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潛龍在淵

第九章 潛龍在淵

十月十八,鄴城城外十里。

此時的秋風已經更顯幾分凜冽,平rì里養尊處優的衣冠士族此時卻是頂着瑟瑟寒風,在此處苦苦相候。儘管身穿氈衣,可雙手和鼻子依舊凍的通紅,不住地低聲抱怨。而與之相對應的,卻是一旁護衛的兵卒,彷彿早已習慣於此等的嚴寒,身披鐵甲,巋然不動,默默地守護着這些“國家棟樑”。

整個隊伍分作兩部分,站在南邊的是以盧心亮為的赴秦使節團,整個隊伍中除了少數幾位文員之外,便是利甲騎兵,還有滿載着數十車的禮品。身處亂世,少不了有些亡命之徒利令智昏,作出襲擊使節團這種自絕於天下的莽撞舉動,更何況這次使節團中還有某位特殊的人員,防護之任,不可不重。可若是隨軍之兵馬過多,難免惹來秦國猜忌。反覆衡量之下,五百騎士便是最終的決定。

“嘩啦。”遠處一架馬車緩緩駛來,車門打開,姬鵾身上披着厚厚的氈衣,擱置暖爐,走下車來。因為多rì未見陽光的臉sè有些泛白,好似大病初癒的身體更顯消瘦,讓人擔心彷彿下一刻就會在寒風中倒下。可是他還是緩慢而堅定地向前走着,面對那使節團前送別的種種悲切場景,面sè嚴整。

來吧,最後的終結,此rì之後,再見鄴城的諸位,卻不知是何立場了。是身為階下囚的無奈,身為佔領者的高傲,抑或是直接在泉下相見的凄慘。然而,自己不會後悔,因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韋青峰走過來,一把扶住姬鵾,說道:“七殿既然體弱,便不需要來外面吹寒風,若是傷了身子,便是得不償失了。”

姬鵾如若未聞,盯着韋青峰,緩緩問道:“青雲可有消息?”話語之間說不出的荒涼。

韋青峰扭過頭去,無言以對。

“哈哈,原來如此。天下智者,自詡聖賢,又怎麼會因為凡俗之間的交情而作出不智之舉。我之前還傻傻地相信,真是蠢到家了。”語調之間有着說不出的孤寂之情。

“大哥哥,你看,小風聽了你的話,和小白作了好朋友。怎麼冷的天,小白都沒有亂跑。”一旁的女童看到氣氛尷尬,連忙打岔。捧出懷中的白貓,拿給姬鵾看。那白貓陡然從溫暖的懷抱中離開,直面蕭瑟的寒風,猛打寒戰,不住掙扎。

姬鵾單手接過白貓,盯了片刻,嘴角泛上一絲冷笑。猛然用力,將白貓向後方狠狠摔去!雙眼綴滿寒意,看着女童,說道:“裝可愛嗎?又有什麼用。和貓作朋友,笑話!”看着白貓慌亂地爬起,撲入女童的懷中,姬鵾冷笑。

“所謂貓的驕傲,也不得不屈服於蕭瑟的西風。弱者的驕傲和矜持只是無聊的自欺欺人而已,與其相信貓的dú1ì和驕傲,倒不如,”眼光避開了女童,望向那個寒風中依然聳立的身影,緩緩說道:“倒不如學習狼的殘忍和絕意。”

口氣凜冽,女童有些不寒而慄。此時,一個女子俯下身子,用冰涼的雙手撫摸着女童那可愛的面龐,略帶玩笑地說:“小妹妹,人家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變成兇殘的野狼,你可不要用可愛把他重新馴化成貓咪哦,不然的話,”那女子抬頭,凌厲的雙眼直視姬鵾,原來是盧明晦,只見她意味深長的說道:“那些早就流淌的鮮血和心如死灰的行屍,可不會放過你哦。”

“救命啊,”女童高喊着,躲到了韋青峰的身後。韋青峰慈愛地撫摸女童的絲,安撫下她的心情。看着明顯面sè有些不對勁的姬鵾和一身神秘氣息的盧明晦,yù言又止,苦笑之下,連忙道歉,帶着女童走到了其他地方。

姬鵾冷冷一笑示意,盧明晦雙肩一聳,淡然地指着右手邊,有些不善地說道:“鄭王妃在臨走之前還有幾句話要和你說,快去吧,別耽誤時間。”說著,彷彿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口氣生硬地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還抱着什麼心思,我勸你還是別有什麼妄想的好。眾目睽睽之下,分寸如何,你可要心中有數。”

