應。

“六弟姬狻。”姬隆冷冷的語調響起,姬狻苦笑,衣袍地下用力握了握拳,恭敬回道:“二哥有何吩咐?”

“大趙內憂所在,是山東;外患之重,在於南楚西秦。西秦此時正全力伐蜀,短期之內無力顧及於我大趙,我朝當有人申其盟好,質子於彼,以求西秦無東望之憂,全力西向。我亦稍得喘息。六弟以為如何?”言下之意,便是要讓姬狻當那個質子,遠赴西秦。

婚約尚在!姬鵾頓時心念急閃。燕王想迫使六哥當質子,可質子並不是只能讓六哥來當,況且六哥婚禮舉行在即,如此絕妙借口燕王不可能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何要如此?

“小弟本當自請為質,然與盧氏婚約在即,若遠行,恐違婚約。不如——”姬狻侃侃而談,心中暗笑。可剛說幾句,頓覺不妥。環視周圍,姬鵾、族人,心中暗暗叫糟,抬頭望着姬隆冷笑,心中暗恨。

“不如如何?”姬隆步步緊逼。因婚事而避國任,示族人以私;薦幼弟以逃己責,示族人以不慈;使之遠赴虎狼之國,結怨於姬鵾。姬狻猛然覺自己還是陷入了姬隆的陷阱之中,一時不知如何挽回。

“不如讓姬鵾為使!”眾人側目,只見姬鵾緩緩走出,深吸一口,壓住心頭的恐懼,直視姬隆。

“二哥計較雖好,可若是六哥為使,有三弊;姬鵾為使,有三利。”

“哦——”姬隆語調嘲諷,意味深長地望着姬鵾。

姬鵾雙手不住顫抖,迎着姬隆的視線,苦笑道:“二哥一威所加,姬鵾手足俱顫,讓二哥見笑了。”

姬隆眉頭一皺,放緩語氣:“七弟不必如此,倒顯得二哥以大欺小。七弟有何見解,不妨一一道來。”

姬鵾慢慢定下神來,摸出一粒清心丹放於舌下。一下子成為滿殿矚目所在,對一個孤僻的十六歲少年來說的確太過刺激,然而更刺激的卻還要數正面面對並且頂撞自己心中的恐懼化身,命中宿敵。恐懼至極,反生大勇,無論燕王計劃如何,六哥絕不能當質子。

入秦,有得有失,風險中博取生機,當是我這個一無所有的幼子的最後一搏,而不是身為皇后幼子與河北五族關係密切的六哥的明智之舉。更何況,在西秦,局勢再惡劣,也不用擔心“他”的威脅,不是嗎?姬鵾如此說服着自己,抬起頭來,極盡所能遞給了姬狻一個笑容。

“六哥以質子入秦,示弱天下,一弊也;”姬鵾轉過身來,背對姬隆,正視姬氏同族,

“六哥乃大兄胞弟,盧氏契夫,不守孝,不履約,示大趙皇子無孝無信,二弊也;”姬鵾竭力和族人目光相觸,聲調朗朗洪亮,極力為自己臨時想出的理由增添幾分可信。

“六哥與河北士族休戚相依,他rì若秦趙交兵,秦以六哥為憑藉,調度離間,矢刃未交而我已君臣相疑,不戰自潰。何以相敵?”姬鵾單手撫胸,彷彿追悔不已。不少族人微微竊笑,而更多的人卻面容嚴肅,細細思索。

“若以姬鵾入秦。一則姬鵾年齒尚幼,托以求學為名,稍減其恥;二則姬鵾母族孤弱,可為入秦棄子,不至於以姬鵾一人而亂河北。”姬鵾漸漸找回自信,揮灑之間神彩飛揚。一旁姬狻雖說不便讚許,卻也是微笑以示鼓勵。