手指所向,遠處一名宮裝女子亭亭玉立。只見她面着白紗,雙目清澈而淡然,卻也難以掩藏那份溫和之韻。身後一位年過三十的婦人卻是抱着一名尚在襁褓的嬰兒,正接受着她慈愛的目光。

姬鵾心中苦笑,的確,盧明晦眼光很准。可不過是一面之緣,縱使自己心中對於六嫂是有一絲仰慕,可也不至於昏頭到有所舉動的地步吧。畢竟可以看出六嫂和六哥算得上是真心相愛,如今六哥不幸身死,若是可能,自己自當照拂一二,卻也沒那麼多歪心思。

這麼想着,卻恍然不覺原本有些怨憤的心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平息了下來。姬鵾快步走上前去,在離開盧明月三步之遠處站住,開口:“姬鵾已至,不知六嫂有何見教?”平淡地彷彿和普通的親戚聊天而已。

“來了啊。”盧明月轉過頭來,白sè的面紗遮掩了她的表情,如水的雙眼一眼望去彷彿看不到底,若是單從語調聽其來,卻是有着獨到的淡雅與從容,“剛才看着谷兒,一時失神,卻忘了你,實在抱歉。”

“無妨。”對面的女子彷彿有種特別的魅力,使得姬鵾的話語也不由得平和下來,“只是‘谷兒’是誰?難道是六哥的私生子?”看着一旁的嬰兒,姬鵾不禁問了出來。可話一出口,便覺得太過失禮。縱使六哥向來自詡風流,也不該在此時對六嫂如此點明。

盧明月微微搖頭,說道:“不知你為什麼總是喜歡以惡意來揣摩人心,谷兒是大哥的三子,夫君死後偶然間現。我已經上報族老,既然他的父親和夫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想將此子過繼到夫君名下,作為自己的養子,恐怕是最適合不過的。”

姬鵾心念大動,太子之三子?六哥隱而不,到底有何打算?可惜六哥怎樣的一番jīng心謀划,到頭來卻還是要靠這個可憐孩子保住鄭王的爵位,妻子的安穩。

“其實六嫂不必如此……”不知為何,姬鵾有些惋惜地說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不願而已。固然,失去了主人的鄭王府邸和名爵沒有任何意義,我也無需死守着一個未亡人的名頭孤獨一生,可那又能怎麼樣呢?這樣不是很好。谷兒很乖,很可愛,我安安心心地守着他,慢慢地回憶着狻哥,不是已經足夠幸福了嗎。”盧明月搖搖頭,阻止了姬鵾接下去的話語。

真的如此想嗎?回憶起之前琴譜中的前言,再回頭看看四下的人群,姬鵾若有所思。

“請你過來是因為近來照顧谷兒,頗有心得,有些話語還要囑咐你,畢竟你是狻哥唯一的弟弟,我這個作嫂子的也該多關心一二。”盧明月雙眼蘊含著獨特的意味,看着姬鵾。

和我討論育兒之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姬鵾一時茫然,靜下心來,準備細心聆聽盧明月的話語。畢竟他知道盧明月蕙質蘭心,見解不凡,為六哥報仇這一點上和自己沒有衝突,不妨聽聽她的看法。當然,人多耳雜,也許會有些暗語。

盧明月伸出皓腕,溫柔地撫摸着谷兒稚嫩的臉頰,緩緩說道:“父母之愛子女,出自天xìng,不求回報。可作為子女,一個‘孝’字,卻是安身立命之本。烏鴉有返哺之恩,幼鹿有跪rǔ之義,人若無孝,不如禽獸,君待如何?”

“誅之!”姬鵾有些明白了盧明月的意思,口氣堅定地說。

“你若是外人,如何能干涉家事?你若是家中人,那麼那個不孝之人也是你所親。無論如何,貿然誅之,豈不是自陷不義之地?”盧明月轉過頭來,審視着姬鵾,說道。

“那又如何,天地之間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事。譬如那不孝之人為我之兄長,我若是違逆他,自然是不悌兄長。可若是放任其行為,卻是不孝父母。兩害相較取其輕,只有如此選擇。yù誅不孝之兄,先成不悌之弟,姬鵾早有此等決意。”姬鵾直視盧明月皎潔的目光,說著現實而又自內心的話語。

“若是真能有這樣的覺悟,自是難得。只是”盧明月的語氣沒有絲毫的驚訝,雙眼卻還是浮現出一絲遺憾之sè,“只是還不夠,那人不孝在先,你不悌在後。孝悌之義,人倫大道,先後荒廢。若從此人心混沌,紛爭不休,屍枕成山,流血漂櫓,你又待如何?”

盧明月的話語溫和,可姬鵾的心中卻彷彿颳起了數九寒風,他冷笑着:“姬鵾原來看錯了,六嫂是來作說客的嗎?那麼姬鵾此刻便可回答六嫂,姬鵾一念已定,管不了許多,若是有人因此而亡,自是他們自己無能,干我甚事?”說完,轉身就走,彷彿一刻也呆不下去。

“急什麼。”盧明月語調微抬,喚住了姬鵾。“雖說我不知你到底為何如此懷疑那人,但我無意勸你罷手,因為我也放不開,打算以我自己的方式努力一二。之前一番話,只是想讓你知道,復仇不是小孩的遊戲,你必須要有從此面對一切紛擾和罪孽的勇氣。我不希望你因為一時意氣而抱憾終身。”話語之間,帶着她獨特的從容。

姬鵾的面sè依舊嚴肅,說:“姬鵾如何,不勞煩六嫂費心。只是姬鵾有些好奇,六嫂打算如何努力?”

盧明月看着渾身緊繃起來的姬鵾,有些恍然,幽幽說道:“同樣是復仇,你求的是一個結果,認準一個兇手,不依不饒至死方休;而我求的是一個原因,一切到底是為什麼生,到底是那些人摻雜其中。此心雖同,其道不同。”

姬鵾哂笑:“我還以為六嫂是個奇女子,原來見識也有限。原因可有千萬,人人各執一詞,人心難測你如何判斷?唯一可確定的唯有結果。史書上褒貶人物,net秋筆法不少,可無論如何修飾,孰勝孰敗,孰亡孰死,其結局無從更改。”

“你既然如此強辯,我也無話可說。總之,從此天南海北,各盡其力。無論如何,你對狻哥此番情誼,未亡人感激不盡,來人,上酒。我敬你一杯,以壯行sè。”盧明月絲毫不以為怒,擺擺手,下人送上兩杯水酒。她先取一杯,以手掩面,一飲而盡。

姬鵾默默拿起酒杯,乾淨利落地飲下。淡淡的酒液順着喉管流入腹中,淺淺的灼燒感彷彿刺激着他全身血脈賁張。決然扔下酒杯,冷冷地說:“看在六哥的份上,酒我暫且飲下。若無它事,姬鵾告辭。”雙手抱拳,略作一揖,轉身而去,彷彿不帶絲毫留戀。

迎面看到走來的盧明晦,嘴角劃出一絲嘲諷的冷笑,在擦肩而過之時,小聲說道:“如此分寸,夠了嗎?”看着一時愕然的盧明晦,低笑着離開。

近了,更近了。我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需要,剩下的只有從八歲開始背負的那個使命,那個註定的使命。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懈怠,自己下意識的逃避,周圍的一切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背負的那個使命。

更近了,那個使命中的宿敵。他的雙眼稜角分明,昭示着他寬闊的視野與堅定的信念;他的鼻樑很高,彷彿顯示着他自詡天下英豪的高傲與豪情;他的下巴有些尖刻,嘴唇顯得薄而無sè,暗示着此人的無情與殘酷的本xìng;歲月在他的臉上雕刻出皺紋,在他的間添上幾分霜sè,卻是更顯得他飽經世事之後的成熟與老練。他微微一笑,彷彿一切早已盡在掌握之中,緩緩說道:

“七弟,你還是來了。”

姬鵾的笑容更顯燦爛:“大將軍相候,姬鵾着實罪過。”

姬隆瞭然地笑着,雙眼微微眯起,說道:“父皇身體不適,不便前來相送,讓我替他囑咐你一二。此去西秦,名為求學,實為人質。謹慎小心,凡是以自保為重。待到局勢緩和,你自有回國的一天。”

“哪裏,小弟在大趙不過是一名閑散王爺,於國於家無用,倒不如去秦國,還可以耗費他們些糧食,如此算來,倒也不虧。”姬鵾說笑着,暗暗地點出了自己一去不返的決意。

“你倒也直接,如此說話,不怕我後悔,把你圈禁在鄴城嗎?”姬隆走近了幾步,語調低沉地說。

“你若真的有這個心思,我自然也無能為力,隨你擺佈而已。怎麼,一個崔文錦跟着我還不放心嗎?”姬鵾好像絲毫不在意姬隆的危險,隨意說道。話語中卻隱隱帶着幾分桀驁的意味。