“三則。”姬鵾猛然轉身,跪倒在姬隆面前,“姬鵾自幼喪母,誓秉承遺志;二哥為大趙棟樑,忠義孝悌之理,姬鵾亦不敢違。孝悌兩難,惶惶無計。姬鵾泣求二哥,許我以遠赴別國,使鵾不至受困義理而國家得保無恙!姬鵾年幼,言辭不妥,其心至誠,望兄憐憫。”

四下寂靜,姬鵾埋頭向下,不敢有所動作。姬隆神sè肅然,彷彿無喜無悲。姬氏族人更是震驚無語。當年貴嬪彌留之際所定之誓,雖然也算得上深宮秘聞,可不知為何,至少姬姓一族都是心照不宣。此時此刻姬鵾將這一切暗示出來,同時訴說自己無奈,可算得上是膽大至極。之前言語,雖說有理,也未出眾人所慮。可最後擺低姿態,卻着實反客為主,將如何應對的難題直接拋給了姬隆,卻不知他如何應對。

“小七說的有理,就讓他去西秦求學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卻是一直萎靡不振的姬元,他神sè欣慰,饒有興緻地笑着,“老二,你以為如何?”

“父皇既然這麼說了,兒臣自當照辦。”姬隆神sè不變,緩緩答道。雙膝微彎,兩手托住姬鵾雙肩。姬鵾心頭微震,順勢而起,現姬隆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玩味。餘威所攝,姬鵾趕忙後退數步,作忠順狀。

“人言六弟、七弟、衛青雲三人為友,六弟直覺屢驗膽略過人,七弟理智審慎細微難欺,青雲智計風雅圓轉無窮。今rì方知傳言猶有未盡之處。”姬隆盯着姬鵾,語氣彷彿平和。

姬狻上前一步,擋在姬鵾面前,面sè肅然:“兄弟各有司職,只有姬狻尚未安排,不知二哥有何職責相候?”

“皇城大擾,治安不靖,為防變生肘腋,還望六弟權任巡城御史,整肅鄴城治安。”

“諾!”

之後便是對於其他血脈稍遠的親族安排,姬姓族人一步步安插到各個重要職司,可以想見,鄴城之亂以及隨後的兵戈,使得皇族的安全感陷入了冰點,迫不及待掌握各項實權。然而姬鵾卻沒有更多的閑心分析種種職位人選會給大趙政局帶來的影響,赴秦求學,大趙的一切彷彿都即將與自己沒有任何意義。

“九月十八,六哥大婚,七郎你可不能不來。”姬狻拍了拍姬鵾,小聲說。

“六哥,前程似錦,還望珍惜。凡是多加忍耐,不可效仿匹夫之勇。”言辭懇切,可看着姬狻的掩不住的頹然神sè,心中隱隱泛起一絲嫉恨:為何你便能嬌妻美眷洞房花燭,我卻偏偏要遠赴萬里敵國求存?這便是命嗎?

強行壓下這種念頭,不斷告誡自己。母親說過,心胸狹隘的嫉恨只會讓自己到處樹敵,樂天知命方可自在處世。寧靜,謙和。反覆念叨着,姬鵾的心緒漸漸平和下來。

“至此,願諸君戮力同心,共捍衛我姬趙王朝。”姬隆說出了最後結束語,眾人魚貫而出。姬鵾正yù出門,遠遠聲音追出:“鵾兒留下,陪我一會,其他人都去吧。”

姬隆面sè更添寒霜,不語,快步出門。姬狻小聲說著宮門相候,也先行一步。當最後一個族伯走出帶上門后,偌大的御書房頓時顯得極為空闊。

姬鵾默默看着漸顯老態的父皇,心頭一時竟無話可說,只是四目相對。

“朕多久沒有和你單獨說話了?”姬元語氣感慨。

“天授三十年七月二十四以來。”姬鵾冷冷地說。

“左側第二個書架第三排書後放着一個長盒,把它拿過來。”姬元靠在椅背,無奈於幼子的冷淡。

“怎麼,橫刀立馬的一代梟雄連兩步路也走不動了?風刀霜劍催人老啊。”姬鵾諷刺道,同時也利索地取出盒子,拿盒子極為沉重,他雙手相持,放在書桌之上。“總不會要我欣賞什麼名家畫作吧?”