姬隆張開嘴,欣然大笑:“看來我是多此一舉了,之前還害怕望兒會嚇壞了你,特地讓他今rì禁足在家。如今看來,你已經不是那個被他寥寥數語嚇得魂不守舍的小七了。”

姬鵾也彷彿笑得很開心:“那是自然,二哥都已經是大將軍了,姬鵾又怎麼能太過沒用呢?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小七又豈能辜負這鯤鵬之名。”

姬隆平復下笑容,有些嚴肅地問:“聽說那rì宮門議事之後,父皇把為淵劍送給了你?”

“怎麼,二哥羨慕了。沒辦法,說什麼最愛幼子的胡話,長者賜不敢辭,我也只有勉為其難地收下了。”姬鵾慢悠悠地說道,得意的神sè不斷挑逗着姬隆的怒火。

姬隆臉sè有些不善,不再維持表面上的和善,口氣嚴寒無比,說道:“遠行在即,父皇送了你一柄銅劍;如今我身為長兄,也得有禮物送給你這個將要獨赴異國幼弟。”說著,身後隨從遞上一支長盒。姬隆當著眾人的面竟然直接打開,取出其中之物,卻是一把略帶弧度的長刀。

當著對方的面把要送給對方的禮物打開,姬隆的行事讓人越難以捉摸。姬鵾暗自思忖,臉上卻顯得十分坦然,問道:“敢問二哥,此刀喚作何名,可有典故?”

“此刀無名。”姬隆看着姬鵾,緩緩說道。

“無名刀?”姬鵾重複一句。

“不,這刀本來就沒有什麼名字。刀乃殺器,名字再高雅,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縱使無名,可刀還是刀,有名無名,其實不變,又何足介意呢?”姬隆意味深長地說道。

“的確,刀便是刀,早就已經定下了殺人的命運,有何必用華麗的詞語來掩飾這一點呢?”姬鵾彷彿有些明白,笑着回應,言辭之間不願有分毫讓步。

姬隆緩緩地舒了口氣,彷彿重新打量姬鵾一番,再次說道:“七弟,你果然變化不小。那rì宮中你的表現雖說驚艷,卻也不過是逼急之後的孤注一擲,始終難以掩蓋你鼠兩端猶猶豫豫的本質。可今rì一見,你卻彷彿同我送你的這把刀一樣。”

“哦,不知二哥是如何評價這把刀的。”

“刀身薄而銳利,長刀所向,不勝即毀。”姬隆彷彿難以抑制心中的不滿,話語之間更添幾分凜冽。

“那不是很好嗎?”姬鵾雙手接過長刀,略一用力,露出銳利的刀鋒,彷彿極為滿意地收好刀,看着姬隆說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rì把試君,誰有不平事?”

“七殿,你是算準了今rì燕王不會為難於你,所以在此大放厥詞嗎?如此行險,恐非智者所為。聖上將為淵劍贈與七殿,為的不就是提醒七殿,‘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小心謹慎處世嗎?”姬隆身後一名中年文士有些看不過去,插嘴道。

“這是何人。二哥,你的御下之術便是讓手下隨意插話嗎?”姬鵾並不理睬那人,直接向姬隆問。

“威嚴不是靠虛偽的規矩維持的,林先生與我相交莫逆,其言即我言。”姬隆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示意支持。

那位林先生倒是既沒有因姬鵾的輕視而動怒,也沒有因為姬隆的暖語而動容,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意味。如此氣質之人竟然會不顧身份插嘴,看來燕王對手下籠絡得不錯啊。姬鵾略有些驚訝,心中如此分析,口中卻也是馬上作出回應。

“這位林先生所言有些偏頗,其實為淵劍倒不止這麼一種解釋。”

林先生側身長作揖,瀟洒從容,說道:“願七殿賜教。”

“不敢。”姬鵾連連拱手,對着姬隆,略眯着雙眼,神情玩味地說:“其實,‘潛龍在淵’亦是一種理解。”

“以潛龍自喻嗎?可惜啊,你這條潛龍卻還是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唯有寄人籬下,漂泊異鄉。而我,無論成敗得失,卻真真正正地將自己的命運攬入懷中。如此說來,我卻是真龍嗎?”姬隆接過話茬,毫不留情地打壓着姬鵾的自信。

“哼,早晚有一天,我會再來到鄴城,與你這條淺水中的困龍見面。”姬鵾有些難以壓抑住自己的惱怒和不甘,惡狠狠地放着狠話。

“天高水長,關山迢迢,七弟體質不佳,還是免了這旅途勞頓吧。安心在長安,等着二哥接你重回大趙,復享皇子之尊。”姬隆話語之間,豪情自在,顯示出無法抑制的雄心。

“那小弟就在長安,看着二哥如何扭轉乾坤,顛倒天下了。”姬鵾冷冷地諷刺着,卻是沒有了再說下去的想法,轉身坐上了馬車。

崔文錦放下了布簾,隔絕了車外的寒風,拒絕了侍女的存在,空曠的車廂內顯出了幾分奢侈的暖意。可姬鵾懷抱着冰冷的長刀,看着一邊獨自放置着的銅劍,心中的寒意卻是愈濃重。姬隆的確強大,無論是氣度心xìng,都不是自己所能企及的。為今之計,只有借勢了。

西秦,這個剛剛平定了漢中,正要用兵巴蜀的強大國度,已經顯示出它心懷天下的勃勃雄心。自己真的能順利地取信於它,並且利用它的力量消滅姬隆嗎?不,這一切都還太早了。姬鵾透過布簾,彷彿能看到崔文錦的背景,對着自己暗暗說道:

作為潛龍,先從這深淵中躍出吧。

幾十步之外,兩個面容有幾番相似的中年人湊在一起,眼神卻一直盯着方才姬鵾的所有舉動。

一個保養得體,略顯年輕的中年人說:“大哥,我真的想不通,你為什麼如此重視這個皇七子姬鵾。母妃早死,今上不寵,結怨燕王,為人彷徨。近來雖說是有所起sè,可少年心xìng經歷大變,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另一人明顯蒼老不少,卻有着一雙看透世情的睿智雙眼,笑着回答:“心遠啊,這麼說便是小看了姬鵾了。的確,常年來面對燕王及其世子的逼迫,他既不遁逃屈服,也不奮力反抗。猶猶豫豫,令人詬病。可你想想看,一個幼年失母的幼童,獨自面對強大的對手,沒有在絕境中放棄逃避,也沒有自暴自棄地瘋狂對抗,而是始終在恐懼與理智之間掙扎。如此成長起來的少年,又豈是易於之輩?”

“既然你如此看重他,為什麼不主動與他見面,卻是在一旁暗暗窺探,讓我的兩個女兒和他不咸不淡地接觸?還有,既然當初你極力主張讓明晦嫁給他,為何之後又放棄了呢?”盧心遠有些不滿,質問着自己的兄長。

“過於主動,反而會讓他自以為是,如此相處,已經體現了我們范陽盧氏的善意,夠了。再說此人生xìng多疑,若讓他猜忌反而不美。”中年人悠閑地說道。

“那麼,不用特地和三弟說一聲嗎?”盧心遠問道。

“不用。畢竟,再怎麼說,他還是太年輕了,再怎麼有潛力,現在頂多是幼龍一條而已,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等着他慢慢成長起來。”中年人胸有成竹地說著,眼光瞟向姬隆。

“回去吧,努力穩定局面。姬鵾只是個不可知的後手,而真正決定我們今後命運的,卻是那條已經長成的真龍。走吧,讓我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挽狂瀾於即倒,扶危國於絕境。”

看着漸漸遠去的車隊,姬隆久久佇立無語。

林先生緩緩說道:“看來姬鵾還是太嫩了,以為赴秦為質,主公就奈何不了他了,言語猖狂,倒是一反常態。”

姬隆凝眸遠望,說道:“此人以恨為生,情急之間難免有些失控。”

“然而他卻不知身處兩國之間,最是尷尬。我等只要稍有動作,他便是粉身碎骨下場。此刻激怒主公,着實不智。”林先生語調嘲諷。

“何必因小失大,姬鵾之事,先生就別插手了吧,姬隆自有分寸。”姬隆轉身掃視送別的眾人,看着遠行的車隊,右手握住隨身劍柄,抬頭西向,忽然間心生感慨,緩緩吟誦着大趙開國皇帝最喜歡的絕句:

孩兒立志出鄉關,粉身碎骨哪肯還?

略作一頓,平舉起手中佩劍,目光順着手臂,遠遠地彷彿凝視着車中的姬鵾,嘴角微微勾起,笑道:

埋骨區須桑梓地,人間何處不青山?

嘴邊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梧桐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梧桐火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潛龍在淵

%