姬元搖搖頭,緩緩打開盒子,原來盒中卻是一把古樸銅劍,劍柄上銘刻着“為淵”二字。

“是啊,人老了,騎不動馬,拿不起刀。可人越老就越疼愛幼子,這是老人的天xìng。這把劍,便算作是朕送給你最後的禮物吧。”姬元此時的目光說不出地慈祥。姬鵾眼眶微熱,扭過頭去:“一把破銅劍,有什麼用,還特別沉。”

姬元笑了,“你可知我稱帝之前的原名是什麼?”

姬鵾似有所悟,轉過頭來,盯着銅劍銘文,怔怔說道:“為淵。”

“對,朕便是姬為淵,當初舉起一把銅劍征戰四方,定下大趙疆域的開國之君。稱帝之後,朕改名為姬元,卻把這柄銅劍重新澆築一番,把“為淵”二字留給了它。大哉乾元是帝者氣象,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卻是聖主之德,切記。”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正是自己心態的真實寫照,也是遠赴西秦所當銘記之處。姬鵾心念微動,口氣卻不自覺地緩和下來:“德行再善,行事再慎,如今也是於事無補,又有何用?”

姬隆頹唐的臉上浮現苦笑:“李道遂的臨走批語,朕亦有所耳聞。朕與此人相交平平,算不上什麼故人;而紫薇星落,朕確以為不然。”

姬鵾頗為驚喜,畢竟自從知道李遂道為散人,此批語着實令他擔心起父皇安危;散人有智計無雙名聲在外,父皇作為開國君主舉止謀略亦是不凡,兩人意見若有分歧,他心中卻還是隱隱傾向父皇判斷。

“自古帝王皆以紫微星自況,然而帝王匆匆百年之命,豈可與北辰相提並論?若當真天人相應,則漫天星空,早已無半顆繁星,何來星河璀璨?”

“譬喻之意,自古皆知。如此反駁,實無意義。”姬鵾悲嘆,連父皇都喪失求生之念,以為死期必至嗎?

“不,自有其意。君王可逝,北辰不墜!”姬元看着幼子,語調蒼涼而堅定。

君王可逝,北辰不墜。姬鵾喃喃自語,細細思索其中寓意,似有所悟。父皇又是何苦,身既已死,空留社稷北辰又有何用?姬鵾yù有所言,可看到父皇如斯蒼老,卻難一言。也許在父皇心中,最得意之子並非溫良恭儉處世有度的長兄姬乾,也非殺伐果斷萬人俱往的次兄姬隆,更不是自己這個幼子,而是他辛苦一生而建起的大趙王朝。父皇以北辰不墜聊以慰藉,我有何必再作它言。

“姬鵾,帶上這柄為淵劍,走吧。”姬元揮了揮手,結束了父子之間難得的對話。

姬鵾帶着幾分遺憾,向門外走去,當手觸及外門之時,姬元突然話,打斷了他的動作。

“讓狻兒小心點,二郎少不了小動作。”

“諾”

“還有,”姬元語氣難得遲緩,“無論你是否知道,朕一生對你母子二人有所虧欠,朕對不起你們。”

“知道了。”姬鵾抬頭望向房梁,壓抑着即將沸騰的情緒。

“若真的有那麼一天,朕希望無論如何,你都能手刃姬隆!”姬元的嗓音帶着幾分祈求、無奈。

“整肅家門,君父之責,輪不到我這個幼子,”姬鵾背對姬元,生硬的說。“若真有那麼一rì——,我應下就是了。”說完,和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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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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